劉成紀



在繪畫中,光的使用不容易把握。它一方面可以使畫中物象得到燦爛的表現,同時也極易因光的流溢而減損繪畫的內在深度,給人流于膚淺的印象。但任賽畫中光影的營造,卻成功解決了這一問題。她在峰巒幽谷中對光的使用,由于有濃重的墨色為背景,反而增加了畫面的空間縱深;她畫的樹、花因光的介入更炫目,也因此將整個畫面點亮,成為讓人精神為之一振的對象。就其哲學暗示性來講,這種由光提點出的幽深和明快,使畫面顯現出獨特的神秘和圣潔感。它既不是道境的玄遠,也不是禪家的清風朗月,而是一種經典作品少見的神學意味。這種神性徘徊在顯隱之間,暖昧而顯明,是將畫面貫穿為一個整體的重要因素,也使作為哲學暗示物的中國傳統山水,從哲學的晦暗走向了神性的圣潔之境。這種由光感而生的神秘,除了技法的新創造,更重要的是給人提示了一種超越傳統的新精神高度。易言之,人們習慣稱任賽的繪畫為“新山水畫”。這種新山水畫的“新”,我認為其中最重要的維度,就是她以富有光感的視覺形象,碰觸到了前人尚未企及的精神之域。
作為一個旁觀者,我無法、也無意弄清這種畫面之神性的緣起。對于任賽而言,它是否與童年經驗有關,是否某一時期有過關于自然的驚懼記憶,均是一些待解的秘密。但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即一個畫家獨特畫風的形成,一定關涉于她不可復制的個人經歷和藝術實踐方式。單就藝術實踐而論,任賽最值得注意的特點是對寫生的執著。我認為,她的大量寫生作品的價值甚至是高過創作的。選景的獨特、構圖的別致、筆觸的清爽、在盡精微與致廣大之間保持的張力,使其相關作品表現出巨大的藝術魅力。尤其值得注意的是,任賽每年外出寫生,大多選擇獨行,所選之地則往往避開風景名勝,具有全然的荒蕪性。這種選擇不僅有效保證了其畫中風景的獨特,而且更重要的是,自然山川的陌生化,使每一次寫生過程都成為一種歷險,成為孤獨的個體與荒野的對話,成為對山川之景的一次充滿儀式性的膜拜和禮贊。我相信她山水畫中洋溢的神性和迷離感,是離不開這種寫生過程中的精神體驗的。或者說,她特立獨行的寫生方式,使其有機會靜觀山川的圣潔和莊嚴,能以靈魂的私語與自然默契,并以精神的燭光將山川照亮。所謂山水畫的神性或神圣性,正是這種自然經驗向藝術轉移的產物。
從任賽目前的作品看,她明顯已超越了純然的炫技階段,而是將繪畫視為哲學和美學精神的映射物。同時,她也沒有固守傳統,抱殘守缺,而是在師法前賢的基礎上試圖為中國山水畫開出新境界。她在光影之間為中國山水畫營造的圣潔、燦爛之感,正是這種新精神、新風格的體現。
(作者為北京師范大學教授)
責任編輯:韓少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