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盧光宇
(作者單位:西南財經大學 應用社會學系)
隨著中國社會經濟的發展和生活水平的日益提高,人們對運動和健康的需求日益強烈,其中,跑步作為最方便、最簡單、場地要求最低的運動無疑成為大多數人的首選。而馬拉松賽借由其參賽人數眾多、活動影響巨大、運動內涵豐富、完賽難度較高等特點成為跑步愛好者心目中的“神圣運動”,受到不同職業、收入和教育程度等各類人群的關注和追尋。據統計,2019成都國際馬拉松賽自啟動報名后17分鐘,報名人數就超過10000人,最終報名的97000多人將以抽簽方式爭搶30000個參賽名額。在如此火爆的馬拉松參與熱潮的背后,我們不得不思考馬拉松到底是以怎樣的原因吸引了怎樣的一群人,這一群人的參賽動機是否相同或類似?參加馬拉松運動和實現中產階層的身份認同是否相關?馬拉松運動是否已經中產階層化?
雖然從表面上來看,似乎每一位熱愛跑步運動的普通人都可以報名參加馬拉松比賽,獲得新的運動體驗、鍛煉身體并挑戰自我。但從愛燃燒和虎撲體育(2015)做的《中國跑者報告》可以看到,馬拉松跑者的各項花銷是不容小覷的。從運動裝備方面來看,有跑步鞋、跑步服、運動手環、運動飲料和能量膠等消費支出,僅跑步服飾一項,2014年馬拉松跑者的平均花費都高達到1500元以上;從參賽費用方面來看,有報名費、體檢費、異地住宿費和交通費等消費支出。馬拉松參賽者的學歷為大學本科及以上的已經占了70%左右,75%的跑者年齡在20-40歲之間。因此,可以看出,馬拉松運動的參賽主體已經逐漸成為這樣一群以中青年為主,文化水平相對較高,經濟能力中高層次的社會人士,馬拉松運動通過興趣等因素將這一群人聚合在一起,形成一個共同的跑者群體,無論是從微觀層面的各種特點鮮明的跑團來看,還是從宏觀層面的全體馬拉松跑者群來看,馬拉松運動都為他們提供了實現群體文化認同的途徑。布迪厄提出了慣習和場域的辯證關系理論,在他看來,場域是由附帶著一定的權力(或資本)形式的各種位置間的客觀關系構成,慣習是一種行動策略選擇的性情傾向。場域形塑著慣習,慣習又會不斷地在生活中產生新的客觀結構,有助于把場域理解并建構成一個充滿意義的世界。由馬拉松運動行為和消費方式所建構的場域中,馬拉松參賽者形成了包括消費習慣、生活方式和文化品位等在內的相似文化實踐(盧天鳳 & 王玥, 2018),比如不惜用高昂的價錢購買同類型、高品質的跑步鞋,使用同品牌、高科技的運動手環,加入一個名氣高、有組織的大型跑團等。這種行為慣習是馬拉松參賽者的群體特征,馬拉松參賽者使用這一特征將自己分類,同時也被其他人分類,這種分類實則就表現出了“區隔符號”,在馬拉松運動上進行的特定文化消費導致了社會區隔的形成。
作為一項文化體育消費商品,馬拉松運動的使用價值已經逐漸降低,而其社會象征價值則上升了,馬拉松開始作為一個參賽者的階層身份和社會地位的外顯的文化標志出現。通過馬拉松的消費水平、消費方式和消費品味差異來將各個不同階層群體區隔開來,形成群體內部具有相似性的排他性文化環境,設置了較高的準入要求和標準。馬拉松成為了一種文化消費符號,正如鮑德里亞(1970)所說,在消費社會里,人們從來不消費物的本身(使用價值),人們總是把物用來當作能夠突出自己的符號。個人對消費品的選擇已經不再是按照為了滿足自身生活必需品的需要,而是轉向了可以通過符號象征價值來體現消費者社會地位的消費品李曉玲 (2008)。劉少杰(2017)認為人們對物品的符號價值的追求,植根于人的社會本性——尋求與眾不同甚至高于他人的社會地位,或者說,是地位意識支配著人們去追求或消費符號價值。這種對身份和地位的尋求是建立在差異性的基礎上,即某種特殊的符號文化而非普遍的物質和使用價值的基礎上,導致馬拉松運動成為人們向往和追捧的對象。
在筆者所加入的一個馬拉松跑者微信群中,盡管大部分跑者素不相識,但很多人都會在晨跑后把手機app上的運動記錄分享到群里,并互相點贊鼓勵,還有的群友會在每次跑完馬拉松后都發一些非常精致的運動照片到朋友圈。因為庫利的“鏡中我”和米德的“自我”意識產生的相關理論都指出了人們是從他人的立場看自己才有了自我意識,自我的形成是對自己在他人心中的形象的想象的不斷修正、反思和調整,而在當前互聯網信息化時代情境下,通過社交軟件來裝點自己的形象,進行“印象管理”是一種常見的方式。因此,希望獲得和保持身份認同的馬拉松跑者積極地向外界展示身份符號標簽,從而獲得更多的社會認同來強化自我階層認同。

同時,這是一個被電視、互聯網等大眾傳媒和廣告裹挾的從眾消費時代,在這種強烈的消費主義意識形態壓力下,很多參加馬拉松比賽的中產階層跑者或者想要嘗試參加馬拉松賽事的跑者的參賽動機都發生了變化,參賽者并不是為了追求馬拉松運動所蘊含的堅持和拼搏精神,而是想要通過這一途徑——馬拉松消費的方式和姿態,來鞏固和加強自己所處階層的身份地位與認同,或是從此印上中產階層的身份標識,獲得屬于這一階層成員的歸屬感和認同感。
馬拉松運動參賽者的不同的參賽動機決定了他們對馬拉松賽事的核心關注點、評價標準和渴望得到的收獲不同,這將影響馬拉松賽組織者的整體策劃和賽事定位,影響馬拉松贊助商的針對性的營銷推廣方案制定,還將影響與整個馬拉松賽事相關的經濟市場中消費者的消費行為。因此,了解馬拉松參賽者的不同動機類型和比例,以及這些動機背后所代表的人群屬性差異顯得尤為重要。更為關鍵的是,如果馬拉松運動真的如上文所述形成了中產階層的符號區隔,參賽者的動機結構已經發生趨同化,更多地表現出中產階層對群體文化身份認同的強烈渴求,那么帶來的影響將是沉重并深遠的,是個體內在的健康需求的喪失和空洞虛假的符號軀殼的建構,人們不斷地用一個個毫無意義的符號來確定自我的存在,終究無法達到真實的幸福。
因此,首先在理論層面上,我們需要結合社會分層、運動文化學、消費社會學等相關理論來更加深入地研究馬拉松參賽者的社會階層與其參賽動機之間的相互關系。其次,在實證層面上,要收集包含中國人的馬拉松運動參賽動機的詳細數據來進行實證研究。并且縱觀現有的關于馬拉松跑者參賽動機的研究,都主要是從單一的人口學特征分類角度進行的,這些指標對動機的影響是相互獨立的,沒有考慮到分類指標間的相互效應。筆者建議將單一的人口學特征分類指標融合提升為社會分層指標,從社會階層的層面更概括性地劃分出擁有不同參賽動機的馬拉松跑者人群,通過實證數據來探究處于社會不同階層的跑者之間的馬拉松參賽動機是否有差異,中產階層的參賽者的參賽動機是否更多是為了彰顯和強化自我身份認同。最后,各地馬拉松賽事組委會在設計賽事的亮點特色和宣傳口號時,應該更加強調挑戰自我、追求健康生活、實現人生目標的體育運動精神,積極倡導并帶動馬拉松運動的參與回歸到純粹的本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