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麗
英國現代最杰出的傳記作家利頓·斯特拉齊說:“要寫出一部好的傳記,幾乎跟度過一個好的人生一樣的不容易。”同理,傳記批評家對傳記作品的闡釋與批評,要真正切中肯綮,保持批評的批判性、獨立性和超越性,體現出批評的睿智、機鋒和雅趣,從而寫出有筋骨、有道德、有溫度的文字,仍與度過一個美好的人生一樣不易。
全展的《傳記文學:觀察與思考》(西南師范大學出版社2016年版),新近榮獲第五屆中國傳記文學優秀作品獎。閱讀這部新著,我生發出許多感觸。總的來看,這部論文集反映了當代中國傳記文學研究的基本樣貌,具有重要的學術研究價值,彰顯了我國當代傳記文學學者的歷史責任和精神追求,也展現出全展對中國傳記文學的貢獻。
毫無疑問,全展屬于學院派的批評家。他是“中國傳記文學學會”的首批會員、資深理事、新晉的副會長,鍥而不舍,筆耕不輟,業余研究傳記文學34年,其堅持不懈的工匠精神感人至深。他對傳記研究有著濃厚的興趣,是馬克斯·韋伯所說的那種將從事科研創造視為“天職”的人。
這部新著收錄的論文多引人注目,且經作者精心爬梳、凝練而成的“傳記文學研究綜述”“傳記文學研究大事記”等,便忠實記錄并再現了中國傳記文學研究的生動實踐和成長足跡。讀者借此可以快速了解我國傳記文學學者的研究歷程與成果。新著不啻為研究者的便利參考工具,也將成為傳記文學不可或缺的史實資源。
傳記文學批評在于及時針對傳記文本、傳記思潮、傳記現象、傳記活動等進行科學的分析、闡釋與評論,并作出價值評判。這就需要我們的傳記批評家秉持嚴肅認真、科學理性的公正態度,堅持標準,明辨是非,甄別良莠,實話實說,以構建傳記文學批評的良好生態,推動傳記文學事業的健康發展。
全展一向以真誠批評為己任,堅持獨立而純粹的批評精神。他謹記魯迅先生的教誨:“批評必須壞處說壞,好處說好,才于作者有益”,在對傳記作家作品及傳記思潮與文學現象的批評中把持公心,正確行使自己批評的權力。無論贊揚還是批評,既不“一團和氣”,又不“劍拔弩張”,皆以社會文化價值和大眾文化利益為鵠的。《傳記文學:觀察與思考》有著寬闊的批評視野,長篇傳記、中短篇傳記、傳記片、回憶錄、自傳、評傳、傳記作家、傳記學者、傳記活動等,都被延攬納入著者的觀察研究范圍,成為其批評對象。在全展的著作中,既有對中外作家作品的關注,也有對學者研究成果的評論,還有對傳記文學30年、當代傳記文學的文化意識、著名抗日英烈傳等思潮現象閃耀著史筆與文采的闡釋批評。不論是大家名著還是新人新作,切實與誠摯的理解,真切而精準的把脈,無不體現和貫徹于他全部的批評活動中。拋開其他非文學功利因素的影響,他的傳記文學批評便顯得精當扎實、敏銳可靠。
關于著者對各位傳記作家作品恰到好處的贊揚評點,我不想多說,讀者諸君自可閱讀揣摩。這里,我想著重談談他難能可貴的秉筆直書、旗幟鮮明的批評精神。早在1998年,全展便寫過一篇《傳記文學創作的不良傾向》的批評文章,直斥傳記文學四大突出問題,即“胡編亂造”“暴露隱私”“欺世盜名”“輕率取巧”。如今,他又在《近年傳記文學寫作癥候分析》一文中,坦率批評傳記創作存在著的“精神性的缺失”“真實性的喪失”“文學性的迷失”和“主體性的丟失”等突出病癥,讀來真正是振聾發聵,發人深思。面對師輩朋友、熟人的傳記創作或研究,他也沒有失去起碼的辨識能力和批評意識。一方面,成就、優長的表揚自然盡量說足;另一方面,不足、缺失的批評亦從不躲躲閃閃,而是一針見血,直指要害。比如在《萬里傳記的三種敘事》中,他便如實指出《天地良心——萬里在安徽》“還存在著嚴重違背史實的現象”,并列舉出兩處不應有的“硬傷”。又如在《華僑英雄 抗日先鋒——〈華僑抗日女英雄李林傳〉評鑒》中,指出作品“不足之處主要是敘述筆調的雜亂。傳記時有史實情節的客觀式的小說描繪、間或主觀式的作者‘我出來引證文獻史料或對人對事的交待,有時作者為顧及歷史的方方面面,也在敘述上顧此失彼,出現零亂” 。
全展的批評之準和用語之重,給我留下深刻的印象。他的批評言之有物,常常得到來自作家、學者當事人方面的首肯,一個重要的原因在于他的批評與人為善,常作“散風止痛”式的體貼疏解,并非博人眼球的博粉酷評。這些無疑都是我們今天所處的這個時代非常需要的批評能力與緊缺的批評精神。
作為永遠在路上的傳記文學修行者,全展一直與時代同步密切關注傳記文學領域的動態,以交織著豐富的閱讀體驗和思想藝術感受的精神游歷,不斷體悟和揭示出傳記文學的發展態勢、文化意義及精神價值。他不喜張揚、低調內斂,卻又激情飽滿、眼光敏銳。他自覺運用歷史的、人民的、藝術的、美學的觀點評判和鑒賞傳記作品。他以其專業而良好的理論修養,鮮明而健康的美學價值觀,勤奮而高產的批評創作以及卓然而動人的文采,聞名于傳記文學界。收錄書中的《當代傳記文學的文化意識》一文,便是給他帶來較大學術榮譽的一篇力作。我們知道,文化意識具有強烈的時代性。就當代傳記文學所體現出來的文化意識,全展精心地概括為四個方面:“自由意識”“史詩意識”“生命意識”“反思意識”。他指出,這些文化意識,對當代傳記文學的文化立場、文學姿態和精神趨向等都產生了較大的影響。這種結合傳記文學發展態勢和個人研究心得來總結當代中國社會思潮的變遷和中國經驗的得失,體現出著者鮮明的人文精神和家國情懷,為傳記文學研究提供了新的視界。
讀全展的一些論文評論,可以看出他十分注重文本細讀,力避大而不化、漫無邊際的浮夸,總是尋求深邃獨特的學理挖掘。在充分占有材料的基礎上,他從作品實際出發,從傳記現象出發,展開有理有據、系統有序的鑒賞和分析。而且他的批評與時俱進,具有相當的前瞻性。他回顧歷史,評述當下,目的在于指向未來。這種難能可貴的介入姿態,顯示出全展這位研究者始終讓自己的文思流淌于現實之河。讀《傳記文學30年:思想的解放與文體的革新》這篇長文,我們會驚嘆于著者對改革開放30年來的中國大陸傳記文學整體樣貌出色的描述,足見其閱讀的深入扎實,觀察思考之深厚積累。讀《〈孔子傳〉寫作斷想》《〈司馬遷傳〉寫作隨想》,我們會看出著者在做《孔子傳》《司馬遷傳》寫作簡史的歷史回顧基礎上,著眼于現實提問和未來展望。在《為了不能忘卻的紀念——著名抗日英烈傳述評》中,他回望抗日英烈傳記的寫作,探析其巨大成就,指出抗日英烈傳記仍有繼續拓展和深化的空間。應在世界反法西斯戰爭傳記文學的格局中反思我們的得失,正視我們的不足,以更加開闊的視野、更加獨到的傳料、更加深入的思考寫好抗日英烈。這些識見有筋骨,有道德,有溫度,值得重視。
讀《傳記文學:觀察與思考》,還可感知著者注重比較闡釋,拓展了研究視野和境界。 《悼亡書·思痛錄·精神史——賈植芳、錢理群回憶錄之比較研究》《傳記寫作的真實性與趣味性——四種司馬光傳記比較談》,數傳對讀,于異同比較中悟出各自風采。更多論文則是在文中或隱或顯地進行多角度、多形式的比較研究,字里行間透露出著者追求傳記作品價值判斷的良苦用心。
(作者系中國傳記文學學會會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