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孚公司史—民眾覺醒史

鄭從彥

美國歷史學家戴維·弗里曼·霍克曾說道：“在美國歷史上，有三部作品不僅超越了前人的文學水平，而且擁有足以塑造歷史的強大力量，其中之一就是艾達·塔貝爾的《美孚石油公司史》。”一部公司史能夠獲得如此之高的評價，相信多半讀者一定會認為作者極盡筆墨書寫了該公司的輝煌歷史。殊不知，《美孚石油公司史》表面上是一部文學性極強且客觀嚴謹的歷史著作，實際上則是一部集中揭露美孚石油公司“見不得人”的發跡史。相信這樣的反轉，必定會激發眾多讀者更大的閱讀興趣。

19世紀下半葉，美國商品經濟飛速發展，資本主義從自由競爭走向了壟斷。“托拉斯”這種壟斷組織的高級形式一經出現，讓經濟寡頭逐漸控制美國經濟命脈。而“只要我能發財，讓公眾利益見鬼去吧”的經營哲學，則直接觸動了美國人民脆弱的神經，引起了社會公眾輿論的強烈不滿。整個社會盼望出現揭露實業界丑聞的文章，于是美國史上著名的“扒糞運動”應運而生。

美孚石油托拉斯是黑幕揭露者們關注的重點。一方面，美孚石油公司是美國第一個托拉斯組織。正所謂“槍打出頭鳥”，作為發展最完善的托拉斯，美孚石油自然是一個“典型”的研究范本。加之美孚石油“不僅在短時間內實現了行業壟斷，而且經營范圍已擴展到鐵路、航運、銅業、鋼鐵、銀行等；它在州政府、聯邦政府、新聞出版、大學、宗教等領域都有勢力；它是最具代表性的托拉斯公司，象征著企業的‘效益和組織”。由此可見，美孚公司的商業影響力已經滲透到美國生活生產的各行各業，幾乎與每個美國人都產生了密切的聯系。因而對美孚黑幕揭露的這場“運動”是順民意，合人心的。另一方面，在作者艾達·塔貝爾看來，有關美孚石油公司的“可信文件”最豐富。書中長達近300頁的附錄文件便是最好的例證。這些文件既包含洛克菲勒本人在內的公司員工的證詞、與其他公司的合同和協議等，又附加原油和精煉油的年平均價格表以及美孚石油公司總資產負債表等數據。豐富翔實的資料，特別是大量的一手資料，為作者的中立寫作提供了強大的支撐。綜上所述，《美孚石油公司史》是一部“仔細徹底的”全史，以調查報道的方式，披露了洛克菲勒及美孚石油公司建立石油壟斷的種種手段和累累劣跡。

洛克菲勒先生在經營美孚石油公司時，表現出各種“強勁且偉大”的商業品質：精力旺盛、敏感睿智、堅忍不拔……他如同一條鯰魚，不僅將美孚石油公司這個龐然大物不斷壯大，而且激活了公司里的每一條“小魚”。在商業這場博弈游戲里，美孚公司的領袖們一來無所顧忌，橫行霸道；一來也展現出異于常人的能力、無所畏懼的勇氣和能言善辯的技巧。只不過，壟斷歸根結底是一種非良性的競爭機制。盡管洛克菲勒先生曾這樣為“托拉斯”洗白：美國漂亮的玫瑰花唯有犧牲其早期的花蕾，才能綻放光彩與芬芳。可是事實上，美孚公司并沒有在實現壟斷之后為社會提供廉價的石油。恰恰相反，在實現行業壟斷之后，美孚貪婪地進行價格壟斷，從而牟取更多的利潤。當財富聚集在少數人手中的時候，當消費者的負擔變得越來越重的時候，當貧富差距被無限拉大之后，美孚石油公司便自然而然成為了“為所欲為”的象征。畸形的商業發展也產生了畸形的道德倫理，當洛克菲勒被定義為世界上最成功的人時，為謀求發展而不擇手段也就順理成章成為了至高道德標準。

幸好，恰有一群憤世嫉俗的“美國進步知識分子”出現，他們帶有煽動性的行為，在一定程度上推動了社會黑暗的揭露；更幸運的是，當時涌現出了一批寫作態度極為嚴謹的黑幕揭露記者，正是這群“扒糞者”的辛勤勞動，奠定了美國黑幕揭露運動的正確基調；當然最值得肯定的是，艾達·塔貝爾勇敢地站了出來，以一己之力，做出了最具影響力的報道。《華爾街日報》如此評價這次行為：

塔貝爾的系列調查報道引發了轟動。1911年，最高法院在根據她的報道進行追蹤調查后，作出了解散美孚石油托拉斯的判決。這次判決，是塔貝爾的巨大勝利，也是洛克菲勒的重大失敗。塔貝爾亦因此被視為現代調查性報道之母。

美孚石油公司在建立之初就享有得天獨厚的經營優勢，這無疑是美孚在石油行業牢牢占據壟斷地位所決定的。但需要明確的是，美孚成功占據壟斷地位的原因絕不只是因為享有特權，其中還歸因于公司享有一些鮮為人知的非法優勢。在《美孚石油公司史》這部鴻篇巨制中，塔貝爾明就暗示了她的兩大論點——壟斷毀滅了健康的個人主義，且手段是非法和不道德的：

對于那些認為這些手段違背了道德，試圖與這些手段抗爭的人而言，結果是悲慘的。他們與托拉斯競爭，他們被糾纏、被打敗、被監視，他們感到當美孚是對手時，好像沒有什么是公平的。

當公平在商業競爭中開始出現動搖，那么整個社會的運行就會面臨巨大的問題。矛盾一旦激化，解決問題的唯一方式，就是直面問題。作為記者，不要因為走得太遠，忘了為何出發。塔貝爾毅然決然地站了出來，拿起手中的筆桿，去吶喊，去戰斗，為公平，為正義而勇往直前。《紐約時報》認為：

塔貝爾小姐試圖站在不同的立場還原這段歷史，而她的文字，正是對洛克菲勒先生“石油業屬于我們”的說法的有力指控。

作為新聞記者，特別是在撰寫長篇調查性報道時，塔貝爾的文筆樸實客觀，始終保持著一種“零度寫作”的姿態。她絕不輕易表明自己的觀點，而總是“非常慎重地反對那些支持美孚石油公司的觀點”。在調查寫作中，塔貝爾并沒有被繁雜的工作淹沒了視野，也沒有被復雜的情感淹沒了筆端，更沒有被壟斷組織的專權淹沒了靈魂。相反，塔貝爾小姐表現出超乎常人的耐心和冷靜，在抽絲剝繭中表現出其非比尋常的問題分析能力、資料處理能力以及新聞寫作能力。閱讀過程中，讀者一定會發現作者的文字是極具魔力的。她的文字具有超強的說服力，因為她擁有描寫石油行業發展史得天獨厚的優勢：父親是賓夕法尼亞州的石油巨頭，有關石油的任何專業名詞于她而言都再普通不過。她的文字輻射超廣的受眾面，專業人士閱讀，可以獲得最權威的資料，并對自己的研究提供事實和數據支持，進而提升自己的專業素養；一般讀者閱讀，可以了解洛克菲勒的真實人生以及美孚石油公司的發展歷程，對自己的閱讀視野的開闊和知識儲備的提升添磚加瓦。她的文字具有超強的穿透力，出于學術研究的目的，作者的寫作一方面保持客觀中立，一方面使讀者對這段復雜的歷史一目了然。如此一來，平靜的文字敘述背后是令人震撼的風起云涌，資料的堆砌背后是振聾發聵的時代吶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