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樹村和老鱉

傲 寒

我始終認為古樹村里的人都是有信仰的，特別是老鱉。在這個人人信仰金錢的時代里，古樹村的人們還能堅持著自己的信仰是非常難得的。

老鱉是古樹村一個再普通不過的人，駝背的厲害，人站在他后面看不見頭有點像縮頭烏龜，所以村里人就給了他老鱉這個外號。老鱉人性子好也不愛計較，大家叫慣了這個名字，他也就應承了。

其實老鱉真名叫黨旗紅，這個名字是老鱉父親給起的，他父親當時是村里的老支書，老鱉出生在“文革”后期，他老爹為了表達對黨的敬意起了黨旗紅這個名字。老鱉還有個弟弟名叫黨旗展，有個妹妹叫黨旗艷。

再說這古樹村坐落在商於深山一個叫廣梅溝的地方，四周群山環繞，層戀疊嶂，交通極其不便，經濟相當落后。小村莊散落在山川之間，人們或是住在山溝谷地，或是住在向陽山腰，有的還住在半山頂。古樹村就位于半山腰上，比起周圍的幾個村莊，古樹村還算得上富裕，最起碼土地相對平坦，也相對肥沃。

這里之所以叫古樹村，原因也再簡單不過。因為這里有一棵大古樹，是一棵要數十個人才能合圍的大樺櫟樹。很多人第一次見到這棵古樹都會被它的樹干粗壯和根深葉茂所震驚。

關于大樺櫟樹的來歷，現在眾說紛紜。有人說這棵樹是玉帝御花園的守護神種樹時不小心撒下來的一粒神樹的種子長起來的；也有人說這棵樹是某個天神私自下凡和古樹村的凡人幽會惹惱天庭被責罰幻化成大樹永久守護古樹村；還有人說這棵樹是秦朝某個顯貴流放至此親自培植的。這些都是沒有考證和根據的事情。但是古樹村的人始終相信古樹是守護他們的神靈。

古樹位于古樹村的中央，而老鱉的老宅子也在村子的中央位置。古樹距離老鱉的宅子就200 米的樣子。古樹長在一個土垣上，垣下是以前的古樹村小學，帶著一個很大的場地是村民們開會集會的地點。

聽說以前古樹下一直是有一座古廟的，而且香火相當旺盛。古樹村的人每逢初一十五都會去廟前祭拜，村里重大的活動也是先要祭拜古樹的。

“文革”期間，號召打倒一切牛鬼蛇神，古樹廟就被推翻了。聽老人說，當時甚至要把古樹連根鏟除的?？墒前l生了很怪異的事情，砍樹的人一斧頭砍在樹上后，大樹順著砍開的口子流出血紅血紅的液體，人們說是古樹在流血?？硺涞娜藝槈牧?，當場就給大樹扣頭，不久這個人就病死了。古樹村的人都說這是觸犯神靈的報應。后來再也沒有人敢說要把古樹推到。

古樹廟被推倒之后，古樹村的人明著不敢祭拜。有人家里的人有個頭疼腦熱，或是牲口生病了，或是新婚的夫婦懷不上，就偷偷夜里去古樹下祭拜。有人被逮住了，被拉去批斗，但是還是禁不住這個勢頭。因為大家都說古樹靈驗，有求必應。說來也奇怪，很多人祭拜了古樹后愿望倒還真的實現了。

改革開放后，人們科學知識懂得多了，關于古樹的迷信慢慢地破除了。但是老鱉一直覺得古樹是古樹村的第一神靈，任何人都不能褻瀆。他時常給古樹松土，打理樹下的衰葉殘枝。現在迷信古樹的人少了，但是古樹村的人對古樹的敬畏絲毫沒有變。用孔夫子的話講，大家都是敬而遠之。

老鱉是第一個站出來組織重新修建古樹廟的，但是人們都不知道這個老鱉心里的真實想法。老鱉雖然人長得難看，但是腦瓜子很靈活。這古樹村幾個大戶人家中他老鱉的黨家就算第一大戶，當然這財富和威望的積累也和他當過村支書的爹是分不開的。

老鱉的父親生前一直希望自己的子女能夠繼承他的事業做個村干部，但是他的幾個幾女壓根兒對做干部就不感興趣。老鱉在古樹村算是個大能人，是村里少有的幾個識字人，讀過中學，當過鄉村聘請教師，后來沒有轉正就回古樹村務農了。老鱉的弟弟早先是個二混子，后來開始包工程成了大包工頭，手上有些積蓄，在村里算得上有頭有臉的人物。

老鱉務農之余騎著摩托車捯飭山貨作為副業。這山里盛產黃姜、連翹、天麻、五味子、金銀花等珍貴中草藥材，老鱉就挨家挨戶收購，然后再賣到鎮上的藥材鋪賺取差價，多少年下來，老鱉也攢了些家底。說老鱉小氣那在村里是出了名的吝嗇鬼，老鱉收藥材的時候一兩秤也要跟人計較老半天。說老鱉仗義村里人也都知道，他經常給村里沒人照看的啞巴陳老六送米送面。

老鱉是個小人物但是老鱉心里裝著大理想，他一直想著怎么樣讓古樹村改變貧困的面貌讓大家都過上好日子，并為此憂心忡忡。拿老鱉老伴春梅的話說老鱉一天是咸吃蘿卜淡操心。老鱉不那樣認為，老鱉心里想人活著就得活得有價值，他要在有生之年為古樹村做點事情。

修古樹廟的事情老鱉前前后后想了好長時間，他也找了好多村民募集資金，但是沒有人支持。大家背后議論說老鱉這是要和政府作對，當時古樹廟是公社組織人拆的，這重修古樹廟讓政府知道了還不把老鱉給抓起來。老鱉做事還真應了那句名言：走自己的路讓別人去說吧！他才不管別人怎么看怎么議論。

老鱉去了趟省城找到弟弟黨旗展，跟弟弟合計合計后，弟弟給他了10 萬元的資金。古樹廟建好了，但是有一個問題困擾著老鱉，那就是古樹村在山上，通往古樹村的道路是土泥巴路走起來相當費勁。當務之急是趕緊修通通村公路，但是這個工程不像修座廟那么簡單，而是得用上百萬的資金往路上貼才行。

后來，一向不喜歡出風頭的老鱉竟然去競選古樹村的村長，一時間讓古樹村的人大跌眼鏡。憑著以前老鱉父親積累下的威望和老鱉弟弟的活動，老鱉如愿當上了村長。老鱉不善于結交應酬，上任村長后一時間焦頭爛額。但是老鱉有他自己的打算，他隔三差五地往鎮上跑甚至往縣城里跑，通過老鱉的努力，借著國家精準扶貧政策的東風古樹村的通村公路在縣財政的支持下修通了。單是這一件事老鱉就得到了古樹村人們的擁戴，要知道修路在古樹村可是好幾輩人的夢想啊，結果在老鱉的努力下實現了，大家都夸他是個為人民服務的好干部。

可是讓大家有沒想到的是就在老鱉功成名就的時候，他辭職不干了。鎮長把他叫到辦公室好言挽留。拿老鱉的話說，俺老鱉不是混官場的料，還是規規矩矩當咱農民舒坦。回到家老伴春梅又是一頓數落，說他沒上進心。老鱉也不反駁，一個哈哈應付了事。

有了通村公路，老鱉買了輛小貨車還做他的藥材生意。四處收購藥材，他把車身上貼滿古樹的宣傳照逢人就給講他們古樹村的廟有多靈驗。無非是些誰家的媳婦懷不上拜了古樹就懷上了，誰家的孩子拜了古樹考上了名牌大學，某個做生意的拜了古樹發了大財了等等。

還別說經過老鱉這么一鼓吹宣傳，古樹村里生面孔的人多了，都是奔著古樹來的。有的來看景觀，有的來廟里上香，沉寂了很久的古樹村一下子熱鬧起來。

來的人多了，老鱉就在古樹廟前搭了個板房，進些紙表香火讓老婆守著，一天下來也能掙個百八十塊錢。老鱉尋思著要想長遠發展這樣也不行，自己一個人富不是他的夢想，他想帶動整個古樹村的人一起致富。現在國家扶貧政策好，惠農力度大，加上他老鱉頭腦靈光，這致富的路就有些道道了。

有一次老鱉去了一個鄉村旅游小鎮回來了后大受啟發，他找了幾個村里思想通透的人一起商量決定拉攏村民一起成立個合作社，將古樹村打造成旅游村。計劃將整個山上的山地林地種上連翹樹，春季的連翹花一開，漫山遍野都是金黃的連翹花，可以舉辦一個連翹花卉節，到秋季連翹成熟，再舉辦一個連翹采摘節。就著大古樹這個中心景點打造幾個農家小院和農家樂，開一家鄉村超市，把簡單的配套設施跟上。再挖掘附近村莊古山寨、石龍門幾個景點，解決古樹村景點單一的問題。

村民一聽老鱉的計劃都樂壞了，可是一聽說要出錢都鴉雀無聲。老鱉胸中的大志眼看就要夭折了，可是有句話說得好山重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一個旅游公司在網上看到古樹村原生態的環境和古樹的傳奇后，來實地考察決定給老鱉投資，老鱉這下看到了希望。

老鱉聽了旅游公司的投資計劃后，他思考再三還是拒絕了。他明白，旅游公司想通過古樹村謀取利益，但是給古樹村的村民卻帶不來多少實惠，他們是真正的狼，是吃肉不吐骨頭的狼。他老鱉雖然也是生意人，但是對古樹村無益的事情他斷不會答應。

因為老鱉沒有答應旅游公司的投資遭到古樹村村民的冷嘲熱諷，有人說他老鱉腦瓜子給驢踢了有人投錢還不要，也有人說老鱉為了自己掙那點香火錢才拒絕了旅游公司的投資。老鱉也不解釋，任他們說。

網絡時代是一個很神奇的時代，有一個攝影師在古樹前拍了一組圖片發到網上后，古樹村的大古樹一下就成了網紅。隨著網絡的不斷傳播，來看古樹的人越來越多。后來，省電視臺旅游頻道的記者也專程來古樹村拍攝宣傳片，老鱉也上了電視，一時間老鱉那個鱉樣的人又在當地火了一把。

老鱉伸頭組建的古樹村農村經濟合作社成立了，古樹村30 多戶農民參加了進來。他們把自留地和山地全都種上了連翹。第二年春天，漫山的連翹花開得格外漂亮。很多外地人都慕名前來。老鱉的老伴春梅也把村里的婦女發動起來，大家做一些手工，游客見了都特別喜歡。

十九大中央提出振興鄉村戰略，這讓老鱉為之振奮。他說我古樹村的春天就要來了。此后縣政府提倡大搞鄉村旅游開發，古樹村被作為政府的重點項目開始投資建設，這下古樹村的人都得到了實實在在的實惠，大家也把老鱉捧得老高。

老鱉成了古樹村經濟合作社的董事長。古樹村的人見到老鱉也不喊老鱉了改口喊黨總，老鱉笑笑說什么總不總的，咱就是古樹村的平頭老百姓，我還是喜歡大家喊我老鱉，老鱉聽著親近。

老鱉時常一個人坐在古樹下納涼。他經常深情地凝望著古樹，他愛這棵古樹，而且愛的深沉。因為他懂得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道理。

老鱉是有信仰的人。他信這世界上有神靈的存在，而古樹就是神靈的化身就是古樹村的守護神。每逢初一十五他都會到古樹廟前祭拜。古樹廟前一年四季人來人往，有人求姻緣，有人求前程，有人求財運，有人求平安，但是沒有人知道老鱉每次求的是全村人的福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