害怕考上重點高中的初三男生

馬志國

困擾：臨近中考，瘋玩手機

這天，我接待了一對母子。男孩張聰，高高大大的，與通常來訪的孩子不同，他見面主動問好，笑容掛在臉上，表情輕松。而男孩母親則截然相反，一臉焦慮，眉頭緊鎖，滿臉愁容。這樣一個男孩為什么要母親陪同來訪？他們到底遇到了什么問題？

與男孩母親單獨談話時，我說出了對男孩的好感和內(nèi)心的疑問。

男孩母親嘆息一聲，說：“您還夸他呢，您哪里知道他玩手機上癮，都愁死我了！這孩子上初三，還有兩個月就要中考了，不好好學習、寫作業(yè)，整天手機不離手，沒完沒了地玩，白天玩，晚上玩，深更半夜還在玩，簡直玩瘋了！為這事，我們說也說了，罵也罵了，什么方法都試過，就是不管用！

“我感覺孩子的心態(tài)也不好，經(jīng)常發(fā)脾氣。我一管他，說該中考了，別玩手機了，他就發(fā)脾氣。他說，我知道該怎么做，你甭管我。不管怎么行？那天，他又玩手機到很晚，我氣得把他的手機搶過來摔了。為這事，我倆鬧得不可開交，險些打起來。

“以前孩子也玩手機，但沒有現(xiàn)在玩得這么瘋狂，玩就玩了。如今，眼看要中考了，別人家的孩子都在努力拼搏，可我家這孩子一點不努力、不上進，作業(yè)照樣不寫，手機照玩不誤。您說，這怎么能行呢？而且讓我生氣的是，孩子以前玩手機好像還不太嚴重，這越臨近中考，反倒玩得越厲害了。

“我怎么說都不管用。沒辦法，我找孩子的班主任幫忙，請他跟孩子好好談?wù)劇Ｒ驗閷W生總是愿意聽老師的。老師同意了，找孩子談了一次。他鼓勵孩子說，努把力就能考上重點高中。他還跟孩子談了很多，可孩子還是老樣子。我還找過跟孩子關(guān)系不錯的親友幫忙，結(jié)果也沒有什么用。無奈，我輾轉(zhuǎn)找到您，希望您幫幫我，看看孩子到底是怎么回事，為什么快中考了還瘋玩手機？”

解析：寧做雞頭，不做鳳尾

中考雖不如高考那么重要，可也是學生生涯中的大考。通常情況下，大家都知道其重要性，備考期間爭分奪秒地復(fù)習功課，都想考個好成績。可張聰為什么考前不但不珍惜時間，反而比平時更瘋狂地玩手機呢？

單獨談話時，張聰依然一臉輕松，笑著說：“馬老師，我沒有心理疾病。但是我媽讓我來，我就來了。”

我也笑了，調(diào)侃道：“你倒是很聽話啊！不過，心理咨詢不是治病，而是一起發(fā)現(xiàn)、討論和解決問題。你如此輕松，可你媽媽卻一臉焦慮，你知道是為什么嗎？”

張聰說：“知道，是因為我玩手機的事情。”

張聰對自己玩手機的事情毫不隱瞞，依然笑呵呵，滿不在乎的態(tài)度，這是為什么？我想先弄清楚這個問題。醫(yī)生問診，同一癥狀比如頭痛，背后卻可能有著完全不同的病因，需要采取完全不同的治療方案。同樣是癡迷手機這一種現(xiàn)象，背后卻可能有著不同的心理動因，所以也需要對癥下藥。

看他沒有遮掩，我也直率地問道：“那你玩手機到底是怎么回事？”

張聰想都沒想，馬上來一句：“我媽說我玩手機成癮，那就玩手機成癮吧。”

“成癮？你是說，你并不想玩手機，只是管不住自己？”

“也不是，就是自己想玩。”

看他這么回答，我解釋說：“玩手機，大致有兩種情況：一種是主動想玩，另外一種是被動地玩，也就是說自己不想玩，卻身不由己地拿起了手機。你覺得自己屬于哪種情況？”

張聰想了想：“應(yīng)該屬于第一種情況，我是自己想玩。我要是不想玩，其實是可以不玩的。”

大凡對事物成癮，都有一個基本特征，就是對這個事物有心理上的依賴。也就是說，有一種難以自控地接觸這個事物的依賴傾向。行為上，會表現(xiàn)出強迫性行為特征，即主觀上不想這樣做，卻身不由己這樣去做了，如煙癮、藥物成癮、毒癮等，都是對相關(guān)事物有心理上的依賴性，有強迫性的行為特征。手機成癮也是同樣道理。因此，不是一個人喜歡玩手機，就可以叫作手機成癮的。

就張聰?shù)那闆r看，他玩手機，不是不想玩，不是身不由己，而是主觀上想玩。就此可以判斷，他玩手機并非成癮，而是另有動因。

我給張聰解釋了上面的意思，他點頭承認自己并非手機成癮。我感到奇怪，便問：“這我就有些想不通了。你既然玩手機沒成癮，那面臨中考，為什么不把時間和精力用在復(fù)習備考上，而總是玩手機呢？”

張聰笑了：“我不能再學了。”

“不能再學了？什么意思？”

“是這樣。我媽總想讓我考重點高中，老師也這樣說。可是，我的情況……”張聰欲言又止，撓撓頭。

“你的情況是，努力了也考不上？”我猜測地問。

“不是。我的情況是，太接近重點高中，再努力就考上重點高中了……”

“但是你不想考上？”我繼續(xù)猜測。

張聰笑了：“可讓您說對了——這才是我的真實想法。您聽說過‘雞頭鳳尾這個詞吧，我不想上重點高中，是因為怕考上重點高中成了鳳尾，可我不敢跟父母、老師說。”

隨著咨詢會話的逐步深入，張聰瘋玩手機的謎底終于揭開了。

“原來是這樣。你不想到重點高中當‘鳳尾，而想到普通高中當‘雞頭啊！換句話說，你覺得，以你的情況到了重點高中，日子會很不好過，所以就想維持現(xiàn)狀，不再提高了，是嗎？”張聰一個勁兒地點頭：“對。您說像我這樣的情況，如果再努把力，再提高點名次，正好勉強能進重點高中。進去之后，里面強手如林，我哪有出頭之日？所以，我不能再學了，再學就是把自己送進深淵啊！您說，我不玩手機干什么？”

張聰雖然說得有些夸張，但是升入重點高中后，確實面臨著角色轉(zhuǎn)換的問題。升入重點高中的同學，一般都是各初中的尖子生。升入重點高中后，不管如何努力，這些尖子生們必然有一些輝煌不再，排名后退，失去初中階段的優(yōu)越地位。這如同運動員比賽，校隊第一的到了區(qū)縣隊，多數(shù)不能再第一;區(qū)縣隊第一的到了省市隊，多數(shù)不能再第一;省市隊的進了國家隊，多數(shù)不能再第一一樣。因為所處的群體不同，比較的對象不同，個人在群體中的角色也就不同。

一般來說，能考進重點高中的同學，初中階段都是班級里的佼佼者，被同學抬著、老師捧著、父母寵著，被鮮花和掌聲包圍著，因此內(nèi)心優(yōu)越感很強。但是，進入重點高中后，周圍個個都是高手，原來的優(yōu)勢不復(fù)存在，甚至有人從“排頭”落到“隊尾”。昔日尖子生一朝變差生，給很多重點高中的新生帶來了心理上的困擾。我在咨詢工作中，常常碰到這樣的案例。

那么，誰最容易成為重點高中的“隊尾”呢？自然是那些擦線進校的學生，如張聰之流。以他的實力，考前加把油，很可能會被擦線錄取。他預(yù)感到，這會給自己帶來痛苦的煎熬，為避免這種局面的出現(xiàn)，便決定采取與大多數(shù)學生爭取考入重點高中不同的策略，爭取不考入重點高中。于是，他玩手機，不學習，維持現(xiàn)狀，就是為了達到努力不被重點高中錄取的目的。因為他的心愿是寧做雞頭、不做鳳尾。

一個孩子面對中考能有這樣的思考，應(yīng)該說是有一定智慧的，而很多家長都沒有這種智慧。他們不顧孩子的實際情況和真實想法，想方設(shè)法，千方百計，催促孩子考入重點高中。張聰?shù)哪赣H便是這樣。

對策：留有余地，以防萬一

我跟張聰?shù)哪赣H交流了以上意見。張聰?shù)哪赣H有所領(lǐng)悟，表示以后不再盲目催促孩子考重點高中了，但她依然放心不下：“如果我不催促，孩子就不玩手機了嗎？”

是啊，問題的根源找到了，但問題并沒有得到徹底解決：如果張聰以后繼續(xù)瘋玩手機，怎么辦？

在接下來的會話中，我肯定了張聰?shù)南敕ǎ骸皬埪攺埪敚逼鋵崳_實有股聰明勁兒。但你的聰明是小聰明，弄不好還會聰明反被聰明誤，所以要當心一些才好。”張聰?shù)哪樕蠜]了笑容，問：“您這是什么意思？”我以問代答：“農(nóng)民播種需要100斤種子，難道真的就只買100斤種子，多1斤也不買嗎？”“通常會多買一些，要留有余地才好。”張聰答道。“如果你趕火車，在不堵車的情況下，從家到火車站有一小時車程，那你就只提前一小時出發(fā)，而不考慮會不會堵車嗎？”“當然不會，還是得提前一些，以防萬一。”聽張聰這么說，我把筆遞給他，讓他把剛才自己說的“留有余地”和“以防萬一”寫在紙上。他寫后，我說：“我讓你把這兩個詞寫一遍，是為了引起你的重視。俗話說，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如果你滿足現(xiàn)狀，不留余地，萬一中考出現(xiàn)意外情況，你不僅做不成‘鳳尾，怕是連‘雞頭也沒得做了！你明白馬老師的意思嗎？”

張聰猛然一驚：“明白了，明白了。看來，我不能滿足現(xiàn)狀，還得繼續(xù)努力啊！不然，萬一有個閃失，出現(xiàn)難以預(yù)料的情況，我就慘了！”

我肯定了張聰?shù)念I(lǐng)悟：“古人云‘取法乎上，僅得乎中;取法乎中，得乎其下;取法乎下，則無所得矣。意思是說，一個人做事情，即使設(shè)定的目標很高，最后仍然可能只達到中等水平;如果設(shè)定的是中等目標，可能只達到低等水平;如果設(shè)定的目標很低，最后可能什么也得不到。這個道理就像開弓射箭一樣，要想射中目標，不能直指目標，必須讓箭有個上仰的角度，因為箭射出去后會沿拋物線下落，稍微上揚，箭才能正中靶心。”

看張聰沒了笑容，漸漸嚴肅起來的樣子，我繼續(xù)解釋：“其實，每個人都有很多潛在的能力。如果考前這兩個月你發(fā)奮努力，充分激發(fā)潛能，說不定會以高分考入重點中學呢！到了重點高中，你也許不是‘鳳尾，而是‘鳳頭呢！但是，如果你繼續(xù)瘋玩手機，習慣成癮，等到了中考，這么重要的考試興許就被你考砸了呢。”

張聰坐不住了：“看來我有點輕敵了。以后我不玩手機，趕緊努力，迎頭趕上！馬老師，謝謝您！”

臨別，我沒有跟張聰?shù)哪赣H解釋太多，只是告訴她：“孩子沒有玩手機成癮，請放心。另外，孩子中考前肯定不會再玩手機了。考前這段日子，您只管做好后勤服務(wù)就是，不要再提考重點高中的事情。至于學習上的事情，就放手讓孩子自己安排吧。”

一周后，張聰?shù)哪赣H打來電話，好奇地問我：“這一周，孩子真的沒有再玩手機，學習也認真多了。請問，您是怎么做到的？”我笑道：“沒什么，我只是讀懂了他的心。”

【編輯：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