害怕花朵的12歲女孩

曉林

花樣年華恐懼花

小姑娘喜歡美麗的花朵似乎是天經地義的事，但對12歲女孩笑笑來說，花朵無異于可怕的毒蛇，避之唯恐不及。每到春天，青草吐綠，百花盛開，人們紛紛走出家門踏青尋芳，笑笑卻宅在家里，仿佛窗外正有大批復活的僵尸慢慢向她逼近……我在20多年的咨詢工作中遇到過各種各樣的恐懼癥，但恐懼花朵的尚屬首次。

笑笑是上海市近郊農民的女兒，長著一雙大大的眼睛，長長的睫毛下閃動著警惕的眼神，小鳥依人般靠在媽媽的手臂上。媽媽姓田，無限愛憐地撫摸著女兒的臉頰，不停地小聲說：“沒事的，沒事的。”

田女士告訴我，不知為什么，她小時候特別害怕棉花，不敢碰棉花，擔心別人把棉花扔到她身上，甚至見到別人拿著棉花也會緊張得渾身出冷汗，必須躲得遠遠的。每年深秋收獲棉花時，她就惶惶不可終日，從來不敢下地幫助大人摘棉花。有一次父母把收回的棉桃堆在院子里，嚇得她連夜跑到姥姥家住了好幾天，直到家里的棉桃處理完了才敢回家。不過，隨著年齡的增長，田女士對棉花的恐懼慢慢減輕，逐漸消失了。

“膽小肯定會遺傳吧？不然笑笑怎么會害怕花朵？”田女士開始介紹笑笑的情況，“笑笑六七個月大的時候，我抱著她去親戚家參加婚禮。說來也巧，剛進新房，院里突然響起了鞭炮聲，一只小花貓受驚，猛地跳上桌子，把插著鮮花的花瓶碰倒，在地板上噼里啪啦地摔得粉碎，大家本能地都發了一聲驚叫。笑笑見狀非常害怕，大哭起來。這是她第一次被花朵嚇哭。”

田女士告訴我，大約在笑笑10個月大的時候，有一天奶奶抱她到院子里玩，一走近院里種的月季花她就大哭起來，怎么哄也不行，抱她離開花朵，馬上就不哭了。“更邪乎的是，笑笑剛滿周歲的時候，我帶她串門，發現她一看見別人家床單上的花卉圖案就放聲大哭，像見了鬼似的。我這才猜到她是害怕花朵。”田女士說，“村里迷信的老年人說，笑笑身上陰氣重，她不是害怕花，而是害怕附身在花朵上的鬼魂。我找人做過法，給她驅鬼，但是沒用。我想帶孩子去醫院看病，但害怕花朵叫什么病呢？笑笑的爸爸說，等等看吧，沒準這是遺傳，等笑笑長大些，或許會好，就像我現在不再害怕棉花一樣。”

但是，隨著年齡的增長，笑笑對花朵的恐懼不但沒有減輕，反而加重了。

4歲時，笑笑和村里的一群孩子跟在出殯隊伍的后面看熱鬧，當她發現棺材上的大白花和人們佩戴的小白花時，立刻轉身沒命地往家里跑，跑到家里已經面無血色了。奶奶焦急地問她出了什么事。笑笑邊喘粗氣邊驚恐地說：“花追我來了！花張著嘴追我來了！”逗得全家人哄堂大笑。

6歲時，笑笑入學，趕上歡度國慶節，學校排演文藝節目，笑笑和班上幾個女同學被安排手持紙花跳舞。笑笑嚇壞了，說什么也不肯參加排練。老師不明緣由，以為笑笑偷懶，就硬是把紙花塞到她手里。笑笑被嚇得大哭，沖出人群，沒命地往家跑。從那以后，笑笑對花朵的恐懼發展到只要是花她就害怕，無論是布上、紙上的花卉圖案，還是紙花、塑料花、鮮花，她都怕得不得了。

田女士說：“這幾年城市綠化大發展，農村面貌也煥然一新，許多街巷都栽種了鮮花，令人賞心悅目。可是這對笑笑來說卻是一件可怕的事。每天上學，為了躲開那些鮮花，她不得不繞道，專挑偏僻的沒種花的小路走。時間一長，同學們都知道她怕花，經常捉弄她，故意往她身上扔花瓣。看到她被嚇得面色蒼白，大家就笑作一團。前幾天又有幾名女生惡作劇，偷偷把花瓣放到笑笑的文具盒里。上課的時候，笑笑打開文具盒，被嚇得尖叫起來。這幾天她不肯去上學，說班里的座位實行輪換制，本周輪到她坐窗邊，而每個窗臺上都擺著兩盆盛開的木槿花。我擔心她會耽誤學業。”

我問笑笑：“平時不被驚嚇的時候，你認為花朵值得害怕嗎？”

“當然不值得！”笑笑干脆地回答。

我試探性地鼓勵笑笑到隔壁診室去看窗臺上的幾盆鮮花，她膽怯地答應了。可是剛一進門她就嚇得雙腿哆嗦，面色蒼白，再也不敢往前邁一步了。我見她汗流滿面，一數脈搏，已跳到每分鐘120次了，只好迅速帶她回到診室。看來，她是真的恐懼花朵！

花朵成了替罪羊

笑笑的病情很好診斷，她患的是恐懼性神經癥，簡稱恐懼癥。按種類來劃分，笑笑所患的恐懼癥叫單純恐懼癥，又稱物體恐懼癥或特殊恐懼癥。

單純恐怖癥患者的恐懼對象主要是某些特定的物體或情境。患者恐懼的往往不是與這些物體接觸，而是擔心接觸之后會產生可怕后果。例如：患者不敢接觸尖銳物品，害怕會用這種物品傷害別人;不敢過橋，害怕橋會塌;害怕各種小動物，是擔心小動物會咬人;等等。大多數患者認識到這些害怕是過分的，不合理的，卻無法控制自己的恐懼。

田女士問：“但是花朵有什么危害呢？除了花粉過敏，我想不出花朵能怎樣傷人。”

我告訴田女士，恐懼癥的發病過程是這樣的：某些無害的事物或情境與令人害怕的刺激多次重疊出現，形成條件反射，因而獲得了引起焦慮的性質，成為患者恐怖的對象。這種焦慮是一種不愉快的情感體驗，促使患者采取某種行為去回避它。如果回避行為使患者的焦慮得到減輕或消除，便會成為一種強化因素，通過操作性條件反射，使這種行為本身固定下來，持續下去。

“通俗地說，笑笑第一次被花朵驚嚇，是在那場婚禮上。”我解釋道，“當時，花瓶碎了，花朵撒落一地或許沒什么可怕的，但窗外的鞭炮聲、受驚的貓，加上屋里驚呼的人、亂糟糟的場景，足以營造出令笑笑恐懼的氣氛，即使只有7個月大，她也能準確地意識到不安全。當她再次看到花朵，會馬上聯想到第一次被驚嚇的場景，于是大哭。當離開花朵，聯想被截斷，安全感又回來了，笑笑自然不哭了。幾次這樣的刺激以后，笑笑就形成了條件反射，見到花朵就害怕，離開花朵就感到安全。恐懼癥就是這樣得上的。”

田女士問：“您剛才說恐懼癥是一種神經癥，不是神經病吧？”

我笑道：恐懼癥的全稱是恐懼性神經癥，因為患者發病時會出現心率加快或心跳很重、震顫、虛脫、頭暈、呼吸困難、出汗等自主神經癥狀。民間所說的‘神經病其實是‘精神病的口誤。恐懼癥確實會伴隨焦慮等精神異常，但恐懼癥是所有精神官能癥中較單純、較易治愈的一種，所以不必過于擔心。”

田女士又問：“笑笑的恐懼癥是我遺傳給她的嗎？”

我說：“雙胞胎研究發現，同卵雙胞胎比異卵雙胞胎出現恐懼癥同病的現象多一些，提示遺傳因素可能與發病有關。但也有對恐懼癥的家系研究并未發現雙胞胎同病率增大。因此尚無明確證據表明遺傳在該病的發生中起重要作用。”

田女士問：“那為什么偏偏笑笑得這種病呢？”

我告訴田女士，目前，對恐懼癥的研究日益深入，業界普遍認為，單純性恐懼癥的病因主要有以下三個方面：

1.心理沖突。國內外的恐懼癥研究專家大多認為，單純性恐懼癥起源于兒童心理沖突，通過置換的防御機制，將某種無關重要的物體或情境象征性地取代了引起心理沖突的人，從而避免了心理沖突和分離焦慮。恐懼癥作為一種焦慮，來自于自我對危險的反應，反應水平的差異取決于最初的歸因。

2.精神因素。精神因素在發病中常起著重要的作用。例如：某人遇到車禍就對乘車產生恐懼，可能是在焦慮的背景上恰巧出現了某一情境，或在某一情景中發生急性焦慮而對該情景產生恐懼并固定下來成為恐懼對象。

3.人格障礙。恐懼癥與人格障礙有關，恐懼癥多發生在回避性人格障礙者身上，這種人格障礙表現為缺乏自信，敏感。研究人員曾對57例恐懼癥治療案例進行分析，結果提示該類病人大多數具有孤僻、內向、自尊、羞怯等性格特征。

“另外，”我補充道，“單純恐懼癥患者的發病可能與父母的教育、環境的影響及親身經歷（如被狗咬過而怕狗）等有關。心理動力學派認為，恐懼是被壓抑的潛意識沖突的象征作用和置換作用的結果。條件反射和學習理論在該癥發生中的作用是較有說服力的解釋。”

“什么意思？”田女士聽得似懂非懂。

我問：“笑笑第一次被花朵嚇哭之前，家里有沒有發生過暴力事件？比如打碎東西，吵鬧等。”

聞聽此言，田女士的眼中頓時充滿怒火。她按捺住情緒，先讓笑笑回避，然后聲音顫抖著告訴我，她丈夫重男輕女，一心一意想要個兒子，但她連生了兩個女兒，笑笑又是女孩，丈夫整天唉聲嘆氣，喝過酒后就尋釁撒酒瘋。“那一段，真是暗無天日！”田女士邊哭邊說，“他天天揚言要跟我離婚，一言不合就摔東西，家里的碗都不夠用了。笑笑就在我懷里，您說能沒有影響嗎？每次吵架，我都用襁褓一角蓋住笑笑的眼睛，不讓她看到暴力場面。沒想到，在那個婚禮上，她聽到打碎花瓶的聲音時，第一次看到的代表暴力的東西居然是鮮花！看來，是花朵成了暴力老爸的替罪羊。今天回到家，我一定不能饒了那個老東西！”

“對，讓笑笑再次受到驚嚇。”我故意順著她的話說，“這樣笑笑就會失去安全感，然后是無心學習、輟學……”

田女士按住我的手，告饒道：“停！停！我說錯了。我的意思是說，找到原因就好辦了，接下來就可以治療了！對不？”

原來花朵很美麗

笑笑的恐懼癥狀雖然嚴重，且影響到了正常的學習和生活，但治療起來并不復雜，所以我不推薦藥物治療，而是堅持用行為治療中的脫敏療法、暴露療法進行治療。治療原則有兩個：一是消除恐懼對象與焦慮恐懼反應之間的條件性聯系，二是對抗回避反應。

得知不用吃藥，笑笑很高興，對我有了一些信任和依賴，表示一定積極配合我的心理治療。

首先，我指導笑笑學習肌肉放松法。開始時，她總是做不到完全放松，但她很認真努力地學，放學回家后有空就練習。經過半個月的苦練，她終于學會了肌肉放松的方法，為正式的心理治療奠定了基礎。

其次，展開漸進式的脫敏訓練。我讓笑笑安靜地躺在躺椅上，先進行肌肉放松，半分鐘后開始專心想象她所害怕而程度最輕的情境，例如用手摸紙上或布上的花卉圖案。當她開始出現恐懼情緒，讓她馬上停止想象。放松半分鐘后，重復剛才叫停的想象。這樣重復兩次后，開始想象恐懼程度稍重的情境，例如手持紙花或塑料花。放松、想象重復兩次。回到想象第一種情境。這樣交替進行，直到連續兩次想象第一種情境不再引起恐懼情緒時，放棄第一種情境的想象，進而開始想象恐懼程度更重的情境，例如站在鮮花面前。重復想象兩次，再與第二種情境交替想象，直到這些想象都不再引起恐懼情緒為止。

就這樣，笑笑積極配合治療，放松反應逐漸抵消了那些情景引起的恐懼情緒。為了驗證療效如何，我又把她帶到隔壁診室。站在花盆前面，她的恐懼反應比以前減輕了，但還是不敢用手去摸鮮花。

再次，進行接近實物的練習。我讓笑笑坐在離紙或布上的花卉圖案5米遠的地方，用眼睛看著圖案，同時全身肌肉放松。這樣多次練習后，待無恐懼體驗出現以后，就將距離逐漸縮短，直到用手去觸摸也不恐懼為止。再進行面對紙花和塑料的練習，重復以上步驟。最后進行接近鮮花的脫敏訓練，重復上述由遠至近的過程。終于，笑笑可以手持鮮花而不感到害怕了。

練習中，雖然笑笑經常感到恐懼難忍，不愿再“自找苦吃”了，但是在我和田女士的鼓勵下，她努力堅持下來。功夫不負有心人。經過幾個月的系統脫敏訓練，笑笑的恐懼癥治愈了。

她高興地對我說：“我有生以來第一次真切地感到花是美麗的、可愛的。阿姨，我用什么方式來感謝您呢？”

我不客氣地說：“去花店給我買束花來，一路捧著，送到我面前。”

笑笑和田女士不約而同地大聲叫好。

【編輯：陳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