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好合山

楊海蒂

從南寧到合山，坐汽車全程一百五十公里，一路遠山如黛近水含煙，讓我目不暇接。進入古屬南越國的合山境內，就像走進了一首簡素清新的詩詞：清澈湛藍的天空，沁人心脾的空氣，枝繁葉茂的樹木，百卉含英的花草，陽光帶著花生奶糖的味道……市郊是連片的美麗田野，五谷為之著色！

入夜，下榻的市委招待所萬籟俱寂。“步于中庭。庭下如積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橫，蓋竹柏影也。”真切體驗了一把東坡之意趣。

一覺睡到太陽高照，這樣安寧的睡眠，久違了。窗外花影搖曳鳥鳴蟬噪，真美，真好。

合山市委書記莫蓮酷愛文學，聽說一干“著名作家”來了，立刻放下手頭事務，匆匆趕了過來。女書記性格豪爽，笑語朗朗，一會兒念詩，一會兒唱歌，一會兒展示她的民族服美照，興致勃勃地當著我們的向導。

探訪合山小城，最好的出發點是紅河公園。“氣象萬千紅水河，山光水色休閑地”，親身實地領略，便知所言非虛。具有神秘感的紅水河，自西向南繞市而過。紅河魚品種多樣品質上乘，據說每天垂釣者甚眾，不過我們到達河岸時，只看到長長一排釣魚竿，至少有三十來根吧，不知道姜太公們躲哪涼快去了。在水一方，沒看見佳人，倒有一個壯漢在給愛犬洗澡。身形高大的狗狗，似乎非常受用，一直咧著嘴沖來人傻笑，惹得大家爭先恐后圍上去給他和它拍照。他們大概見得多了，淡定得很。

紅水河沿岸碼頭與公路連接，一年四季將豐富的水產品從合山往外運。最受歡迎的“水產品”是馬安奇石，它主要產自紅水河馬安村河段，為合山獨有的奇石品種，包括彩陶石、壯錦石、化石等十多種，色彩斑斕、石質上佳、形神皆備，無須打磨、雕琢、粉飾，是妙境天成的藝術品，具有很高的鑒賞及收藏價值。

這是大自然對合山的慷慨，是造物主對壯鄉的饋贈。

作為“中國觀賞石之鄉”，合山自然少不了一座“奇石博物館”。館內收藏各類奇石五百多件，以彩陶石為主，馬安奇石是鎮館之寶。“天下奇石在柳州，柳州奇石看合山”，合山奇石共有三十多個品種，都很受藏石者喜愛，其中綠彩陶、葫蘆石、鴛鴦石、黃釉石、卷紋石更是質地細膩、色彩艷麗、巧奪天工，被譽為合山“五大名石”，它們美不勝收盛名在外，最名貴者一塊價值千萬，吸引著天下愛石者紛至沓來。

合山奇石被發掘尚不足三十年，卻顛覆了中國千年來的賞石觀念：古典賞石以太湖石、靈璧石、英石、昆石四大名石為代表，以北宋大書畫家米芾創立的“瘦、皺、漏、透”為準則，而由于合山奇石的橫空出世，馬安奇石等成為愛石者的新寵和首選，賞石標準也轉換為“形、質、色、紋、韻”。瑰麗的合山奇石，使賞石領域出現一片新氣象。

合山之石，可以攻玉。

精美的石頭會勾魂，把我和秋子姐迷得魂不守舍。午飯后，我倆迫不及待奔向街市。合山新民諺道：“一條街道，兩排大樹，三個鄉鎮，四家班子……”在合山這“一條街道”上，奇石店鋪店挨店鋪對鋪，可謂鱗次櫛比。有意思的是，店主都是須眉粗漢，沒有見到一個娥眉嬌娘。店主們個個好脾氣高素質，對我們的橫挑豎揀很耐心，對我們的吹毛求疵不惱火，對我們的“一毛不拔”也保持風度。不僅如此，對我們提出的各種要求，如果自家店里滿足不了，還會善意無私地推薦別家。我和秋子姐走了一家又一家，看了一屋又一屋，翻了一堆又一堆，淘了一遍又一遍。最終，我將云根吉象、梅花圖案的綠彩陶，卷紋石的“千里江山圖”，黃釉石的“云想衣裳花想容”……盡入囊中。我不以升值為目的，出手全憑感覺，無論品種、大小，不管皮色、貴賤，入眼就好，有緣就收。不只是喜愛，還圖個吉利，古人言“居無石不安，齋無石不雅”嘛。秋子姐買得更多，大大小小花花綠綠的，大概有幾十公斤。她本就是有備而來，不久便有奇遇，入手一塊價值不菲的美石——觀音菩薩天然成像的鴛鴦綠彩陶，她心滿意足，我羨慕嫉妒。開會時間到了，我倆意猶未盡，最后只好狂奔回去。晚上休閑時間，我倆一刻也不愿耽誤，拽著大石和小石，扯著阿文和阿民，急火火往石頭店里跑。本地人小石是石頭迷，也是行家，樂此不疲，早有斬獲。我挑選出來的一塊“滿天星”圖案化石，被阿文橫刀奪愛，他當即掏出現鈔，先下手為強，恨得我牙根直癢癢。大石卻眨眼間就溜了，還拐跑了阿民。晚上十點半，街店要打烊了，我們也滿載而歸。路上，我忍不住感嘆：“這些奇石多美呀，大石怎么就不動心呢？虧得他還姓石呢。”“哎，還真是的，”秋子姐說，“除了工作，他好像對什么都不感興趣，也從來沒見過他凝視哪個美女……”背后有響動，我倆一回頭，都嚇了一跳，大石不知從哪兒冒了出來，剛才的話全聽了去，但依然不動聲色。

是夜，將寶貝們安放枕邊，看了又看，摸了又摸，然后，又睡了一個美美的好覺。

馬安奇石“出水”時間短，合山煤炭出土歷史則已逾百年。故鄉是“江南煤都”，因而我對“廣西煤都”合山，比旁人更多出幾分別樣的感情。始采于清光緒年間的合山煤礦，曾經的中南五省第一大礦東礦，如今華麗轉身為“廣西合山國家礦山公園”。傳輸煤塊的地下通道，采挖煤石的礦井洞穴，運送煤炭的斑駁鐵軌，刻滿時代印記的低矮煤樓……無聲地訴說歲月滄桑，使我生出幾絲惆悵。創意火車餐廳側畔的巨幅墻畫和大型浮雕，生動展現出熱火朝天的煤礦生產場景;采礦工藝和繪畫藝術的完美結合，讓合山這個昔日的“光熱城”光芒重現，讓我驚艷。

騎行鐵路是這個礦山公園的精髓。合山鐵路是廣西的第一條鐵路，于一九三五年在李宗仁支持下興建，六年后修成，它對于合山成為祖國西南地區重要煤炭基地、廣西最大的能源基地，起到了舉足輕重的作用。隨著廢棄煤礦變身美麗公園，東礦至柳礦鐵路線被打造成觀光鐵路——中國第一條騎行鐵路。這條觀光鐵路，還有一個詩意的名稱：十里花廊。這是我第一次見識“鐵路自行車”——四個輪子在鐵軌上跑的“自行車”，其實，它的外形更像沒有架設炮筒的坦克。四人座的鐵路自行車，前排坐兩個司機，后座兩個乘客，車身兩側安裝著腳踏板鏈條，鏈條轉動驅使“自行車”前進。它最先起源于美國西部，在中國尚屬新生事物。我們呼朋喚友，紛紛招兵買馬;人馬歡騰，車輪滾滾。這車前后左右沒有遮擋，視野開闊，絕對拉風，坐上它確實有西部牛仔帥呆酷斃之感。相形之下，阿里山森林小火車弱爆了。我覺得“十里花廊”不如“十里畫廊”貼切，盡管沿途一簇簇野花開得風騷無比。觀光鐵路四周，風景全是野生的，沒有那些無聊的人造景觀來大煞風景，讓人心曠神怡：一叢叢灌木，一條條小溪，一片片玉米地，一排排小桉樹——高高挺拔的小葉桉樹，張揚著它們的美麗和驕傲;樹木、花叢、玉米地深處，一棟棟民居若隱若現……而穿過七色彩虹橋時，仿佛駛入了一個童話世界。

除了老凡、大黃兩個“胖乎乎的地主老爺”，一直搖頭晃腦地享受著別人的“伺候”，其他人全都搶著當司機，比賽誰踩得更快。車也給力，最高時速能達到三十公里。我發現這車蹬起來很輕松，操作非常簡單，一點也不需要特殊技能，便把前排的魯若拽下來，神氣活現地坐了上去。微風拂面，感覺妙不可言;笑聲不絕，順著鐵軌流淌。前車兩個“胖乎乎的地主老爺”使壞，故意來個急剎車，兩車相撞，在我的尖叫聲中，后面的車又一頭撞了上來，嚇得我魂飛魄散。有驚無險，安然無事。哈哈，原來，車身前后都安裝了緩沖器，“駕駛艙”有腳踏剎車，“乘客艙”有手動剎車，在多重安全裝置保護下，是不會發生任何安全事故的。一路高歌到達終點，我跳下車，舉起手機對著流動車龍拍照，只見為首的“龍頭”上，大石像踩著風火輪的哪吒，風馳電掣奔騰過來，笑得一派天真爛漫。

這還是平日里那個不茍言笑的大石嗎？我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人是環境的產物”，看來真是至理名言啊。

合山煤礦職工居住區，距國家礦山公園大約十來公里。別具一格的老屋，南北通透的方窗，高低錯落的臺階，花紅柳綠的庭院，爬滿藤蔓的圍墻，豐收喜人的果園菜地，懶洋洋曬太陽的花貓，眼皮半睜不睜的看家狗，三五成群搶蟲子吃的走地雞……都那么具有年代感，都那么充滿家的氣息，都那么撥動著我的心弦，都那么讓我戀戀不舍。

隱約聽得“向導”莫蓮書記在不遠處說：市旅游部門正在積極招商引資，想把這個里蘭小區改造成獨樹一幟的文藝村。我趕緊跑過去，一邊跑一邊喊：“我預訂一套，一定要給我預留一個小院啊，太有感覺了！”

礦山的歷史與現實，也是合山的困難與希望。我相信，困難是暫時的，希望就像早上八九點鐘的太陽。

轉個彎，一百多米處，就是自由農貿市場，攤子上的蔬菜瓜果，都是老百姓自家種植的有機作物。紅艷艷、甜滋滋的新鮮荔枝，五元錢能買一大袋。生活在合山，該是多么的愜意、滋潤啊。

夕陽余暉，彩霞滿天，映照得紅河水流光躍金;晚風徐徐，送來陣陣花香，勞作之余的人們踩著青石板，悠閑地漫步于紅水河畔。

“這個歡快又務實的小城，從此以后，就不再需要作家了，它在等待著游客。”加繆對北非奧蘭的頌揚，正是我對美好合山的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