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現鄉村振興需厘清城鄉關系

◎呂風勇

改革開放以來，隨著城市經濟的蓬勃發展，資本和勞動力等生產要素迅速向城市聚集，農業與工業、服務業的生產率差異呈擴大之勢，城鄉之間在居民收入、公共服務和基礎設施等方面的差別也在不斷擴大。盡管城市反哺鄉村的力度大幅提高，對鄉村發展的助益作用也日漸凸顯，但是，在新的歷史時期，城鄉之間的差異必定會有不同的表現。對城鄉差異的變化特征以及變化趨勢進行深入研究，對于推進鄉村振興戰略的實施，具有重要意義。

城鄉差異的變化特點

1.城鄉收入差距總體縮小，但倍差結構性增大

當前，隨著更多農村人口外出務工，城鄉收入差距呈現縮小態勢。2018年全國城鎮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與農村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的倍差為2.69，比2013年的2.86下降了0.17。就其結構來講，城鄉工資性收入、財產凈收入和轉移凈收入倍差有所縮小，而城鄉經營收入倍差有所擴大（見表1）。

2013年以來，城鎮居民經營性收入占其收入比重、農村居民財產凈收入占其收入比重幾乎沒有變化，城鎮居民財產凈收入比重增加、農民經營性收入比重下降是導致城鄉經營收入、財產凈收入倍差擴大的直接原因。城鎮房地產價格和房地產租金的上漲，是導致城鎮居民財產凈收入比重增加的主要原因；農村居民經營性收入比重下降，則主要是由農村居民工資性收入增加造成的。城鄉工資性收入倍差的下降，源于更多農村勞動力進入建筑業和服務業等非農就業領域賺取工資性收入，這些行業大都工資增長較快。需要指出的是，城鄉財產凈收入倍差擴大的背后是城鄉財產差距更趨嚴重的事實（見表2）。

表1 全國城鄉收入倍差變化情況單位：%

表2 全國城鄉居民收入來源結構單位：%

2.城市居民邊際消費率穩步下降，農村居民邊際消費率較快上升

盡管農村居民收入增長較快，城鄉收入差距呈現縮小趨勢，但與西方經濟學中邊際消費率遞減的規律相悖，我國農村居民邊際消費率并沒有呈現出與城市居民邊際消費率相同的下降趨勢，而是出現了較快上升。2013年，城鄉居民人均生活消費支出占其可支配收入的比重分別為69.85%和79.38%，2018年分別為67.16%和82.94%，農村居民消費率出現了顯著的上升趨勢，意味著農村居民的生活負擔實質性加重，儲蓄能力進一步削弱。

與城市居民相同，農村居民的交通通信、教育文化娛樂和醫療保健支出占生活消費總支出的比重呈現上升趨勢，食品煙酒支出比重明顯下降。但與城市居民不同的是，農村居民居住支出比重有所上升，生活用品及服務支出比重有所下降。還需特別指出的是，農村居民交通通信消費占比的上升速度不僅快于城鎮居民，甚至絕對比重也超過了城鎮居民。這表明，農村居民住行方面支出的快速增長，是導致農村居民邊際消費率不降反升的主要因素（見表3）。

表3 全國城鄉生活支出結構比較單位：%

3.城鄉勞動力年齡結構差異擴大，農村家庭承擔更大贍撫責任

在家庭勞動力方面，家庭勞動力過少，不僅會直接降低家庭人均收入水平，而且由于其需要贍養或者撫養的非勞動人口相對較多，會加重家庭生活負擔，降低儲蓄率。2013年，全國城市、鎮和鄉村的總撫養比分別為26.65、33.80%和42.79%，鄉村總撫養比遠高于城市和鎮，且具有升高的趨勢。2016年，全國城市、鎮和鄉村的總撫養比分別達到29.34%、36.38%和46.65%，各自上升2.69個、2.58個和3.86個百分點。另外，城鄉勞動力年齡結構差異對家庭的收入和支出水平也會產生影響。一是鄉村撫養比過高會直接拉低農村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水平。二是人口老齡化對農村居民人均收入的沖擊更大，因為鄉村老年人口領取的養老補貼較低。三是鄉村少兒人口撫養比偏大，加劇了農村居民生活成本支出壓力。

4.農村公共產品提供增加，但量與質明顯不足

鄉村振興的一個重要方面是補齊農村基礎設施和公共服務短板，這需要由公共財政來承擔。目前盡管全國各地對農村公共領域的投入不斷增加，但是公共產品的數量和質量與城市相比仍然明顯不足。而且，農村的村落分布過于分散、土地價值低廉、多數村莊人口規模過小以及空心化現象日益嚴重等問題，也嚴重影響了財政資金投入的效果。

5.農村自給自足經濟成分幾近消融，生活方式趨向城市化

城鎮經濟的發展吸引了更多農村人口外出務工，鄉村勞動力規模快速下降。在此趨勢下，高勞動力消耗的瓜果蔬菜等作物的家庭種植面積不斷下滑，農村家庭生活自給自足的成分銳減。在鄉村戶籍農業勞動力急劇減少的情況下，大部分農戶主要種植小麥、稻谷和玉米等大田糧食作物，以盡可能借助機械化操作減少勞動力的使用。2005-2015年，全國玉米種植面積增長了27%，就是這一現象的具體體現。同時，農業生產專業化和糧食化使得部分農村家庭從糧食自給自足轉為向市場購買，進一步增加了生活負擔。

6.農村居民收入水平偏低和支出負擔較重的局面短期內難以改變

（1）農村居民人均工資性收入增長快于城鎮，但是農民工收入增速卻相對降低，主要是更多農村家庭成員從農業經營退出進入務工領域所致。如2013-2018年，全國農民工總量分別增長了2.4%、1.9%、1.3%、1.5%、1.7%和0.6%，在家庭成員結構和成員數量沒有發生明顯變化的情況下，有利于人均工資性收入的增長。而這是以農村經營凈收入逐漸下降為代價的，在一定程度上抑制了農村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水平的提高。

（2）農村家庭生活負擔較重的局面難以出現明顯好轉。我國出生人口峰值出現在20世紀80年代中期，這意味著未來三十年老年人口數量還會持續增加，家庭老人贍養比會繼續攀升。盡管農村家庭受計劃生育的影響相對較小，但其轉移至城市生活的子女一般不具備較強的贍養能力，加之農村老人養老收入過低，導致農村家庭受到的人口老齡化沖擊更加嚴重。另外，相對城市家庭，農村家庭更高的少兒撫養比，也會增加自身的生活負擔。

城鄉發展戰略思路的調整

1.妥善處理城鄉關系是城鄉發展戰略思路調整的根本前提

鄉村振興戰略是城市化進入中后期，面對多元化的城鄉關系，所提出的一種更加重視鄉村發展的城鄉發展戰略，而城鄉之間關系在城市化進程不同時期有不同的表現，城鄉發展戰略的調整也應有不同的側重點。因此，準確辨識長短期城鄉關系變化的不同特征，深刻把握不同時期城鄉關系之間的突出矛盾和重點，確定方向一致、互為支撐的長短期相結合的發展目標體系，成為鄉村振興戰略能否最終取得成功的重要前提。如發達國家在城市化率結束時，城鎮化比重基本都在75%以上。對于我國而言，2030年城鎮化率基本可以達到70.0%左右，由于戶籍制度、社會保障制度和城鄉關系的特殊性，這一比重也標志著我國工業化和城鎮化進程的基本完成，此后將進入緩慢調整提高時期。根據國別比較和我國特殊的經濟社會特征，75%應該成為我國城鎮化率的最終目標，相應鄉村人口占全部人口的比重應在25%左右，鄉村中約有20%左右的人從事農業，占全部就業人口的比重低于5%。

2.鄉村振興思路應根據鄉村發展情況進行調整

（1）從長期來看，要根據城鄉關系演變的趨勢，將鄉村振興置于承擔城鄉關系合理調整、促進農耕文明傳承的高度上，對村落撤并、公共設施建設、產業布局等作出規劃安排。具體來說，要重視農業縣鄉村、大中城市郊區鄉村、經濟發達經濟圈中的鄉村的發展，將之作為鄉村振興的主力；同時，對代表不同民族傳統、不同文化習俗的村落，通過保護和發展并重的方式，使之成為承擔中華傳統文化的重要載體。

（2）從短期來看，要側重于縮減城鄉之間顯著差異，并將之作為實現長期目標的必要步驟。具體來說，要加大對鄉村教育、醫療、交通和生態等方面的投入，同時，注重對區位環境好、交通位置佳的鄉村的建設，逐漸使之成為吸附周邊偏僻弱小鄉村人口的重要支點，為最終的村莊撤并作準備。

3.推動鄉村振興的建議

從長期來說，我國要實現鄉村振興，就要對一系列的方針政策進行深化改革，主要涉及區域布局調整、城市體系重構、人口有序引導、產業發展扶持、地方特色彰顯、文化習俗傳承、鄉村生態修復及公共服務提升等方面。

（1）均區域，在中西部地區創造更多的就業機會。自西部大開發戰略提出以來，區域發展就已經由非平衡發展轉向平衡發展。區域均衡發展的目標，不應再將顯性的發展效率放在第一位，而應將發展公平和隱性發展效率放在更加重要的位置。中西部優勢區域的充分發展，將減輕東部地區的發展壓力，對城市房價、生態環境、資源消耗等都有明顯作用。更主要的是，將會在中西部地區創造更多的就業機會，避免中西部地區鄉村人口的過度向東部轉移，最終導致鄉村的凋敝和消失。

（2）擴縣權，扭轉縣域相對大中城市的競爭劣勢。縣域經濟的發展直接關系到鄉村人口就業和政府財政支持。但是，除了極少數處于發達經濟圈的縣域外，大部分縣域在與大中城市的競爭中，都處于劣勢，嚴重抑制了縣域經濟的發展能力，加劇了鄉村人口的流失，削弱了鄉村振興的人口基礎和財政基礎。擴大縣權，主要是增強縣域在體制機制改革方面的自主權；在交通樞紐站、公交、巴士線路的設置上考慮縣域人口的出行需求；提高區域競爭的市場化水平。

■ 漫爛黃花 李艷明/攝

（3）調人口，加速城市化進程并穩步推進村落撤并。人口的規模和結構，對于合理編制鄉村規劃、采取合理措施推動鄉村振興，具有重要的意義。截至2018年底，我國常住人口城鎮化率達到59.58%，但由于城鄉二元結構的存在，這一比重仍然低于潛在的城鎮化率。所以，應通過戶籍改革、社會保障體制改革，實現鄉村人口徹底的城鎮化。同時，還可結合鄉村所在經濟圈、毗鄰城市的性質和周邊就業的情況，確定鄉村發展的總體布局，除了保留部分特色村落外，要有序推動交通不便、位置偏僻和產業特色缺乏的村落，逐漸與條件更優越的村落合并。

（4）強產業，鼓勵村鎮一二三產業融合發展。農業是村鎮經濟的發展基礎，但是村鎮發展絕不能單純依靠農業，以農業為基礎的第二產業、為村鎮提供生產生活服務的第三產業，都應成為村鎮經濟的主要組成部分，并且要占到相當比例。而且，市、縣產業作為鄉村人口就業的重要目的地，也要增強與村鎮經濟的相互協調和相互支持。

（5）顯特色，突出體現鄉村經濟的多元化和差異化。增強鄉村經濟的活力，就需要充分發揮其特色，使之產業化。如鄉村特殊的地理地貌、特色鮮明的村落建筑及各異的花草林木，都可以成為鄉村旅游經濟的發展基礎；鄉村農林牧漁方面的特產，既可以擴大生產，打造品牌，直接向市場出售，也可以通過再加工等方式延長產業鏈，獲取更大的增加值收益。特色化發展，既可以滿足人們在物質生活方面日益增長的對產品多樣性的需求，也可以使鄉村經濟擁有獨特的核心競爭力，為鄉村振興筑造堅實的產業基礎。

（6）傳文化，重視村落民俗風情的保護和弘揚。鄉村振興要承擔起傳承文化習俗的歷史使命，其中包括民情、風俗、習慣等。對于鄉村民俗風情，一方面要去除不合適宜、過于偏頗的部分，另一方面要對優秀或者特色的部分進行保護和弘揚。

（7）美生態，以更高標準修復鄉村生態。40余年來城鎮化的快速發展，造就了我國城市建設史上的傳奇。反觀鄉村，卻多為人口外流，院落荒僻，建筑雜亂，因此，修復鄉村的生態環境是振興鄉村的首要問題，應按照更高標準提高其林木覆蓋率，完善基礎設施，使其成為人們宜居樂居的生活場所。

（8）提服務，以城鄉融合發展推動公共服務水平提升。鄉村要吸引并留住人才，應該以城鄉融合發展的方式推動公共服務水平的提高和適度均衡化。如衛生醫療方面要建立靈活的轉診機制，提高鄉村衛生醫療機構的報銷比例，增加基層衛生醫療人員的待遇；教育方面，要推動教育機構集團化，建立教師在城鄉學校間的交流和輪崗制度等；通過構建完善的交通體系，提升鄉村人口到達市縣工作單位和公共服務場所的便利性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