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云
收集、整理、編輯出版文史資料,是人民政協的一項重要工作,我有幸參與并一直干到現在,算是一種緣分,也是我的一種福分。
我從小就喜愛歷史,特別是中學時期,除了課堂上苦學歷史之外,課外還閱讀了大量的歷史書籍。也許正是這個原因,20世紀80年代初期,湖南慈利縣委宣傳部成立專業文學創作組時,將我從文化館調到文化局擔任組長。我去后不久就連續發表了幾篇較有影響的、史料性很強的紀實文章,如《南北大俠晚年隱居之謎》《晚清抗法保臺名將孫開華傳奇》等,一下子引起了領導的注意。
當時我所在的慈利縣組建政協,急需一名從事文史編輯工作的人才。時任政協主席汪春初于是拿著我的作品上門找我談話,說我適合從事文史工作,希望我能加入政協,并征求我的意見。我略加權衡之后,毅然點了頭。就這樣,第三天,我就進了人民政協。哪知這一頭鉆入史海就是20多個年頭,成了慈利縣,也是大部分縣級政協的同齡人和見證人。
在這漫長的歲月中,我雖吃了不少苦頭,放棄了進行文藝創作的夙愿,許多擬寫的小說題材也不得不束之高閣,但更多的是嘗到了甜頭。由于收集、整理的絕大部分文史資料是近百年來當事人親歷、親見、親聞的“三親”史料,而當事人多是即將作古的老人,其中還有不少是民國的活字典,從某種意義上講,他們的人生故事也是政協文庫中的寶貴財富。能與他們交朋友,將瀕于丟失的“三親”史料搶救過來,也是一種幸事和樂事。
有個統戰對象名叫劉俊德,原是湖南大學高材生,曾擔任國民黨中統特務組長,后來成為慈利縣政協第一屆委員。我知道他是個深知國民黨內幕的關鍵人物:一是他因為特殊工作的關系,結識了不少國民黨要員;二是他與末代皇帝溥儀一起坐過牢,一同拍過電影,同一天被特赦,還一同上過《紅旗》雜志(《從罪犯到新人》就是寫的他和溥儀);三是他與蔣經國是同學,和國民黨特工沈醉是朋友,交情頗深;四是他的父親劉質中先是“湘西王”陳渠珍的秘書,后為國民黨湖南省主席何鍵的保健醫生,劉俊德因為父親的關系,結識了不少社會名流,比如沈從文、徐悲鴻等人;五是他與南北大俠杜心五(曾擔任孫中山、宋教仁保鏢)是老鄉,且過從甚密。因此,我對他十分感興趣。決定前去拜訪。
劉俊德家住離縣城150華里的江埡古鎮。我第一次登門,他避而不談。雖吃了閉門羹,但我并不灰心,決定再次造訪。第二次去之前,我揣摩了他的心理,了解了他的喜好。從他人口中得知,他喜愛舊體詩詞,尤其是唐詩,于是我一進門先與他談詩論賦,吟詩作對,聊得他樂呵呵的。他一時似乎忘了一切,把我當成了詩友。當我第三次去時,他就毫無顧忌地同我談起了往事。這一談就像開閘的庫水,一瀉而不可收,整整談了兩天兩夜。說到動情處,他竟手舞足蹈起來。離別時,他抓住我的手老淚縱橫:“小周,你可要常來呀,莫讓我老寂寞啊!”
我一回到家中,就迫不及待地整理文稿,一連整理了《我的特務生涯》《我與宣統皇帝的交往》《皇帝向我吐隱私》《我與蔣經國、江國棟、沈醉的交情》《南北大俠杜心五軼事》等20多篇文稿。
打印后,我又專程送給他過目。他閱罷,連說:“寫得好,出版后可要給我送一本刊物。”這次他又提供了幾篇他親聞的史料。他一再表示:“我知道的史料決不帶入土中,只要你不嫌煩,我可以來個叫花子過河——連袋子空。”
就這樣,僅他一個人,就為政協文史貢獻了32篇珍貴的“三親”史料,全部被縣、市和省以上文史報刊采用,在社會上收到了很好的反響,其中有幾篇傳到中國臺灣和國外文史研究工作者的手中,同樣得到了好評。
搶救“三親”史料貴在及時。我早就聽說慈利縣還有幾個重要文史人物,其中一個是賀龍的把兄弟黃星村,可惜他年老臥床不起。我聞訊后,立即步行80多華里山路,不辭翻山越澗之苦來到他家,先是看望他的病情,然后與他談起賀龍。果然,我順利地從他口中得知了不少關于賀龍的傳奇故事,之后據此寫出了《賀龍與徐小桐的交情》《賀龍與武道長的交往》《賀龍獨闖虎穴陳黑匪巢》等許多珍貴的史料,生動地記錄了這位元帥非凡的智謀和不同尋常的膽識。沒想到,就在我回家的第三天,他就辭世了。
20多年中,我走訪各界“三親”知情者達360余人,為政協收集文史資料1000多萬字,已編輯出版內刊《慈利文史》11期和4個專輯,計480萬字。在此過程中,我本人也受益匪淺,整理的文史稿件在《湖南文史》(《文史博覽》前身)、《文史博覽》《檔案時空》《縱橫》《文史春秋》等全國數十家文史期刊發表達1260余篇,并先后加人了中國民間文藝家協會、中國作家協會,成為文史研究員。
1996年,我在湖南省政協文史先進工作者會上發言時說過這樣一句話:“我為文史做貢獻,政協讓我成專家。”我個人公開出版了61部專著,其中文史內容占60%以上,如《南北大俠杜心五傳奇》《孫九大人坐臺灣》《鎮海龍》《慈利紅軍》《慈利走出的杰出人物》《五雷探勝》《慈利土家族》等。
退休后,我繼續堅持收集、編寫文史資料,一天到晚忙得不亦樂乎。2019年是人民政協成立70周年,我常想正是人民政協給了我施展專長的舞臺。我已經年滿82歲,仍筆耕不輟,近年又出兩部專著,一部是《道教圣地五雷仙山》,一部是《獻給祖國的歌》。
曾有人取笑我:“你到政協得了不少,也失了不少,不悔嗎?”我說:“我酷愛文史,無怨無悔。”
(責任編輯:葉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