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璐
仲春時節,車爾營村送走了最后一批香客,天色便開始暗下來,四處玩耍的孩子們一個個歸了家,遠遠近近的民舍升起裊裊炊煙。
車爾營村位于城西郊鳳凰嶺自然風景區內,是一座民風古樸的小村莊。“山不在高,有仙則名”,讓車爾營村遠近聞名的是村中矗立的一尊北魏時期的太和造像。這尊距今1500多年的石佛像,相傳是清代咸豐年間發現的。佛像赤腳立姿,由一塊橢圓形云岡石雕刻而成。佛像面貌慈祥、端莊,兩耳垂肩,袒胸赤足,左手下垂過膝,右手曲肱胸前,斜披袈裟,袖口垂地,衣褶凹凸分明,造型自然大方,栩栩如生。石佛兩旁及頭部周圍雕刻著吹、拉、彈、唱歌舞伎樂天人三十一尊,技法生動逼真,佛像身后有一百二十四尊小佛像,最小的一尊只有4厘米高。
日月交替,與石佛朝夕相伴的是一代又一代的車爾營村人。
近些年來,石佛跟前香火旺盛,善男信女們各懷心愿,祈求石佛保佑他們心想事成、萬事如意。
夜色漸濃,大地歸于寧靜,穩坐一方的千年古佛睜大眼睛迎來一個本該普通的夜晚。
天剛蒙蒙亮,姚家媳婦張寶英便像往常一樣,準備打掃石屋及石佛周圍的衛生。作為守佛人家的女人,自打一過門,張寶英就接過婆婆手中的掃帚,為這尊石佛打掃衛生是她每天要做的第一件事。
走上坡,一抬頭,一幕令人震驚的景象出現在她眼前:石屋的臺階下散碎著一堆石屑,穩穩地矗立了一千多年的石佛像不見了!
張寶英的心怦怦亂跳,頓時亂了方寸,她先是被眼前的一切驚得神形呆滯,繼而不知所措地哭了起來,然后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踉踉蹌蹌地沖進家門,哭喊著撲向才起床的丈夫。
妻子一向是個穩重的人,從不大驚小怪,今天這是怎么了?姚志明心中一驚。但畢竟是家中頂大梁的男人,他先是穩住自己的情緒,隨即扶起哭得語無倫次的張寶英,聽著她斷斷續續的訴說。張寶英邊哭邊說,費了好大勁兒才說清楚剛才看到的一切。姚志明聽明白后大驚失色,這是上千年的古石佛啊!這究竟是什么人干的?
一陣慌亂之后,姚志明鎮靜下來。事情已經發生,怎么解決才是當前要盡快做的。他拉著妻子奔上山坡,看了石屋內外的情況,叮囑妻子守好現場,自己騎上摩托車去派出所報了案。
此案非同尋常。刑警們對現場進行了仔細的勘查。石佛像約重1000公斤,在被放倒時,砸斷了石佛像面前的條石;石佛像背后的小石佛有兩個摔掉在地上;距現場200米處兩個功德箱遺留在路邊;石屋圍欄下的坡道上留有拖痕;路邊有被砸斷的條石;現場遺留有一根撬棍,應該是作案工具;現場地面有車胎痕,應該是運輸工具所留。另外,在現場提取到五種足跡及一些指紋,因為白天有香客來拜過佛,所以暫時無法辨明足跡與指紋是何人所留。
刑警們對周圍群眾進行了走訪,一條線索引起了他們的注意。當天凌晨1點多,車爾營村一個搞運輸的村民從城里開車回家時,看見路邊停著一輛淺色雙排座客貨兩用車,當時駕駛室里有人,車旁也站著人。出于關心,這個村民停車詢問:“車壞了?”
站在車旁的人連忙迎過來回答:“車壞了,已經找了拖拉機來拖了。”這位村民對刑警說,聽口音,那人是河北人。
于是刑警們展開了一系列的工作,首先在車爾營村以及周圍的幾個村莊尋找河北牌照的客貨兩用車。
最先調查的對象是車爾營村周圍的7個鄉;800多輛機動車中有5輛客貨兩用車;388名外來人口。一一調查完畢后,沒有發現任何可疑線索。
查找嫌疑人的圈子繼續擴大,延伸到比鄰的區縣。終于,偵查員的目光集中在距案發現場兩公里處的白虎澗村,那里有河北曲陽縣的民工在當地砸石頭。于是在此地做石工的曲陽農民成了刑警的重點關注對象。
然而,在進行了大規模的調查工作后,依然是毫無結果。
4月初,曲陽縣來了幾個外地人,各村都去,見人就打聽事。大家很快就知道了這幾個人是警察,外村有一尊石佛像被人偷走了,他們是來曲陽調查這件事的。
曲陽素以“雕刻之鄉”聞名天下。
石匠雕刻石像,亦造仿古石佛像。專案組據此分析,失盜的北魏太和造像很可能已經被運出,并且極有可能與不法之徒有關。
不法之徒盜竊古佛像的目的肯定是為了倒賣牟取暴利,為了防止這件珍貴的國家一級文物被作案者過早倒賣出手,并防止偷運出境,專案組決定先向曲陽派出偵查小分隊公開偵查,造出聲勢,以震懾作案者不敢輕易露頭進行倒賣活動。
小分隊進駐曲陽,公開調查石佛像被盜的事情,引起了當地人的關注。這正好達到了專案組“造出聲勢,防止流失,以車找人,以人找物”的目的。
這支小分隊在曲陽一住就是4個多月。小分隊走訪了曲陽縣內的數千人,終于查清了370多輛車和近百名可疑人員的情況。但是,這些情況對于破獲北魏石佛被盜案,幫助不大。整整4個月的時間,小分隊的工作沒能像預期的那樣取得突破性進展。
黎明前的天空是最黑暗的,誰都無法預測天亮后是陰還是晴……
但在此時,刑警們的心情在迷茫中也有欣喜。喜的是,專案組在綜合獲得全部信息后推測,失竊的北魏太和造像尚未流失,可能還藏在某個隱秘的地方等待出手。
7月初,專案組再次研究所有調查情況,估計在這種高壓態勢下,盜賊極有可能蝸居起來了。思路打開,豁然開朗,馬上調整策略,這成為專案組刑警們的共識。新的工作策略是,曲陽仍是重點偵查方向,但由明轉暗,暫時撤回小分隊,給盜賊造成刑警們已經放棄的假象。另派幾名沒在曲陽露過面的刑警化裝成收購古玩和石刻藝術品的商人,暗訪當地文物市場。

住了幾個月的警察終于走了,曲陽又恢復了以往的平靜。但躲藏數月的盜賊們的心不平靜了,那是因為興奮。他們暗自竊喜,以為追查的風聲已過,賺錢的機會來了。
9月中旬的一個上午,曲陽縣文物市場一家家商鋪開門迎客,街道兩旁的地攤也比夏天密集了不少。前來逛街的人摩肩接踵,一派熱鬧景象。因地域原因,這里交易的大多是石器。每天在這條不長的街上來回轉悠的,外地人多于本地人,他們是來自各地的文物商人,他們低著腦袋琢磨著,操著南腔北調侃著價錢。
有人注意到,有幾個總打聽“舊活兒”卻不見購買的外地文物商在街上轉悠了好多天,不知在琢磨什么好貨。“舊活兒”,是這個行當里的暗語,就是文物。
這天,這幾個專盯石器的外地文物商終于遇到一樁大買賣:當地有人想出手一件“舊活兒”。
賣家說,先給其中破損的一塊驗收,欲買的人需交10萬元定金。于是就有人為他們接上了頭。一見面,買賣雙方都有誠意,所以談得十分順暢。臨分手時雙方講好,先看了“東西”再付定金。買主和賣主商定了看貨的時間。隨后,一方回去籌錢等著驗貨,一方靜等鈔票到手。
9月下旬,從曲陽傳來的這條喜訊讓沉悶了數月的刑警們興奮不已。經不住金錢誘惑的文物盜賊終于露出了馬腳。
9月29日夜,曲陽縣羊平鎮南固張村,一間間農舍的燈光接二連三地熄滅了,喧鬧了一天的村莊漸漸歸于寂靜。夜深了,遠處不時傳來零星的狗吠聲。
不大工夫,十多名荷槍實彈的民警就摸黑包圍了村中間的一間農舍。一名訓練有素的刑警翻墻躍入院內,從里面打開院門,一隊持槍民警一擁而入,從炕上拽出了一個犯罪嫌疑人。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這是活了幾十年的曲陽人陳孟星外出雕刻石器時的感慨。他走出村子,立即被大城市里五光十色的景象晃得眼花繚亂……他的心里開始不平衡了,跟人家城里人比,自己真是白活了。
日子還是一天一天地過,心思卻跟以前不一樣了。陳孟星打石活兒的手沒停下,一雙耳朵也沒閑著。春節前后,他聽隔壁村人說,一尊古石佛值20多萬元。
天黑前收工回家,吃過飯,老婆說:“累了一天了,都早點歇著吧。”他沒吱聲,脫了衣服鉆進被窩,不一會兒的工夫,老婆一聲高一聲低的鼾聲、兒子含混不清的夢話聲交替響起,可他卻翻來覆去睡不著,躺在炕上思索著白天聽到的這件事。
他一門心思只想著怎么才能把那尊值20萬塊錢的石佛歸為己有。但這尊石佛可不是件隨手就能拿了裝進自己衣袋里的小東西,這么大的東西自己一個人肯定干不了,得找幾個靠得住的人合伙干才成。誰能跟著自己干這件事呢?從村東到村西他挨家挨戶想了一遍后,琢磨出幾個肯定能跟著他合伙干的人選,這才迷迷糊糊睡去。
第二天吃過晚飯,陳孟星便把同村幾個整天做夢都想發財的人叫到一起。
27歲的王立強也是個打石活兒的,前幾年他家蓋房,欠下了幾千元的債還沒還清,正愁做什么比打石活兒來錢快呢,就“天上掉下個大餡餅”。他聽大伙說等“東西”賣了每個人能分得5000元,就想趁這次賺點錢。
劉學如有點文化,他說這事得鑿實了再動手,免得空歡喜一場。
劉輕民說他知道北京的這座石佛像,到時候他可以帶路。
說干就干,免得夜長夢多。農歷二月初的一個早晨,劉輕民和劉學如租了一輛雙排座客貨車,他們對司機說是到北京拉石人,然后就一起回了村。上午10點多,他們一行7個人和司機用車裝好人力小推車就往北京去了。
一群心懷鬼胎、圖謀不軌的人天快擦黑時到的北京。在車爾營村附近找了個小飯店吃過飯,數著鐘點等天黑。夜里11點左右,遠遠望去,車爾營村村民家里的燈一盞盞相繼滅了,等到村里全部靜了下來,幾個人互相使了個眼色,就輕輕發動了汽車。
石佛殿的門鎖防君子不防小人,撬開很容易。進到殿里后,就見屋里豎著那座石佛,正面朝東,佛身插在一個蓮花石座上,好像很牢固。屋里特別黑,一個人打手電,劉輕民和王立強各拿一根撬棍一左一右從石佛像的下面往上撬,另幾個人在旁邊扶著。石佛很重,開始幾下沒撬動。兩人大喊著,一個猛勁,石佛晃動了,可那幾個人卻沒有扶住,石佛“咚”的一聲倒下,撞在墻上,一下摔成幾塊。石佛倒地的響聲太大了,他們怕驚動了村里人,就匆匆將碎掉的小塊搬出去,大塊的,就翻滾著挪出佛殿。裝上車后立即往家返。
石佛很重,連司機一共8個人,加上一輛小推車,客貨車根本開不快。白天來時路上車多人多才走了四五個鐘頭,夜里沒車沒人卻慢吞吞地走了一整夜。
石佛運到村里,先搬到劉學如家屋里的床下藏好。晚上,幾個人又湊到一起,把石佛搬出來埋在了劉學如家院子南墻根下,其中一塊小的準備出售時做樣品,劉學如把它放到屋里的床下藏好。
終于,在闊別了近200個日夜后,這尊北魏時期的太和造像修復后終于被請回了故地。
幾個財迷心竅的石匠昧著良心淪為了盜賊,要在囹圄中度過漫長的時光……
〔本刊責任編輯 周佳微〕
〔原載《神劍》2008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