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子萱 佟占文
(1,2.內蒙古師范大學 內蒙古 呼和浩特 010010)
內蒙古地區的原生態音樂是來自于草原的聲音,鳥兒鳴唱,駿馬飛馳,牧牛銅鈴,露水滴落。這些關于人們在草原中所聽到的聲音,都成為了他們感謝自然,感謝神明而譜寫的贊頌之歌,表達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的特殊形式。
近年來,原生態音樂進入人們的視線,被人們所熟知,不少歌手藝人以此打造自己的藝術風格。與此同時,原生態音樂的傳承和創新的理論研究,也成為學界較為關注的焦點問題,不少學者以此為切入點,發表了一系列研究著述。較有代表性的研究成果,有西安音樂學院的史小亞老師發表的《少數民族音樂的原始困境與現代傳承》(載《貴州民族研究》2015年第6期,第59頁~第61頁)、清華大學社會學系的王黔老師發表的《傳統和現代的矛盾與融合——原生態音樂的流行性的探討》(載《原生態民族文化學刊》2011年第4期,第93頁~第100頁)、中國藝術研究院研究員,博士生導師田青先生在中央音樂學院“現代音樂節”上的講演《原生態音樂的當代意義》(載《人民音樂》2006年第9期,第16頁~第19頁)等。本文是在前輩學者研究的基礎上,通過實地采訪考察一支年輕的內蒙古原生態音樂組合——哈尼組合,來實錄并探索今天年輕的聲音如何傳承蒙古族古老音樂的歷史文化,又怎樣在新時代去開拓未來。
一
所謂原生態音樂,從字面上來解釋就是“純正的”、“原汁原味”的傳統音樂。再深刻解釋,就是未經雕琢過的音樂,所謂有什么唱什么,只是簡單地唱出自然的聲音。這種音樂源自于勞動人民在生產生活中所產生的音樂,通過模仿自然中的聲音,編排出不一樣的曲調,歌唱自然,贊頌神明。內蒙古地區的原生態音樂可以按地區來分別解釋,東部地區的長調短調悠揚廣闊,體現出那里的人們在草原上放牧打獵,民風淳樸。
中部地區的二人臺輕快高亢,幽默詼諧,更偏向漢族的民歌,體現出當年走西口時帶來的文化植入。西部地區的漫瀚調更是節奏明快,曲風熱情奔放,體現出了蒙漢兩族人民相互幫助,和睦相處的景象。通過這些例子我們可以看出,原生態音樂是一種來自于人民,而且從頭至尾都貫穿與人民日常生活的音樂。這些音樂是來自于人們最深沉的感情,是人與自然的和睦相處,是中國傳統文化中的亮麗瑰寶。
“藝術的本質是真誠,音樂的本質是快樂”這是田青先生在中央音樂學院“現代音樂節”上的講演中曾說過的話。原生態音樂的本質在于它是源于人民自身通過勞動實踐中而吟唱出,編奏出的音樂。而人民正是因為快樂才會激發出創作的靈感。例如內蒙古地區的長調民歌,這是一種代表蒙古游牧文化和地域特色最為鮮明的音樂,那種悠揚的旋律、繁復的波折音與神秘的內在節律使得其成為了蒙古族獨特的民歌音樂,也就是說,哪里有草原,哪里就有長調。再例如呼麥,這是一種來自于阿爾泰地區原住民的神奇歌唱藝術,是一個歌手僅僅通過自己的發聲器官唱出兩個聲部,這種唱法的產生源于特殊的生產生活環境以及地域特征,正因為如此,才形成了這種杰出的演唱方式。
內蒙古地區的原生態音樂正因為不同于其他地方的地理環境,生產方式,生活習俗而形成了與眾不同的音樂形式。這些音樂形式具有獨特藝術魅力的同時,也透露著當地人們虔誠的敬畏自然之力,淳樸的傳統習俗以及熱愛生活的態度。
二
哈尼組合成立于 2012 年,“哈尼”為蒙語,意思是伙伴、團結的意思。該組合的所有成員,均來自內蒙古自治區的呼倫貝爾大草原,樂隊以改編內蒙古的呼倫貝爾民歌為主,包含了巴爾虎民歌、布里亞特民歌、達斡爾民歌、鄂溫克民歌、額魯特民歌,同時也有自己的原創作品。作為來自呼倫貝爾地區的年輕樂隊,哈尼組合以傳承家鄉民歌旋律和曲調為主要音樂脈絡,他們完整的繼承了呼盟地區的廣博和深遠,用家鄉的民歌支撐起自己的精神世界。哈尼組合的音樂質樸感人,傳統的民族樂器在他們手上成為了向家鄉致敬的絕好禮物。
哈尼的音樂是在保留傳統的基礎上,深刻挖掘現代音樂在傳統中的位置,既是致敬,也是尋找。在呼倫貝爾這片神啟之地,哈尼組合希望借用永恒的天地能量,將大雪、牧人、奔跑的馬群、溫柔的羊群和牛群,用音樂統一融合,呈現一幅現代當的呼倫貝爾音樂油畫。
哈尼組合的表演形式與平常的原生態組合略有不同,他們展現出年輕人的一面,將家鄉的音樂通過它們的方式向外傳遞,哈尼組合在原編制時其音樂風格中規中矩,民歌的改編上也小小改動,基本保留了民歌的原本的旋律,但是在近期樂隊編制改編,其音樂風格也是令人眼前一亮,或者可以理解為,哈尼組合開始向大眾審美的方向靠攏,對于組合發展是好的,但是對于原生態音樂的傳承方面,不容樂觀。

簡表1
因為哈尼組合是一個自由音樂組合,在尋找合適的演出地點十分困難,目前在酒吧,live house里演出較多,而在音樂廳,劇院等這類合適的演出地點演出少之又少,從此問題上,筆者認為原生態音樂有這樣一群年輕人能夠秉承的自己的信念不斷傳承創新是一個好的方向,但是如此艱難的傳承之路卻又讓人擔憂。上面的簡表1,反映的是哈尼組合成員的基本情況。

簡表2,哈尼組合的演出經歷。
三
哈尼組合由五名大學生共同組成,由此可以看出他們是一支具有青春氣息的原生態組合。我曾多次采訪過這幾位有著自己音樂理想的年輕人,對于原生態音樂,他們擁有不一樣的看法。對于他們的音樂理念,伊利奇說:“我們的音樂理念主要是對呼倫貝爾地區民歌的改編,重新編配,但尊重本質,我們不會將其中傳統性,歷史性的內容拋棄,而是在此基礎上增加屬于我們的年輕人的東西,賦予傳統民歌新的生命。同樣我們也會利用一些傳統的曲式曲調,加入現代元素,靠近世界音樂,編排出組合音樂成長路上的原創作品。”筆者認為,對于他們來說,內蒙民歌不僅僅是傳統的,歷史的,陳舊的,而是一顆顆未經打磨雕琢的璞玉,通過不同的拋光,雕刻,打磨手法,會展現出不一樣的光芒,被賦予新的生命。在當代這個快餐文化的沖擊下,沒有人會仔細體會民歌中的深刻意義,但哈尼組合似乎是找到了對的方向,用大眾感興趣的方式,吸引他們的好奇心,傳播蒙古族的文化,這似乎是他們眼光的獨具所在。
他們在音樂理念中說明了他們是進行對民歌的改編,給予民歌新的生命。以此筆者提出了關于他們如何改編傳統民歌的問題,伊利奇說:“首先肯定以及一定會尊重原作,保留原始的旋律,語言,歌詞,歌曲創作年代,創作者當時所要表達的含義及感情。在融入自己的理解加上樂器的編配,給傳統民歌第二次生命,而且是全新的生命。”他們似乎在民歌改編的這方面擁有十分敏銳的直覺,他們是草原上長大的孩子,從小就與草原有著不解之緣,每天聆聽著草原牧人的歌聲,悠揚的馬頭琴聲,他們與自然親密接觸,他們懂得當祖先演唱這些古老的民歌時,對自然的崇敬,對生活的熱愛,這似乎便是他們的優勢所在。
筆者從他們日常排練中發現,哈尼組合的音樂似乎沒有固定的曲譜,僅僅是憑借著記憶去演奏音樂,同樣在排練的過程中他們也在不斷的重新編排,為他們的音樂增添新的內容。他們是在娛樂中順其自然的創造出他們的音樂,這點很貼近原生態音樂最初的創作形式,在勞動生活中,創造出表達內心情感的音樂,這種音樂是具有愉悅感的,是純粹的,來自于人們最自然的聲音。從這樣的創作方式來看,他們確實在回歸音樂最初,用原始的方式,傳承古老,創造新生。組合音樂里原創《希文》(譯為太陽)是組合鼓手編曲,采用民族角調式,使其更加具有民族特色,樂曲進行悠揚婉轉,沒有采用大跨度的音程,以二度三度音程為主,樂曲開頭先是由單純的人聲和三弦、羊皮鼓伴奏進行,副歌部分時加入馬頭琴,間奏以馬頭琴重奏過渡,進入到第二部分時在開頭原先基礎上加入呼麥鋪墊,連接結尾部分同樣以馬頭琴重奏連接,結尾處以合唱與馬頭琴、三弦、羊皮鼓伴奏結束。
原生態音樂正因是傳統的,具有歷史性的,所以需要后人不斷的進行傳承與發展,筆者問起這個問題的時候,作為這個組合的隊長,伊利奇對這個問題有他獨到的見解:“對于原生態音樂的發展,人人理解都不同,我覺得首先原生態的歌曲盡量要做到傳統民歌,不能大程度的破壞歌曲原有的東西,歌曲中所包含的東西,是老祖宗留給我們的,不管是好還是壞,畢竟是具有年代感的內容,是包含著傳統的,所謂回歸歌曲本身,這點是必不可少,保留的應該傳承的內容。發展就要給讓更多人聽到,看到,想要傳播,就要通過舞臺,音像,視頻,網絡或者學術研究來體現。在發展的的同時,也要注重如何創新,改編原生態歌曲中有瑕疵的地方,同時加入一些年輕的元素進去,例如架子鼓,吉他,鍵盤等等。都是可以在保持傳統的基礎上,更加豐富飽滿原生態音樂,更讓大眾所接受喜愛。”在解釋這個問題的同時,讓我有些想法,當今社會民族性的音樂本應該是大眾化的,卻在迅速發展的城市文化,現代音樂中逐漸沒落,走到小眾化,大眾無法接受的現狀中。新的時代環境使得少數民族原生態音樂的傳承發展陷入困境,對于困境的突破并不是倒退至原有的生活環境中,而是需要在基于少數民族原生態音樂民族根本意義的保持上,借助新的時代要素,創新傳承發展路徑,與時俱進,只有這樣,少數民族原生態音樂才能獲得新的生機并不失特色。[1](58-61)
從哈尼組合上反映出來的現狀可以說是樂觀的,因為有年輕的力量在進行著音樂的傳承,同樣在用他們的方式進行著一系列的創新。同樣,就像著名的安達組合,筆者近期去聽過一場安達組合②的專場音樂會,對于一個語言不通,不理解蒙古文化的局外人來說,筆者當時是被鼓舞的,聽到其其格瑪演唱《我的蒙古》時,心情是感動的,眼睛是酸澀的。安達組合的音樂同樣是改編于傳統民歌,他們也是在傳承和發展本民族的音樂,那場音樂會之后心里流露出的只有兩個字,感恩。似乎這兩個字貫穿于整場音樂會,引起所有觀眾的共鳴,這便是原生態音樂的傳承與發展的一個鮮明的例子。
四
文化多樣性是什么?其中所代表著不能僅僅只參照一種文化,而不去發展它,終究這種單一的文化會走向衰落。所以要多方面思考,學習其他文化的精華,去掉他們的糟粕。從哈尼組合自身來看,他們在更換編制前依舊是根據原生態音樂組合的傳統打法,盡量原汁原味的展現出民歌的特色,但是向現如今的大眾音樂市場推進情況并不樂觀,“歌唱三遍無人聽,戲演三遍無人看”原生態音樂也是如此,適當創新才能夠繼續發展,哈尼組合在更換編制后,保留了民族傳統音樂的元素,同時又加入了架子鼓,電吉他,大馬頭琴和貝斯的現代音樂元素。豐富其音樂風格的多樣性,以此貼合大眾審美,吸引更多的年輕人從另一個方向了解蒙古族傳統音樂文化,清華大學的王黔老師曾在論文上表述:“對于少數民族原生態音樂來說,主體回歸的大眾傳播是個尚需建構的終極目標。在主流文化的強勢沖擊下,少數民族原生態音樂日漸勢弱,為傳統民族文化的繼承和發展,少數民族原生態音樂的大眾傳播必須在固守特色的基礎上開拓創新。”[2](93-100)
在當代的藝術形式傳承中,“國家在場”是各領域研究者重視的核心內容,國家意志的傳達,可以推動一門藝術形式的具體發展,而內蒙地區的原生態音樂的傳承中,也應秉持“國家在場”。例如,內蒙藝術學院進行的國家藝術基金2016年度藝術人才培養項目“蒙古族呼麥藝術人才培養”項目,有來自全國各地,不同民族的呼麥愛好者來到這里進行呼麥學習,這便是“國家在場”的體現,正因為內蒙地區的原生態音樂形式豐富,哈尼組合的成員也參與到其中,借此機會提高自身的專業素質。同樣我們也可以從哈尼組合看出,這樣年輕的音樂組合在不斷產生發展,但他們缺少官方支持,憑借一己之力艱難的走在傳承蒙古族原生態音樂的道路上,無法真正的傳揚本民族的音樂文化,這是需要社會各界認真看待的問題。
總之,通過哈尼組合,我們可以看到未來內蒙地區的原生態音樂前景是可觀的,正因為年輕的力量在逐漸崛起,我們的傳統文化才能發揚光大。苛刻地堅守所謂的“原汁原味”是一種不切實際的幻想,等同于要強行將社會的部分人群從社會的發展進程中隔離出去,因為城市里的知識分子夢想一種純粹的原生態文化而 要求他人重返刀耕火種的時代。沒有哪種形式的藝術處于靜態。[3](91-94)文化需要發展,藝術也需要不斷成長才能結出更好的果實。原生態音樂是一種需要與時俱進的藝術形式,是需要年輕的血液進行創新,發展的。這就需要音樂學界的各位學者進行重點的關注。
注釋:
①安達組合:組建于2003年,10名成員都來自內蒙古大草原,大部分成員曾是內蒙古民族歌舞劇院民樂團的演員,平均年齡30歲左右。著名的蒙古族原生態音樂組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