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霞怡情—訪“蘇裱”手藝人彭碩

采訪/唐 昆

彭碩，原名小霞。裝裱修復師，師承故宮博物院古書畫修復專家張旭光。

唐昆(以下簡稱“唐”)：請問是什么原因讓你從事裝裱這件事情的？目前已經(jīng)從事了多久？

彭碩（以下簡稱“彭”）：我從事裝裱這一行也算是一種緣分吧。先是經(jīng)朋友的介紹，認識了張濤師傅，向他學習裝裱。其實那個時候我并不了解這個行業(yè)，記得剛見到師傅時，就被他工作室墻面上那些裝裱得琳瑯滿目的字畫吸引了。因為張濤老師跟隨故宮博物院的張旭光老師學習裝裱，兩家又是鄰居，經(jīng)常走動，所以我自然而然地受到了張旭光老師的指教，后來拜在老師門下，一直跟著老人家學習古畫修復。不知不覺間，我從事這個行業(yè)十幾年了，回想起來，真的是非常感念兩位師傅多年來的悉心指授，使我獲得了金針之秘。

唐：在傳統(tǒng)的裝裱派別中，你認為“蘇裱”最大的特色是什么？

石開題《稻草人著裘袍集》

彭：民國時期，民間私人裝裱行業(yè)較興旺，特別是一些有書畫裝裱歷史淵源的城市更為突出。裝裱又因北方、南方審美品位不同，手法各異，所以分為南派和北派。“南裱”是指南京、蘇州、無錫等地的裱褙工藝，也稱“蘇裱”。蘇派裝裱的特點是裱件平挺柔軟，配色素凈淡雅、古樸大方、和諧統(tǒng)一，裝制切貼，整舊得法，裱工精湛，有“吳裝最善，他處不及”的美譽，并對其他地區(qū)的裝裱風格產(chǎn)生了重要影響。“北裱”則又稱為“京裱”，“北京裱”是受“蘇裱”直接影響而形成的。“京裱”因受到宮廷的影響，其裱件特點是色彩瑰麗大方，裱背厚重，給人以高貴華麗之感。“南裱”典雅，小巧玲瓏，書卷氣濃厚，“北裱”奔放、氣勢磅礴。

唐：你在裝裱的工序中，會吸取一些別的裝裱流派的特點和手法嗎？

彭：每個流派都有自己的裝裱風格，南派的裱褙平挺柔軟，配色素凈淡雅，北派的配色給人高貴華麗之感。我會根據(jù)作品的風格和品位做出最合理的搭配，吸收學習每個派別里最精華的部分，使作品更加完美。

唐：在快速裝裱盛行的時代，以“蘇裱”為代表的傳統(tǒng)裝裱是否還有市場？

彭：機器裱是在日本研發(fā)出來的，剛進入中國時很流行，比手工裱還貴。機裱原材料貴，裱件平整，又比較快，而且也不受天氣的影響，而我們做傳統(tǒng)的裝裱，只是裱一張新畫，大小要經(jīng)過三十道程序才能完成，需要一個月的時間，而且材料上應好盡好，費時費力，所以機器裱給手工傳統(tǒng)裝裱帶來了前所未有的沖擊。記得有一次，錦霞堂剛開店不久，當時進來兩個人，那兩人看起來像父子倆，歲數(shù)大的還留著長胡子，歲數(shù)小的攙扶著他，他們站在門口，歲數(shù)大的問：“你們家裱一張四尺整紙的多少錢？”我告訴他多少錢，歲數(shù)大的老爺子聽完以后就不高興了，扯著大嗓門就沖我們喊：“怎么這么貴呀！我在琉璃廠呆了幾十年了，沒見過像你家這么貴的！什么傳統(tǒng)呀！我見得多了去了……”歲數(shù)小的人說：“咱們走吧。”老爺子好像不愿意走的樣子，還想再說幾句，臨走時嘴里還在嘟囔著什么。

值得一提的是，現(xiàn)在情況反過來了，雖然是日本研發(fā)出來的機器，反而人家自己不用機器裝裱，而是延用傳統(tǒng)的手工裝裱。其實機器裱在美感上遠遠低于手工裱，而藝術恰恰是關于美感的，所以當大家的審美品位提高了，自然會傾向于選擇手工裱。

唐：你自己是否也會涉及書畫的實踐？對于裝裱工具和材料都有什么講究？

彭：我自己經(jīng)常會做各種實踐，洗畫、染色、接縫、補條……裱畫有很多細節(jié)，每個細節(jié)里又有小細節(jié)，如：補條怎么補，引補、直補，要知道什么情況下怎么補，也要做一下實踐，看他究竟好在哪里，在工具和選材料方面大多都是自己定制的。這樣裝裱出來的字畫更得體。

唐：在裝裱作品的這些年中，有沒有一些和藝術家交往的人或事令你印象最深刻呢？

彭：明代的周嘉胄在《裝潢志》中提到：“賓主相參，彼此意愜，則兩獲令終之美。”和石開老師認識十幾年了，他對裝裱講究之極，而且很有研究。他每裝裱一件作品都要精心設計，有些地方還要親自動手。記得他收藏的王鐸作品，蟲蛀的地方比較多，需要重新修復，我把畫芯整理出來，到全色的時候，是他親自全色，費了一年多時間才宣告完成。有時候他會把那些需要注意的細節(jié)很仔細地畫在紙上，再附以文字說明，雖然是些“小紙頭”，但是我覺得很珍貴，漸漸就積累了許多，我把這些歷次積累的“小紙頭”裱成冊子，拿給石開看，他也很高興，還幫我題了“稻草人著裘袍集”這幾個字，并且寫了跋語，這當然是他的謙虛和幽默，對我而言，這些專業(yè)方面的交流是很可貴的。

唐：作為琉璃廠的一家老店，是否會舉辦一些小型的書畫雅集或者從事一些書畫交易活動呢？

彭：錦霞堂已經(jīng)經(jīng)營十年了，做每件作品都是在總結(jié)經(jīng)驗，我希望我一生當中做好一件事情—“裱畫”，而且做到極致。我?guī)煾笍埿窆獬３Ｕf：“手藝，手藝，就是手里的藝術。”要把手里的藝術做好，不要去想別的。我最近看田野米松寫的一本書叫《留住手藝》，里面寫的二十八位工匠手藝人，有的手藝都已經(jīng)失傳了，我希望我能留住傳統(tǒng)裝裱、修復的手藝。

唐：店里現(xiàn)在裝裱的人員和規(guī)模情況如何？會考慮招收學徒或者開設分店嗎？

彭：傳統(tǒng)裝裱的人才和從業(yè)者是稀缺的。大多數(shù)都是師傅帶徒弟，學習裝裱新畫要三四年的時間。這是個看起來很枯燥的行業(yè)，尤其現(xiàn)在浮躁的社會，很多人都靜不下心來學習，有的學個一年半載就去干別的了。我希望有更多的人來了解傳統(tǒng)裝裱，加入我們，我和師傅現(xiàn)在也正在做一些培訓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