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壽寺一日

文 /魯 光

延壽寺位于昌平區，坐落在燕山余脈軍都西麓。從我住的天壇東門到寺院有七十多公里，早上車堵，下午回來一路通暢。

沿途山脈起伏，滿眼冬日景色，山巒光禿，樹木無葉，盡見枝丫。山溪河流還未解凍，結著堅硬的冰。南方的山巒，一年四季覆蓋著綠色植被。老葉落了馬上長出新葉。只有北京的山野，才會赤裸著顯出軀體的強悍。久居城中，見到這山野之景，頗感新鮮。沿途光禿的樹木上盡是一個個顯眼的鳥窩。鳥們一根枝丫一根枝丫搭建窩巢的情景，是令人驚嘆的。我一直想畫一幅“人要一間屋，鳥要一個窩”的水墨畫。南方北方的形形式式鳥窩，我都觀察過。但今天沿途所見的鳥窩是最多的一次。數十個、上百個鳥窩，都亦裸露在冬日的曠野里，強烈地刺激了我的靈感。我一直想畫的那幅畫，應該會在近日誕生了。

今天與我同去延壽寺的還有駕車的一位戴眼鏡的青年人李文博，后座上端坐的看漫齋高紅悅。高紅悅與我相約去延壽寺。她說，是李文博介紹她結識常堅方丈的。寺院精微，方丈有學問，素餐有特色……

與李文博相識不久。他從漫齋收藏了我的一套文集。紅悅讓我為他寫了一張書法小條幅。我見這位從清華大學畢業的年輕人愛書，就即興題了五個字：“書山常相守”。

關于文博的為人和職業，還是今日一路聊天才了解的。離開母校后文博就來到昌平區政府部門工作，一待就十余年。

言談中感到，這是一位心地善良、處事干練的年輕人。三年前，文博辭職下海，從事科技投資工作。短短接觸，能感覺到，這是一個有志向、有抱負的年輕人，雖已近不惑之年，但還有理想，有拼勁，是一個雄心猶存的企業人。

他說：“我常來延壽寺。春天來，沿途山路盡是杏花、桃花，可美呢！”

車就停在寺廟正門外。旁邊只有一輛小車。

“周六、周日人多，無法跟方丈聊。今天香客少。”我們拾級而上，進了延壽寺大門，從四大金剛注目下，進入寺院庭院，迎面是“南無阿彌陀佛”六個金色大字，是弘一法師字跡。再上臺階，眼前一亮，一棵巨大的奇松盤旋而生，枝干重復堆疊，氣勢非凡。文博介紹說：“這棵松叫盤龍松，是延壽寺的一寶。寺墻外還有一棵風凰松。上頭還有一眼山泉，方丈會用泉水泡茶待客。”

“龍鳳呈祥，天然巧合。古剎總有仙境。”我不禁贊嘆。

據記載，叫延壽寺的，全國有十來處。昌平延壽寺始建于元末明初。民間有“先有延壽寺，后有十三陵”之說。寺院后山上的那兩座佛塔，是寺院主持僧人園寂之墓。

往左進一院門，便是方丈室。

方丈一席袈裟，撩了撩寬大的袖口，為我們泡茶。茶水呈橙紅色，口感好，一問是老白茶。

話題從延壽寺的壽字開始。

方丈說：“壽，不是自然之壽。百歲千歲，沒活明白，就不叫壽。生老病死，悟明白了，才是壽。”

頭一回聽到這種詮釋，頗有感悟。

從沈鵬、錢紹武、莊則棟，到星云法師、弘一法師、海燈法師；從乒乓外交到政教關系，一聊就個把鐘頭。

方丈說：“佛教，神圣，但并不神秘。”又說：“佛教，就是修行自己，不是修行別人。”還說：“歡喜，是內在的，喜歡是外在的，兩者不同。”

置身方丈室，有一種濃濃的禪味。我們的聊天，脫俗，自在。我喜歡大自在，人身大自在，心靈大自在。

午餐，素食。米飯，五道素菜，色香味俱佳。

餐后，又品了一會兒茶。

紅悅提議：“寫寫字吧！”

方丈謙虛地說：“我不會寫，不會寫。”但他招呼僧人鋪氈墊，鋪紙，倒墨。

方丈從另屋拿來紅宣紙，紙上有佛印。這種紅宣紙，我在漫齋見過。我看看紅悅，心里明白，紅宣紙是她結緣之物。紅悅囑我寫“放下”，方丈卻說：“先寫歡喜。”

我左書“歡喜”。又左書“放下”。放字的前半部方寫得較大，方丈說：“放下，要有大胸懷……”

方丈在我們一再要求下，為我寫了“放下”兩個字。在言談中，我還是知道了方丈兒時是在黃標上練過字的。說放下容易，真放下難。我與方丈有共識。桌上擺放著幾盆水仙，雕刻過的，有造型。每盆水仙開著三五朵小白花，稀疏卻很精致。紅悅從旁說事，“魯老擅長畫水仙……”我也不推辭。紅悅手裁一個小斗方，我即興彩墨畫水仙。水仙畫就，右邊尚有一些空白。

“再畫點有趣的！”方丈建議。

屋里的幾個人，各出主意。最后，還是精通書畫之道的漫齋主說：“畫只貓吧！”紅悅知道我近日總畫貓。大家都贊同。我駕輕就熟，幾筆成貓。水仙的黃花蕊，黑貓的黃眼晴，相互呼應，倒也協調。蓋章時，我蓋倒了。急中生智，我在蓋錯的章上，涂上一塊紅色，順勢多涂了幾個紅果，用濃墨寫了幾枝樹丫。散落的紅果，為畫面增添了幾分喜慶，變廢為寶。眾人為“神來之筆”叫好。略作思考，我在小品的右上角空白處，題寫了五個字：“延壽寺留墨”。

歡喜！從早上進山，一路艱辛，一路觀景，歡喜！與方丈品茗長談，歡喜！品佛家素餐，歡喜！書畫結緣，歡喜！

延壽寺之行，是歡喜的一天。回程路上，紅悅、文博和我都調侃，往后應常做自己歡喜的事，做大自在的人。

“我不習慣城里的生活，喜歡貓在山里。”方丈的這番話，起先我還不甚理解。寺中一日，卻使我悟到其中的奧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