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們全體的私語(組詩)

張好好

你來拜訪

風，像從前呵護我那樣

呵護你

頭發和靈魂卷入云層

你觸著了光陰嗎

它們落在橋頭

當年的蜻蜓

就是今年的蜻蜓;

我曾拜訪過

你的橋

每一條河

的鵝卵石

不盡相同

在我眼里

我的河

卵石更小更柔美;

你翻過山

跨過戈壁

走入一只彩色蝴蝶

它夜夜抖擻翅膀

可汗的馬隊一去不返

今年一個行者的沉吟;

近鄉情怯

我很多年不曾回去

也不說

就像它不屬于我

我亦不是從中呱呱

我漫不經心的眼神

戳傷了我自己;

別驚嘆流云疾駛

樹影之亂

誰的心懷不是藍色的！

別說你已站在蝴蝶的背上

輕輕躺在白楊樹下

它們全體的私語

也許有那么一兩句

是在說我。

你替我輕啜黃昏

那些沒有大惡卻也絕不大善的人

他們何曾遇見過苜蓿的紫

紅柳的紅

棗花的黃

一只蜜蜂的如訴

他們從不曾傾心于一條河的回眸

上帝忽視他們很多輩

米沃什說，我不要渾渾噩噩的歡樂！

河，消瘦很久了

看望是一件很難過的事

你在黃昏里替我走

那段河堤之路

摸著了水上的圓月

聽見丘處機朗聲箴言

你又在清晨替我走

老橋的花紋，你邁入

誰在說，有罪的人世終會被消解

直至全體的藍和綠回歸

在愛的面前

我們低眉溫順

一個很慢的人

安靜，內心滿足

你替我輕啜黃昏的奶皮

我們品嘗生命

從來不怒。

某年盛夏布爾津

這一方土地它用風沙敲打每一個精靈

為的是精靈擁有甜蜜的心靈。

當你路過黑沙棗林，那小小的

灰色的薄薄果肉，橄欖樣的小核

幾乎很難再遇到了;

某年盛夏布爾津河谷的雨水

它洗涮了一切，滋養了一切;

亮堂堂的雨后之光從內部向外

而東邊荒野低垂著拱門的七彩虹;

我渴望遇見蕁麻的紫花

它們在六月朝陽里有露水，甜絲絲的

我所經歷的傷痛呢？蕁麻的花朵

可與大麗花媲美，驕挺和繁密;

你便替我輕悄悄摸回故土吧

打聽那兩條河的真實命運

聽說有一條被拐到他處

而另一條的源頭，冰川之地

皴皺如老人的手背，呵吼的號子;

我深愛的橋頭，這里的人喊它——

南橋頭。每一歲每一季走過橋頭的我

懷著不一樣的心事。那未來替我憑吊青春的人。

這就是光陰

布爾津的友誼峰，友誼峰下的紅松

松果都是松鼠的，而不是一只狼煙滾滾貴婦

在夜的私人宮殿里如灰鼠發出磕磕聲。

我在幼童時有幸聞見過紅色樹木的清香

它們的身子構成森林的原始

那一天我仰頭看見，樹冠縫隙里流過漫漫云朵。

這就是光陰

而今我與它們之間隔著億萬畝喧囂

我也加入，如人世孽生出一只奇怪的鳥兒;

我想停下來，捂住狼煙滾滾的心臟

做一個優柔擦過黑夜鬢角的小生靈

被天使用漆筆點一個保護的記號。

因為他們是莊重前來

因為他們是莊重前來

把命交付給布爾津

他和她的手心甘情愿

在風沙中一遍遍磨礪

于是有了滿園，西紅柿的黃花朵

黃瓜的黃花朵，豆莢的白花朵

茄子的紫花朵，辣椒的白花朵

蕪荽的白花朵，大麗花的紅花朵

因為我們落生便是城堡里的小公主

風沙已停止敲打，大雪不再封門

河流緩緩矣，齋桑湖的蓮花也逆旅而來

秋光中肥厚的金黃葉片

森林里靜悄悄

他和她。論一生中逆旅的不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