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里有魚

曾經的單戀對象從天而降,三百六十度展現小學生氣質,更全方位地向喬晰散發檸檬精的味道。頭腦清醒如喬晰,自然選擇斬斷逝去的愛情,但這家伙怎么像塊牛皮糖似的?
1.世風日下
狗在家中坐,糧從天上來。
喬晰趴在窗臺上,目瞪口呆地看著對面屋子里的男人褪去筆挺的西裝外套,任憑襯衫勾勒的線條滿溢出雄性荷爾蒙。只見他微微俯身,捏起沙發上那女人的下巴。
“什么叫今天不行?你想明天再做,是吧?姓劉的,你是不是覺得如果運氣好,明天死了,就不用做了?”
陰鷙的語調擊垮了喬晰對絕美愛情的幻想。她緊張地望著下方瑟縮的身體,隱約聽到一絲哭腔,再抬眼,那個男人竟然開始扯領帶了。
世風日下,渣男當道。喬晰握緊憤怒的小拳頭。
男人笑聲陰郁:“你跟我三年了,你該知道,若不能解我燃眉之急,會有什么后果!”
一簇正義的火苗在喬晰心中熊熊燃燒,她抄起手邊的多肉小花盆,揚手砸進對面屋子,怒斥道:“臭流氓,你再敢對小姐姐動手,小心我報警!”
被砸中的臭流氓哀號著蹦出喬晰的視野,沙發上的“小姐姐”撩開一頭亂發,驚恐地探出頭來,登時與喬晰四目相對,失聲尖叫:“老大!是,是……是喬晰啊!”
“劉四眼?”喬晰一眼認出這位所謂的“小姐姐”是當年隔壁計算機系的男同學。
“喬小晰?哪兒呢!”臭流氓火急火燎地拍開劉四眼,鉆出半個身子,目瞪口呆瞠目欲裂地盯著剛才拿花盆砸他的女人,眼角劇烈抽搐。
關窗、拉窗簾,喬晰靠墻喘息,霎時出了一身白毛汗。
張祁?她好像看見張祁了!真是造孽!
不到兩分鐘,喬晰家的門被臭流氓張祁捶得震天響:“喬小晰,你有本事扔花盆,你有本事開門哪!別躲在里面不出聲,我看見你了!”
老式小區的缺點除了樓間距不科學,隔音效果也是極差的。依照往日經驗,要是再不開門,造成大面積擾民,恐怕門衛大爺得上門教育她。
喬晰黑著一張臉,重重拉開房門。誰知張祁毫無防備地依舊在捶門,一拳頭砸在她肩上,痛得她悶哼一聲,一個不留神就讓一只邪惡的手橫在腰際。
“你有沒有事?”張祁一手扶著喬晰,進門后另一手自動自發地把門關上了。
“我讓你進屋了嗎!”喬晰撥開他的手,緊急思考如何將此人趕出家門。
張祁一眼看穿她,搶先一步擠進客廳,目不斜視地發問:“這兩年你去哪兒了?”
喬晰冷哼道:“關你什么事?”
張祁憂心忡忡地掃視喬晰樸素的居住環境,最終定格在茶幾上的筆記本電腦屏幕上。文檔光標在一行黑體大標題下閃爍——這五種水果是高血脂的克星,絕大多數人居然不知道。
2.惜命鬼
說起喬晰與張祁的恩怨,還得回到兩年前的校運動會。
那年是她大學生涯的最后一年,留給她的時間不多了。于是,她趁著運動會偷偷溜去計算機系的方陣,在漫天的吶喊聲里,把一封滾燙的情書交到張祁手里,那時的他并沒有拒絕??珊髞聿恢窃趺椿厥拢谷辉谫悎鰪V播里聽到她的情書全文。
在震耳欲聾的哄笑聲中,喬晰長達四年的單戀,全校皆知。
原本直面自己的感情并沒什么丟人的,哪怕廣播站的人讀得再聲情并茂,她也不覺得有多么羞恥。可是,兩天沒得到回應的她終究忍不住跑到張祁宿舍樓下,打算鼓起勇氣當面問他,卻親眼看見他與一個漂亮學姐勾肩搭背,左一個親愛的、右一個心肝,叫得可親熱。
常年單身、沉迷學習的張祁居然在她表白后,火速結交女友?喬晰當時就哭了,所有嘲諷在那一刻統統涌入她的耳朵,她自覺沒臉在學校待下去,很快接受實習公司的邀約,除了論文答辯再也沒出現在學校,連畢業照都是熱心同學幫忙P上去的,從此銷聲匿跡。
兩年后的今天,喬晰滿腦子都是搬家的想法??上В砹恕?/p>
張祁兩眼發直地瞪著她那篇公眾號垃圾大作,臉色越來越難看,看向她的眼神亦是充滿莫名其妙的心痛,仿佛分分鐘要撲上來。
這是什么情況?喬晰給自己打氣,要穩住,她一定能讓這家伙從眼前消失!
喬晰冷靜地坐回電腦前,冷漠地敲擊著鍵盤:“校友相見,情理上應該聊幾句,但你也看見了,我很忙?!?/p>
張祁宛如一只即將噴火的恐龍,用爪子指著自己的鼻孔:“你這是趕我走?”
不然咧,她表現得還不夠明顯嗎!
由于存在體力懸殊的問題,喬晰沒起身與他硬碰硬,只是平平淡淡地應了聲:“別說得這么難聽,你看我,的確連倒杯水的時間都……”她慢悠悠地抬頭,怔住了,“你的頭。”
鮮血順著他的面部蜿蜒而下,張祁伸手一摸,見指間殷紅斑斑,眼底閃過一絲狂喜,立時金刀大馬地往沙發上一坐,肅然道:“哼,是你砸傷了我,你得負責!”
喲,賴上了。喬晰瞧著他額頭上那道不太深的傷口,心里豁然開朗。
喬晰清楚記得張祁表面上是個學霸,實際上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惜命鬼,在食堂不小心被熱湯濺到都得嗷嗷加個半天。所以,今天他是找死!
喬晰拎來醫藥箱,在他的熱切注視下,取出一瓶雙氧水外加一瓶碘酒。
張祁保持坐姿,鎮定地問:“你想干什么?”
“負責呀,既然受傷了,那就得上藥。”說罷,喬晰捏著兩根棉簽蘸上雙氧水狠狠摁上眼前這顆大腦袋。
詭異的事情發生了。雖說張祁疼得脖子發紅,卻哼也沒哼一聲,端正地屈服在雙氧水的威懾之下,那額頭上暴起的青筋還頗有幾分男子氣概……等下,好像有哪里不對。
喬晰警告自己萬萬不可再犯花癡,遂更換棉簽,又將蘸了碘酒的棉簽按上去。
這一回,張祁的表現不再風平浪靜,而是驀地握住喬晰的手腕,揚起的一雙眼眸里盛滿灼熱的情緒,萬千疑問呼之欲出。
“老大,那代碼真的要今天交嗎?臣妾做不到?。 眲⑺难墼趯γ娲翱诎l出悲愴的哀號。
張祁猛然轉頭,隔窗咆哮:“明天就明天,給我滾蛋!”
喬晰冷眼看著腕上的四根手指,揶揄道:“看來你也很忙嘛?,F在藥上好了,我們還是各忙各的吧。”
張祁強忍頭頂的刺痛,正色道:“嗯,藥上好了,那就開始包扎吧!”
“你、你說什么?”喬晰震驚了。
“是的,我很忙,請不要浪費彼此的時間?!睆埰蠲鏌o表情地將一捆繃帶遞給她。
3.人不能瞎一輩子
曾幾何時,喬晰大腦有疾,迷戀恃才傲物、瀟灑不羈的張祁,后來她病好了,意識到張祁的那副德行叫作裝×。但即便如此,她仍舊參不透他異于常人的腦回路。
那一天,張祁認定那道一厘米長的劃痕極有可能造成感染,強迫喬晰給他纏了兩圈繃帶,并言明會每日上門換藥,要她負責到底??蓡涛植皇巧底樱攬鼍途芙^了他。豈料此人厚顏無恥,不知從哪里搞來她的手機號碼,一大清早逼她告別了夢黑甜鄉。
張祁的語氣十分欠揍:“你不想對我的傷口負責,我勉強接受。但是,我公司寫軟文的職員病了,現急需個熟手過來,保證天黑前能上傳。畢竟我們是校友,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為了沒有著落的房租,喬晰懷著喪權辱國的心情,悲壯地踏入張祁的公司。
不得不說,張祁確實不負學霸之名,還沒畢業就帶領同寢室的兄弟創立互聯網公司,經過三年發展,頗具規模。想到這里,喬晰對未來幾個月的房租充滿自信。
在一眾員工的吸氣聲中,喬晰被張祁拉進辦公室,看他熟練地關門、一鍵關閉百葉簾。
眼前這位年輕有為的總裁頂著三十七攝氏度的高溫纏著繃帶上班,虧得這公司還沒上市,否則他以這形象出入公司,妥妥地飄綠。喬晰服了。
張祁囂張地坐到會客沙發上,但他并沒有拿出所謂的軟文素材,而是從茶幾下方拖出一只嶄新的醫藥箱。他用修長的手指輕叩箱蓋:“來,先換藥。”
喬晰對他無話可說,毫不吝嗇地賜予他一雙白眼,然后心不甘情不愿地蠕動過去,替他解開散發著汗酸味的繃帶。
一看,果然,傷口愈合了。
喬晰快速抽出手機,拍照遞給他:“你看,不用包扎也不用換藥。”
張總裁的臉色立時沉下來,不知是因為新藥箱沒有用武之地,還是因為這個臨時軟文寫手揭穿了他故意使喚人的事實。
張祁不依不饒道:“那就消毒一下,你仔細一點?!?/p>
這分明是耍她!喬晰一退兩步遠:“不是天黑前要上傳嗎?不如抓緊時間看素材吧?!?/p>
張祁有恃無恐,指著傷疤警告道:“稿費?。 ?/p>
接著,喬晰忍氣吞聲地撕開醫用棉簽包裝袋,在張祁得意的余光里,替他抹藥。
這時,喬晰的手機響了,拯救了陷于屈辱的主人,順便攪碎了張總裁的愉快心情。
“喂,阿志?你怎么知道……哦,是鄒主編給的。最近我還好……你自己開公司?好啊好啊,那里我知道,嗯,今晚見面聊。再見。”
結束通話,喬晰幾乎抑制不了激動的心情,失業數月的她,接到大學學弟的邀約,邀請她加入他的新媒體公司!她又是一條擁有夢想的咸魚了!不過,怎么感覺有點熱?
喬晰側目一瞧,險些蹭上那張曾經迷戀的俊臉,小心臟承受不住。
張祁是什么時候湊過來的?他整個人都快貼上來了!
張祁的臉臭得堪比糞坑石頭,他非常后悔允許喬晰接聽這個電話。他陰郁地問:“阿志?哪個阿志?不會是我想的那個阿志吧?”
阿志,本名施志,曾在大學時期瘋狂追求喬晰,奈何當時喬晰對張祁一往情深。
這求而不得的表情真是諷刺。喬晰隱藏了不屑的情緒,道:“張總放心,我很有職業素養,絕不會因為私人行程影響已經接手的工作。”
張祁的心氣嚴重不順,太陽穴直跳,尤其在瞟到喬晰的手機鎖屏后,大腦徹底燃燒起來:“手機上這是誰?過去你的鎖屏不是我嗎!”
喬晰一驚,忙將手機揣兜里:“我的鎖屏什么時候是你了!”
張祁冷笑道:“當年你給我情書的時候,我瞄到了!”
老底被揭,喬晰耳根發熱,自知否認無果,故道:“呵,人不可能瞎一輩子。”
張祁倍感胸悶,回想那個阿志的來電,不由得磨起后槽牙:“那個阿志邀請你去他公司?他給你多少錢,我出雙倍!”
這人是不是有毛??!喬晰忍無可忍道:“張祁,你是不是故意跟我過不去?施志給我一份工作而已,你在敏感什么?當年做得那么絕,現在是想吃回頭草嗎!”
喬晰自覺沒法再在這個地方待下去,打算暫時拋棄職業素養,拿包走人。豈料張祁一把拽住她的胳膊,她一時沒站穩,直接癱進他懷里。
“老大,我碼完啦!”興高采烈來交貨的劉四眼一打開總裁辦公室的門,瞬間化作被開水燙到的王八,弱弱地縮腦袋退出去,“沒事,我明天再交。”
“給我站??!”張總裁把人扶穩,隨即爆發怒吼,“今天不交,以后公司應酬全歸你,給我當交際花去!”
辦公室內氣氛凝滯,劉四眼安靜如雞。喬晰趁機甩開攙扶自己的臂膀,落荒而逃。
4.一個小學生
找到新工作、搬家,與張祁徹底說再見。這是喬晰的目標。
喬晰重新打起精神,前往約定地點見施志,結果一鎖上小電驢,就對上那張欠揍的臉。
“怎么哪兒都有你啊!”那位張姓總裁以男模的姿態突然現身,喬晰表示受到驚嚇。
“真不巧,這家網紅餐廳的老板是我師弟,他通風報信了?!睆埰钣帽梢牡难凵裢高^餐廳落地窗打量內部陳設,“課桌椅、板報還有宣傳欄,什么見鬼的校園主題餐廳。那個阿志約你來這里,確定不是為了舊情重燃?”
他是不是傻?喬晰壓根沒接受過施志,哪來的舊情?
她瞧著張祁一股子醋勁,不解道:“張祁,你到底在酸什么?為你當年的所作所為感到后悔嗎?太晚了點吧!”
張祁面露驚色,氣急敗壞道:“后悔?喬小晰,是你撩完就跑,現在還問我酸什么?!”
回想那年在他宿舍樓下的屈辱心情,喬晰愈發覺得此人不可理喻,狠狠瞪他一眼,順便附贈一聲“滾”,頭也不回地走進餐廳。
面對如此局面,堂堂張大總裁如何能夠甘心,遂堂而皇之地上前尾隨。
當喬晰第二次勸退張祁,等在餐廳里的施志出現了。與兩年前相比,施志的眉眼長開了,乍一看竟是該死的帥氣,看得張祁頓生危機感。
施志一眼看見喬晰身后的大尾巴狼,震驚地同喬晰耳語:“學姐,你成功了?”
見喬晰與所謂的阿志如此親密,張祁便自顧自地站到喬晰身邊,幽幽輕嘆:“是啊,成功了就不懂得珍惜了。”
成功個鬼??!喬晰腹誹一句,恍然回過神來,她驚恐地看向張祁:“你瞎說什么呢!”
張祁不答,虛偽地同施志握手:“她一個人過來,我不放心?!?/p>
寵溺又油膩的語調,聽得喬晰渾身發毛,腦子里一片空白。然而,幾乎有那么一刻,她產生了與張祁正在熱戀的幻覺。
施志一如既往地沒眼力見,熱情又單純,無視喬晰的警告,主動招呼張祁一同入座。喬晰摟著挎包,如坐針氈,心底隱隱生出不祥的預感。
果不其然,張祁的屁股才沾上凳子,立馬擺出成功人士的姿態,開始攻擊創業新人:“我是過來人,創業不容易。欸,你剛畢業吧,資金充足嗎?
“新媒體啊,主圖文還是主視頻,高端文藝還是沙雕親民?
“外包的拍攝團隊,業務能力參差不齊,不靠譜吧?什么,連后制都沒自己人?
“你什么經驗也沒有,不會坑了我家喬小晰吧?”
張大總裁全程吹毛求疵,喬晰幾次喊停無果,幸虧施志脾氣好,否則真得打起來。不過,張祁的臉卻是越來越黑,畢竟一把猛力打在棉花上的感覺實在沒什么成就感。
一場令喬晰新事業近乎告吹的飯局于一小時后匆匆結束,三人在一片貌似友好氛圍里依依惜別。此飯局從頭到尾,張祁除卻一分鐘的方便時間,絲毫不給喬晰與施志獨處的機會。
夜風把喬晰的大腦吹得無比清醒,她回頭瞪著尾隨而至的男子:“張祁,你鬧夠了吧?能不能離我遠一點?”
張祁理直氣壯道:“公司實力與前景決定個人發展空間,我哪句問錯了?如果他連這點現實都面對不了,那么他只會浪費你的時間!”
喬晰有苦難言,沉默片刻道:“你為我著想,我謝謝你,但我的時間是我的事?!?/p>
張祁哪管四下有沒有人,怒氣沖沖道:“反正你別去他那個小破公司上班,上上下下不到十個人,以你的水平去了就等于義務支教、當老媽子??偠灾悴灰?!”
喬晰傻眼道:“張祁,你是小學生嗎!”
小學生張祁氣鼓鼓地說:“喬小晰,你清醒一點,那個施志就是想趁機泡你!”
喬晰身心俱疲,只想擺脫小學生,遂無語道:“他有女朋友,這下你滿意了?”
幼稚的張同學雙目圓睜,唇角因喜悅而顫抖,一臉暗爽。他跨步站到喬晰面前,誠摯地發出邀請:“喬小晰,你來我公司上班吧?!?/p>
5.兩棵回頭草
說實在的,如果不是山窮水盡,喬晰連張祁的軟文邀約都不會答應。畢竟張祁公司的各個角落都遍布見證歷史的校友,比如劉四眼。生存環境惡劣至極。
喬晰何嘗不知施志的新公司會面臨很多問題,但以她現在的境況,并沒有更好的選擇。于是,喬晰拒絕張祁的入職邀請后,連夜向施志表明一起努力的事業心,且兩人在第二日進行了親切的交流,決定在下周一正式展開公司運營。
可是,當喬晰開開心心地走出寫字樓,持續不到五分鐘的好心情頓時煙消云散。
眼前這個陰魂不散的男人背靠一輛瑪莎拉蒂,在路人艷羨的矚目中,摘下墨鏡,向喬晰打招呼:“真巧啊?!?/p>
不得不說,張祁這張臉是真的好看。
喬晰不過愣了一秒,張祁便迎上來:“你跟阿志聊完了?嗯,該換我上去了。”
“你想干什么?”根據他昨晚的表現,喬晰無法相信他能干出什么好事。
張祁把玩著眼鏡腿,仰頭望向施志所在的樓層:“別這么緊張,我找學弟買點股份而已?!?/p>
如果喬晰沒記錯,張祁昨天才知曉施志公司的存在,此等未經考察的沖動投資,不像是他這種商場老手會做的事,更何況他十幾個小時前才diss過這家公司,如今轉眼上門來扔錢,這不是自打臉嗎!
張祁掏出手巾擦鏡片,滿臉不屑:“反正也沒多少錢,頂多保證他一年半載垮不了。否則以他那半桶水的本事,沒幾天你就得跟他喝西北風?!?/p>
竟然是……為了她?
喬晰恍如回到大一入學報到那天,張祁抱著籃球從她身畔飛奔而過,又折回來替她撿起散落一地的牙刷、晾衣架。兩人視線交錯而過,她的心臟微微顫動。
回想昨晚他說過的話,喬晰心底浮起一絲遐想,緩緩抬起頭,不慎撞上他嘚瑟的笑臉。他好似一位凱旋的將軍,笑道:“哈哈哈,我的心胸是不是很寬廣,你有沒有很感動!”
須臾間,喬晰的心平靜無波。
寫字樓前的廣場,人來人往,一個熟悉的身影闖入喬晰的視線,她倒吸一口涼氣,下意識地撇開張祁,果斷躲到他的豪車后。
張祁環顧四周,皺緊眉頭,蹲到她身邊:“喂,什么情況?”
喬晰扭過頭,嘴唇似乎輕擦過什么柔軟的物什,但她沒有在意,只是用怪異的眼神盯著滿面通紅的張祁:“你為什么也蹲下來?還有,你臉紅什么?”
張祁一言不發,眼珠子慌亂地四處亂瞟,恰巧發覺一個中年男人的視線落在喬晰頭頂,那危險的目光激起張祁本能,使得他當機立斷將喬晰塞進車里,即刻駛離廣場。
車在馬路上勻速行駛,喬晰長長呼出一口氣:“剛才多謝你了,前面路口把我放下就行?!?/p>
哪知張祁雙唇緊抿,神情嚴肅得像是要吃人:“剛才?你惹到那個男人了?我看見了,你整個人嚇到發抖,別想瞞我。所以,如果你不告訴我實情,就休想下車?!闭f罷,他踩下油門,加速往城市邊緣開。
對于張祁的性格,喬晰算是有所了解,他說休想下車,還真有開到郊外過夜的可能。她嘆了口氣,扶額道:“之前我在一家報社工作,半年前明察暗訪曝光了一樁地皮交易舞弊舞弊案,那個中年男人就是涉案公司的幕后金主。主編為了保護我,明面上將我開除,但人在江湖中,免不了遭到行業封殺,所以……”
“所以你就淪落到在家寫公眾號垃圾文?”張祁表情凝重,“現在你家安全嗎?我看那個男人的眼神好像不太對頭?!?/p>
喬晰愈發頭疼,手托下巴看窗外:“應該安全吧。我一離開報社就搬家了?!?/p>
張祁在十字路口掉轉方向,沉默不語地把車開往喬晰租住的老式小區。直到車在弄堂外停穩,他才開口道:“我不放心,不如我給你找個安保好點的地方?!?/p>
喬晰解開安全帶,深深看他一眼,然后搖搖頭,笑道:“不用了,謝謝?!?/p>
面對她有疏離感的客套,張祁堵在心口好幾天的那口氣,終究忍不住傾瀉而出:“喬小晰,以前我們不是這樣的。至少在運動會之前,我們還是朋友。你如此厭煩我,是不是因為情書的事?好,那的確是我的錯。是我不小心把情書夾在稿紙里,后來被缺心眼的班長整摞拿走上交給廣播站。這件事,我愿意道歉。”
喬晰直勾勾地望著他,壓在心底多年的酸楚又漸漸上涌:“除了這個呢?張祁,我從來不覺得情書的事有什么羞恥,真的。”
“那還有什么?”張祁陡然瞪大雙眼,腦內一片茫然。
“你的心肝。”喬晰悲哀地發現,對回頭草心心念念的那個人,竟是她本人。她對自己很失望,只想盡快下車離開。
什么心肝?哪兒來的心肝?
張祁一臉發蒙,發了瘋似的扯開安全帶,摁住喬晰開車門的手,抬眼就見一個龐大的身影籠罩在車窗外。
包租婆大姐猛拍車窗:“喬晰,上個月的房租你打算什么時候交!”
張祁焦躁地降下窗玻璃,咬牙切齒地舉起手機,兇相畢露:“支付寶還是微信,你快點!”
6.二傻子
社會人有云,讓一個人對你永生難忘的方法就是欠他錢。喬晰做到了。
照理說,原本她在短期內都無法擺脫張祁,但自從那天在包租婆的攪局下順利逃離那輛銀光閃閃的瑪莎拉蒂,她便再也沒見過他。
三天過去,喬晰迎來她作為無業游民的最后一個周末,可她總感覺有哪里不對勁。
可能是因為欠了張祁的錢吧。喬晰這樣想著,煩躁地開窗通風,赫然發現劉四眼家的窗臺上趴著一顆毛茸茸的腦袋瓜子。
“張祁!”喬晰一眼認出腦袋的主人,她條件反射地關窗,但在最后一刻頓住。她小心翼翼地拉開窗,抓過沙發上的電蚊拍,朝那大腦袋戳了又戳……居然沒反應!
一股寒意緊緊攥住喬晰的心臟,喉嚨口也像塞滿了冰碴子。她毫不遲疑地開門飛奔下樓,上氣不接下氣地跑上劉四眼所在的單元樓。
最后,喬晰硬著頭皮以劉四眼女友的身份,騙門衛大爺替她找來鎖匠,把門撬開。
張祁趴在窗臺上,憔悴的模樣楚楚可憐,嚇得喬晰猛掐他人中,好不容易讓他恢復些許意識,睜開疲憊的雙眼。
看到喬晰的那一刻,張祁下意識地端正坐直,驚詫道:“喬小晰,你怎么進來的?”
喬晰忽略過撬鎖的事,凝視他的黑眼圈,心尖上又酸又疼,她一下子就猜到張祁干了什么蠢事:“你腦子進水了?就算不放心也不用在劉四眼家守著呀,有種東西叫攝像頭,你不用上班的?”
張祁拍拍臉,虔誠地握住喬晰的手:“對不起,我真的記不清叫過誰心肝了,但我可以發誓,我張祁大學四年只喜歡過一個人,她叫喬小晰?!?/p>
一股暖流包裹著喬晰的心,等她反應過來,那顆毛茸茸的大腦袋已經被她摟在懷里了。
張祁緩緩回抱住她:“你以為這段時間我纏著你是為了什么?你以為我為什么一直在你的名字中間加個‘小字?其實那四年,我一直等你開口。我錯了,喬小晰,傲嬌真不是什么好事?!?/p>
一絲絲青澀的心悸從悠遠的記憶深淵里浮起,是初見的那個盛夏,是喧嘩的運動場。她仿佛等了很久,又好像前一秒才送出那封承載初心的情書。
難道真是誤會一場?也許,當年她不該逃跑。
喬晰揉揉眼眶,笑著說:“你還是去睡會兒吧,反正劉四眼也出去了?!彬湴寥鐝埰睿欢ú幌胱屜聦倏匆娝@副癡漢樣,昔日室友也不行。
張祁一聽,乖巧地往臥室走,還邊走邊說:“這次可不許撩完就跑?!?/p>
喬晰哭笑不得地答應,接著強行把人推上那張狗窩似的床。
天色漸暗,張祁一睡就是一天。喬晰打開單身程序員劉四眼的冰箱,還以為遇上什么災荒,故而下樓去菜市場買點東西。
可是,待她回到劉四眼家,卻看見一個眼熟的美人等在門口。
曾被張祁喚作“心肝”的美人學姐拿著鑰匙,皺眉道:“怎么換鎖了?”
喬晰的心猛地一沉,問道:“你也住這里?”
美人學姐沒有否認:“從昨天開始的,誰讓張祁這二傻子不著家呢?!?/p>
真是打擾了。喬晰以熱心鄰居的身份把鑰匙交給她,心灰意冷地離開了。
第二天上午,喬晰將自己收拾得干凈利落,前往施志的公司開始新的人生。
然而,她還未走出小區外的弄堂,便接到張祁十萬火急的來電。
張祁在手機那頭狂吼:“喬小晰,我想起來那個心肝是誰了!那是我姐,我親姐啊!那天我收到你的情書太激動了,不知道該怎么回復你,就花了半個月的生活費請她吃大餐,拜托她幫我想想怎么搞才算大場面,最好一步到位求婚成功的那種!誰知道我再找你,你就不見了!要是你不信,我馬上就帶我姐去見你!但是,現在你千萬別去那個阿志的公司!”
喬晰被他一串連環吼炸得有點頭暈:“今天正式報到,我為什么不能去?”
張祁的吼聲更加激動:“我托人查到了,那個中年男人是施志他親老爸!我早說了,你不要跟他玩,他不是什么好人!喬小晰……喂?喂!”
“張同學,下次跟我打電話的時候,能不能先說重點?”喬晰眼看著守在弄堂口的幾個地方社團里的人朝她走來,不禁渾身發涼。
“我先說的不是重點嗎?”張祁搞不清狀況,處于自我疑惑中,“明明是重點啊。”
“啪嗒”一聲,喬晰的手機被打落在地。
7.就差一點點
被人“護送”上車的那一刻,喬晰腦海里第一個閃過的人影是張祁。她恨不得他立即狂奔過來救她,因為她的愛情好不容易破土而出,她絕對不能死!
喬晰的雙眼被蒙住,也不知身處何地,只是周遭時不時傳來的嘬面聲令她感覺有點餓。她下定決心,若能平安渡過此劫,她從今往后一定記得吃早餐。
收拾外賣盒的聲響過后,一片涼颼颼的東西貼上喬晰的臉頰,一個人的聲音鉆進她的耳朵:“喬小姐是吧,老板說了,你非但破壞了他賺錢的大計,還企圖勾引他唯一的兒子,實在可惡,必須讓你知道什么叫后悔!”
淫蕩的笑聲在這個密閉的空間里回蕩,喬晰有點蒙,話說她什么時候勾引過施志了,要說勾引,也是施志勾引她才對吧!慢著,現在不是計較這個的時候。
社團人笑瞇瞇地在喬晰臉上摸了一把,隨即厭惡道:“哇,這么厚一層粉!”
居然說她粉厚!士可殺不可辱,要不是喬晰嘴里塞著布團,她肯定得罵他!
被五花大綁的喬晰拼命掙扎,但那個人的動作莫名其妙地停住了,四周安靜得不像話。她感覺有人將手探到她后腦,溫熱的指尖滑過她的發絲,驚得她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學姐,是我?!笔鞘┲镜穆曇?,“實在對不起,我沒想到我爸會做出這種事。我很多年沒見過他了,之前他突然到我公司盯著你的資料看時,我就應該察覺的?!?/p>
恢復視力的喬晰揉揉眼睛,低頭看一眼替她松綁的施志,又望向敞開的倉庫大門:“你爸和你的事晚點再說,他們人呢?”
“我偷了我爸的手機,讓他們走了?!笔┲窘獠婚_繩結,急得冒汗,“不行,我去找把刀?!?/p>
施志全程不敢與喬晰對視,估計是因為親爹的所作所為而感到羞愧。對此,喬晰也說不出什么寬慰他的話,她又不是什么白蓮花,此時此刻正在認真考慮報警的事。
不一會兒,施志從倉庫角落翻出一把生銹的工具刀,一邊咔嗒咔嗒地把刀從槽里推出,一邊疾步走向喬晰。
這時,倉庫大門閃入幾個人影,領頭的那人手持板磚,氣勢洶洶地往施志腦袋上一拍。
施志白眼一翻,脫力倒地,露出后邊那位下手狠絕的仁兄。喬晰怔了好幾秒,艱難地發出聲音:“張祁,把板磚放下。”
張祁搶過地上那貨的工具刀,雙手顫抖地替喬晰割麻繩:“別怕啊,我來救你了。幸虧施志有點良心,及時通知我,否則就……就差這么一點?!辈钜稽c點,他的喬小晰就沒命了。一想到這個,張祁就心如刀割。
喬晰盯著施志頭頂流出的鮮血,朝手持棒球棍的劉四眼狂吼:“叫救護車啊!快?。 ?/p>
張祁緊張地打量喬晰,又不敢碰她:“喬小晰,你哪里受傷了?”
喬晰一把推開姓張的二傻子,撲向施志,怒罵道:“張祁,看清楚他是誰!”
張祁湊過去一瞧,兩顆眼珠子險些瞪出眼眶,趕忙掏出西裝手帕捂住施志的血口子。
走出倉庫,天朗氣清。那幾個人整整齊齊地排成一列,在警察叔叔的引導下踏上警車,而張祁同學正一臉慚愧地向警察叔叔交代板磚拍人的相關細節。
眼見總裁先生忙里偷閑地沖喬晰傻笑,劉四眼長嘆一聲:“唉,看來我們系里聚會的保留節目可以免了?!闭f罷,他驚愕地捂嘴,好似暴露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喬晰瞇了瞇眼,問道:“什么節目?”
劉四眼急忙擺手:“沒、沒有?!?/p>
在此緊要關頭,張祁飛速奔來,樂呵呵地說:“喬小晰,那姓施的沒事。”
喬晰似笑非笑道:“張祁,真看不出來啊,你參加同學會還表演節目啊。”
張祁的笑容逐漸消失,同時對劉四眼同學發起死亡凝視。
尾聲
四個月后,又逢計算機系一年一度的同學聚會,張祁攜喬晰盛裝出席。
在劉四眼的暗示下,喬晰親手灌醉張祁。隨后,張祁離開座位,莊重地走向主持臺,從容地拿起麥克風,用比大會致辭還嚴肅的語調,開始有感情地朗誦道:“張祁,認識你已有四年之久,但我遇見你,卻好像就在昨天,那個蟬鳴陣陣的盛夏……”
緊接著,全場同學接二連三地起立,跟隨張祁,字正腔圓地一同朗讀并背誦全文。
原來,這就是張祁的保留節目——領著大家一起朗誦她寫給他的情書。
這是什么奇葩同學會,分明是朗誦會嘛!劉四眼坑人不淺!
當事人喬晰捂著發燙的臉頰,鉆到桌子底下,藏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