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三角一體化背景下莫干山高端民宿業向何處去（上）

□崔鳳軍 池靜

莫干山走出了一條獨具特色的、以鄉村民宿為基本業態的特色旅游發展之路，推動了鄉村振興和“三農問題”的破解

位于浙江省德清縣的莫干山民宿業是浙江高端民宿的集聚地，也是踐行習近平總書記“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的樣板地。從2007年第一家“洋家樂”誕生到今天名揚天下，“莫干山民宿”成為全國民宿業的標桿。

“莫干山民宿”：中國高端民宿集聚地“代名詞”

莫干山民宿從2007年起步，經過十多年的探索，取得了驕人的業績，開創了中國高端民宿發展的先河，在國內外產生了巨大的影響，被稱為中國民宿業的標桿。

高端民宿數量多、效益好。莫干山地區集聚了150余家以“洋家樂”命名的精品民宿，2018年接待游客達65萬人次，直接經濟收入7.4億元。房價高，平均在1500元以上，遠高于城市酒店，法國山居的房間均價每日四千元以上，裸心谷達到三千元左右，還要外加15%服務費。入住率高，年平均入住率在50%以上，節假日更是高達90%，甚至是一房難求，多數民宿要提前半個月以上預約。

精品民宿品牌眾多，特色鮮明，對旅游者而言有很強的號召力、吸引力。“洋家樂”奠基人南非人高天成（Grant）在2007年開創的“裸心鄉”（三九塢）無意間催生了莫干山高端民宿產業，之后相繼開出了“裸心谷”“裸心堡”，因其天人合一的建設、裝修風格，融合了當地民俗文化而具有了充沛的生命力。法國美食家Peres夫婦于2009年建設的“法國山居”，將法國料理帶到莫干山，茶園玫瑰環抱，畫面經典浪漫。“西坡”“莫干山居圖”、大樂之野、過云山居、鳶舍、千里走單騎、Kanra紫一川、原舍、蕨宿、西璞·金融家、莫梵、青壚、楓華山居等等，這些鄉村別墅與他們背后的主人一樣，對大自然充滿了熱愛。

民宿業是全縣鄉村旅游業中的“翹楚”。在莫干山民宿帶動下，全縣已經擁有中高端民宿800余家，床位近一萬張，餐位2.4萬席，從業人員5400余人。在這樣一個傳統旅游資源十分匱乏的地區，2017年莫干山民宿接待游客188.7萬人次，實現直接營業收入18.9億元。莫干山民宿也大大改善了莫干山鄉村經濟和居住環境。圍繞著“民宿”發展，在莫干山形成了一個龐大的一環連著一環、環環相扣的產業鏈，民宿設計、施工、培訓、物品采購、營銷、自媒體、酒吧經營、音樂創作等集聚了不少全國性的總部。還有建筑工程、裝修工程、家具經銷、茶葉經銷、客房用品經銷、布草洗滌等配套產業。

民宿產業人才集聚莫干山形成一個新高地。民宿產業鏈吸引了大批人才集聚莫干山。筆者在調研中接觸到了建筑師、設計師、規劃師、出版商、畫家、書法家等城市文化精英。他們從事著民宿的設計、建筑、室內裝飾等業務：有專門經營文創產品的；有專做游泳池、專業打磨水泥地面的；有專業從事燒烤的隊伍，有從事代班的專業廚師，還有為民宿驅蛇、驅蟲、驅鼠的專業戶；有臺灣來常住莫干山為民宿進行螢火蟲培植等的專業人士等等，這樣一條民宿產業鏈人才可謂非常壯觀。

莫干山作為特色旅游目的地的品牌得到國內外官方和民間機構認可。

《紐約時報》評選了全球最值得一去的45個地方，莫干山排名第18位。CNN將莫干山稱為“除了長城之外，15個你必須要去的中國特色地方之一”。莫干山洋家樂鄉村旅游區被評為“全國首批鄉村旅游創客示范基地”，莫干山被評為“國際鄉村旅游度假目的地”，德清“洋家樂”被評為全國首個服務類的生態原產地保護產品。

“莫干山民宿”助推鄉村振興

民宿業依托綠水青山、田園風光、鄉土文化、種養加工等載體，可以很好的彰顯地域特色、承載鄉村價值、體現鄉土氣息，不僅改善旅游業的供給側，也提升了鄉村傳統產業的價值。

民宿業快速發展大大提升了村集體和農民的物業價值。莫干山廟前村原村委會禮堂已非常破敗，閑置了幾十年，主要是用于雜物堆放，民宿“莫干山居圖”投資人投入一千多萬，歷時3年，改建成了被稱為“全球首家圖書館精品民宿”，先后被中央新聞聯播、中央電視臺《走遍中國》、《生財有道》及浙江衛視、上海衛視、臺灣中天電視臺等電視、紙媒作專題報道；改造前租不出去，村委會每年要花近一萬塊錢來維修補漏，出租后基礎租金每年4萬，每3年漲10%，可謂變廢為寶，化腐朽為神奇。再如，與“莫干山居圖”僅隔一條馬路的村民朱佩清家，自住的房子兼做農家樂，自身做不好，后被上海一位投資人承租，30年租金500萬，分兩次付清，拿到第一期房租后立馬到縣城買了一套商品房，一年后買的房子價格翻了一倍。這樣的案例在莫干山比比皆是，舉不勝舉。

受外來民宿業主的影響，村民有樣學樣，很多村民獲得了可觀的經營性收入。村民看到民宿生意如火如荼，受到啟發后開始改造自己的自住房，有的改成了民宿，條件比較差的改造成了農家樂，農民變成了民宿主人。例如，廟前村村民原先在村里除種地外兼做鋸板，后來不鋸板了，利用自家的房子開起了民宿，一年生意不下十幾萬，夫妻老婆店，倒也是其樂融融。據不完全統計，莫干山近千家的民宿中有近60%是當地村民自住房。

村民就業性收入大大增加。莫干山鎮185.7平方公里的范圍內分布著近千家民宿。測算一下，一家民宿少則5個房間、8個房間，多則15、20幾個房間，每家需要5-20位主管、管家、阿姨不等，這就給莫干山當地村民提供了廣大的就業空間。以筆者調研的“莫干山居圖”為例，負責客房衛生、餐廳、廚房的阿姨有6位，這是固定的，每月每人工資3000元，年終還有年終獎金，每個月還會發點福利，每年有近4萬的純收入。管家的工資一般在4000元到7000元不等，阿姨基本是本村的，自產自銷；莫干山籍的管家在整個莫干山民宿管家中占較大比例。還有短期的就業，因為民宿業發展，當地的木工、泥水工、電工、雜工、小工等，都成了香餑餑，請他們做工，必須提前很多天預約。木工、泥水工、電工從2000年的120元一路漲到了現在的400元一天，小工、雜工從2000年的80元漲到了250元一天，而且經常招不到人。另外，每年近兩百萬中高收入群體游客到莫干山住宿，他們的購買力極強，原本沒有多少銷路的莫干山四季筍、蔬菜等農作物都成了暢銷品，大大提高了農產品附加值。

民宿業快速發展，不但沒有破壞當地的自然生態環境，相反，還大大促進了自然生態的保護和利用。這一點與民宿業的基本訴求相關：離開了良好的生態環境，莫干山民宿也就失去了發展的根基。民宿業賦予了莫干山自然生態以商品屬性，讓綿延的竹海、清新的空氣、蜿蜒的小溪都具有了商品的屬性。表面上是賣客房餐飲，實質上是在賣美景、賣空氣、賣清泉。也正是基于這樣的認識，莫干山的民宿主比當地居民還要珍重生態環境，他們像保護自己的眼睛一樣保護莫干山的自然生態，會像經營自己的民宿一樣去利用莫干山優美的自然生態。民宿業可以說是“兩山理論”的重要轉換器。

民宿業促進了地方傳統文化，尤其是非物質文化遺產的挖掘與傳承。民宿打上地方烙印才有顯示度，才有競爭力。可以說，民宿是地方文化的載體，通過深入挖掘當地文化、非物資文化遺產，使其在民宿里得到有效的展示、宣傳和利用，讓住客對當地文化有更深入的了解，不僅張揚了地方文化，更重要的是豐富住店客人的體驗感。比如裸心谷在設計時，就采用了當地的泥土墻、土屋作為基本構架，屋頂就地取材，運用竹葉茅草搭建，夯土墻則混合了水泥、鋼筋、混凝土、隔熱材料，既古樸有時尚，還節能保暖。把當地農民拆房子扔掉的石墩、馬槽、石梁廢物利用，安裝在民宿洗手間、臥室中，極具震撼力和藝術氣息，非常受大都市住客的歡迎。

民宿業促進和保持了質樸善良的鄉風鄉俗。莫干山原住民在百年前就接受了外來西洋文化的影響，如今成長在具有誠信、守約的浙江，包容性更強，善于接受新事物。他們對來自大都市的建筑師、設計師、學者、藝術家等都市精英人物深感欽佩，對許多民宿建筑成了村莊的坐標而深感自豪，對來自全球各地上百萬游客極大地歡迎，對回鄉創業者異常支持。在民宿業的帶動下，他們不僅有了收入，自家的住宅價值翻翻，全鄉的建筑形態更加豐富了；原來蕭條、冷清的村莊變得異常活躍起來，漸趨荒蕪的土地長出了綠色，變得生機勃勃。原來外出城市打工、創業的原住民，開始回鄉創業，做起了民宿主，取得了超過在城市工作的幾倍甚至幾十倍的收入，成為回鄉創業的典范。比如，南路村的莫梵民宿主沈蔣榮，他10幾歲就離鄉外出打工，賺了點錢在縣城開了家餐館，生意也不錯，2012年他回鄉將自家的老屋改造成了民宿，取名“莫梵”，6年來他的民宿從原來一棟發展到了5棟，一年的收入超過他在外幾十年收入的總和。在他的引領下，仙潭村村民紛紛將自建屋改造成民宿，已經超過100家。據了解，回鄉創業取得巨大成就的不止只沈蔣榮，還有沈禪英、“三秋”民宿主鮑洪權等幾百人。

“莫干山民宿現象”：為什么會在浙江產生

德清民宿業快速發展并在業內創造了“莫干山現象”，看起來是因為在2007年一個來自南非的外商高天成租下三九塢8棟老房子，將其改造成精品民宿“裸心鄉”而引發的，但事實上這種偶然之中蘊藏著必然。

長三角地區擁有龐大的度假客源市場。長江三角洲是我國經濟發展最活躍、開放程度最高、創新能力最強的地區。人口密集、生活富庶，出游力最強。莫干山處于長三角腹地，杭州“郊區”、太湖之濱，距離上海也不過兩小時高速公路，區位條件不可替代。

莫干山擁有獨特的度假資源。核心景區40平方千米（加上外圍127平方千米）內，茂林修竹，環境優美，竹、云、泉“三勝”，清、靜、綠、涼“四特”構成了莫干山獨特的旅游環境。尤為難能可貴的是，莫干山海拔雖然不高，但卻與北戴河、廬山、雞公山并稱為我國四大避暑勝地。而且從地理區位看，是距離大上海最近的度假勝地。七、八月份平均氣溫24°，森林覆蓋率高達92%，春夏秋冬，四時流芳。良好的環境和區位條件，使得莫干山成為近代以來最為著名的度假勝地。山上別墅最多時多達600多幢（目前尚保留254幢20世紀建設的別墅），大多是曾經在上海的中外達官貴人所建，風格各異，堪稱“萬國別墅博覽會”。我讀過民國時期的報紙，發現那個時候的上海有錢人度假，遠的去日本富士山，近的去德清莫干山；有錢的去日本，錢少的去德清。民國時期的一些要人如黃郛、張靜江、周慶云、張嘯林、杜月笙、陳叔通等等在莫干山擁有別墅，這可是一種時尚和實力！連蔣公與宋美齡度蜜月也選擇在這里。可見，上海白領來莫干山度假已有上百年歷史了。那個高天成只是偶然之間引爆了一個大市場。可以說，莫干山獨特的度假資源是長三角地區所不具備的，是核心競爭力所在。

地方政府順勢而為。云南洱海是中國高端民宿集聚地另一品牌。憑借著世界級壯美景觀和特別適宜于度假的宜人氣候，一大批情懷深厚的民宿主人到洱海開拓事業。但是，隨著洱海民宿的影響力越來越大、生意越來越好，他們的事業反而遇到了很大的天花板。這批主人于是來到德清，來到莫干山尋求解決之方。他們發現，莫干山民宿異軍突起的一個關鍵因素是政府的作為。德清縣委縣政府看到了莫干山民宿業的前景和未來，順勢而為，出臺了促進民宿業發展的相關政策，除了財政的適當補貼外，還創造性的推出了“坡地村鎮建設用地政策”，通過土地的點狀供地激活了農村的土地市場。2009年德清縣率先在全國注冊“洋家樂”品牌，2011年專門成立縣西部涉外休閑度假項目服務小組，2014年德清縣風景和旅游管理局出資打造官方網站；2014年成立了農家樂休閑旅游領導小組，安排專項資金補助農家樂休閑旅游業發展；同年，德清縣政府出臺地方民宿管理辦法與民宿服務質量等級劃分與評定標準，規范民宿的經營與管理。更為關鍵的是，在農村產權問題無法得到徹底解決的情況下，為了讓民宿業主安心投入經營，德清縣各級政府在房東中大力倡導契約精神，鄉鎮司法所及時介入民宿合同糾紛，在民宿聚集地區建立民宿行業協會、紅管家服務驛站等，協調處理農戶、民宿經營者及游客之間的矛盾糾紛等。防止因為房主“眼紅”而毀約，房東的毀約率大大低于麗江房東的80%，幾乎可以忽略不計。除此以外，地方政府在公共服務（如道路、交通、排污、標識、景觀建設等）方面超前布局，在政策方面給民宿業主以寬松稅收等政策，在較短的時間內奠定了莫干山民宿在全國的地位。這種地方政府的有力作為，恰恰是長三角地區地方政府的共同基因。“最多跑一次”改革出現在浙江，絕非是“外來物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