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頡剛和他的三任妻子

郁乃堯

提及學術(shù)大師，人們對其似乎總有種思維定式，比如生活上刻板嚴肅、一絲不茍，甚至比較隨意、馬虎。其實，好多大師是有真性情的，生活也是很有趣的，如著名史學家顧頡剛，他和三任妻子都有著一段感人的故事。筆者的學生、顧頡剛嗣孫顧行健仍居住在顧家故居內(nèi)，我們早在十多年前就有交往。談及祖父顧頡剛，顧行健說他自幼在蘇州故居生活，僅去京見過祖父兩次，祖父返蘇時相處過一段日子。他們祖孫之間一直保持信件來往，祖父“關(guān)心家鄉(xiāng)、故居以及自己的生活學習情況，是位和藹可親的老人”。

發(fā)妻吳徵蘭：日久情深

1911年1月27日，18歲的顧頡剛將年長他四歲的純粹舊式女子吳家小姐徵蘭娶進家門，兩個陌路人開始了這段既沒有感情基礎(chǔ)又沒有共同語言的婚姻。

婚后，顧頡剛刻意培養(yǎng)夫妻感情。吳徵蘭是一個地道的舊式女子，只字未識，于是他就充當老師，教她識字斷文，慢慢地她就能書寫自己名字和簡單的字詞了。

吳徵蘭侍奉祖母，操持家務(wù)，養(yǎng)育兩個女兒自明與自珍，大家庭的復(fù)雜與生活的辛苦，使柔弱的她不堪重負。顧頡剛父親常年在杭州鹽場任職，由繼母當家。繼母暴戾專橫，徵蘭常受其欺凌，總是默默地承受著;而老祖母正如顧頡剛所說：“祖母只能愛我，不能推我之愛以愛徵蘭，又且反對我與徵蘭之愛以薄待徵蘭?！痹偌由侠^母的離間，祖母與孫媳之間亦不和。

1917年2月，體質(zhì)素弱的徵蘭生下次女后不久，受了春寒而干咳。暑假顧頡剛回來，見妻子夜晚咳嗽并發(fā)熱，知道這可能是結(jié)核病，建議去看西醫(yī)。而長輩們認為咳嗽是小毛病，可以不治自愈。

不久，顧頡剛因妻子病重，學習無法堅持，遂于1917年6月上旬休學歸家。他竭力想把妻子送醫(yī)院治療，卻被長輩認為“多費”而已。妻子在病中怕煙怕熱，提出調(diào)換居家環(huán)境也被拒絕。為此顧頡剛無奈至極，給長輩寫了一封很怨懟的信，又遭長輩斥責。他在家悉心照顧了妻子50天，8月初，吳徵蘭不治而亡。

顧頡剛心痛不已。最讓人無法接受的是亡妻尸骨未寒，祖母與父親以后繼乏人為由，勸他續(xù)弦。

續(xù)弦殷履安：志趣相投

1918年9月，顧頡剛來到葉圣陶、王伯祥兩位好友任教的甪直古鎮(zhèn)散心，結(jié)識了王伯祥的女學生殷履安。顧頡剛正為家人安排的一場場相親而煩惱，因此回蘇后立即向祖母提起殷履安，得到老人家的首肯。殷履安畢業(yè)于吳縣第五高小，粗通文墨，頗有志向，曾在《家政關(guān)系》一文中寫道：“昔顧亭林謂天下興亡匹夫有責，吾以為匹婦亦與焉?！贝宋囊鹆祟欘R剛的好感。

1919年5月21日，顧頡剛與殷履安正式完婚?；楹?，顧頡剛長期在外求學工作，因此夫婦二人聚少離多。然而即便如此，兩人書信卻是不斷。

但是殷履安在顧家卻是個可憐的小媳婦，不僅看書的時間沒有，甚至連寫回信也無法及時。有一次，顧頡剛因為十幾天沒收到殷的回信，就發(fā)起脾氣來，提起筆來給殷寫了封信，揚言自己有了婚外戀，勸殷“請你不要盼我”。殷讀了此信，自然晴天霹靂，嚇得全身冰涼。好在顧在信末尾即表白是“假造”的，才安了殷的心。但自此以后，殷也便開始勤于寫信，還能將自己在家里受的委屈一一告知顧頡剛，夫妻感情因此又進了一步。

1924年9月，顧頡剛祖母去世。靈座撤除后，殷履安始往北京，結(jié)束了與顧的兩地分居生活。

殷履安因患盆腔結(jié)核，不能生育，這本是很受夫家輕視的短處，但顧頡剛因已有了兩個女兒，一點也不怨她，反而替她高興，認為是免受了養(yǎng)育幼童之累。顧頡剛還打破舊習俗，以自己治病為名，攜妻游遍了蘇州各園林美景。盡管家人對此非議，顧頡剛卻不以為然。從杭州返蘇后，兩人同往妻子老家甪直再行回門禮。小住幾天后顧頡剛先返蘇，妻子在娘家小住，此時他們夫妻之間兩天內(nèi)必寫一信，半個月內(nèi)，竟互通13封信，共達兩萬多字。

殷履安不僅溫柔賢淑，而且寧靜淡泊，顧頡剛曾在信中寫道：

我最感激你的，是你沒有虛榮心，不教我入政界……我將來的學問事業(yè)如能成功，由于我的努力者一半，而由于你的輔助者也一半。

確實，祖母生前，殷履安代他行孝，打理家事。每當顧頡剛失眠之時，她又夜夜為其夫“捶背摩腿”，且?guī)退鸭瘏堑孛窀?、謄寫稿子，直到她病逝的前兩日。

1943年3月，顧頡剛辭去中央大學職務(wù)，在家里重享讀書生活。當年5月底，殷母突然病逝。得此消息，原本就患有胃疾的殷履安病情加重，而且又突患惡性瘧疾，高燒與吐瀉不止。正好顧頡剛這段時間有事外出，29日得知妻子情況的他次日一早急忙趕回家里，此時殷履安已處昏迷狀態(tài)，請醫(yī)生打了強心針才清醒了一小時左右。5月30日，殷履安因患惡性瘧疾突然身亡。

賢妻張靜秋：伴隨終生

再次回歸單身生活的顧頡剛性情頹廢，生活無人照顧，朋友蕭一山、羅根澤為他介紹了35歲的張靜秋。張靜秋是江蘇徐州銅山人，是一位有志于教育救國的女子，1933年畢業(yè)于北京師范大學外語系，曾在家鄉(xiāng)徐州與三位志同道合的女友創(chuàng)辦立達女中。她全力撲在工作上，年屆35歲尚未考慮個人終身大事，直到1944年7月1日，才和顧頡剛喜結(jié)連理。

張靜秋是典型的具有徐州人剛烈個性的北方人，又是在職場上打拼過的女性，為人精明能干、機敏過人。本來，抗戰(zhàn)勝利后張靜秋擔任徐州女子師范學校校長，可正當她要一展抱負之時，因連續(xù)生養(yǎng)兩個女兒，家務(wù)繁重，加之為支持顧頡剛的歷史教學和研究，她于1948年辭去校長職務(wù)，住在蘇州、上海兩地。1954年，顧頡剛調(diào)至北京中國科學院歷史研究所工作，她又隨家遷至北京。

顧頡剛在上世紀五十年代整風運動結(jié)束時的一次發(fā)言——《從抗拒改造到接受改造》，就有張靜秋的智慧，這使他逃過劫難。“文革”之初，張靜秋天天責備他不好好學習政治，不許他接觸古物和古籍，怕引火上身，為此兩人經(jīng)常慪氣，顧頡剛的日記中多有記載。

但張靜秋是非常支持丈夫的事業(yè)的。毛澤東、周恩來請顧頡剛負責校點《資治通鑒》和二十四史。從1971年開始二十四史的“總其成”工作，至1979年即告出版完成，這些年間，顧先生能在七八十歲高齡中順利完成這項艱巨的工作，為祖國歷史學作出重要貢獻，是與夫人張靜秋的全力支持和犧牲分不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