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伯特·考克斯 田玉霞 周文娟 李家鑾
[摘 要]越來越多的學者將研究視角轉移到環境與傳播方面,環境傳播作為新興領域得以發展。環境傳播過程中應該重點考慮三個要素:規模、復雜性和傳播系統。規模要素涵蓋的情況和影響涉及的范圍更大、程度更深或傳播更廣;復雜性要素是指各種錯綜復雜的影響;傳播系統則突出了過程、流程和修復。通過嘗試運用規模、復雜性和傳播系統三要素進行環境傳播研究,并將研究成果運用于社會、政治方面,能為創新研究方法帶來啟迪。
[關鍵詞]環境傳播;規模;復雜性;傳播系統;研究平臺
21世紀初,戈斯霍恩(K. Goshorn)注意到,有關“環境”的話語已經成為“一種構成力,而不僅僅是問題、事件或運動的一個話題集群”。他指出,學者們逐漸將環境話語視為一個“開放的能指系統”①。然而,環境傳播這一新興領域雖然涉及這些話語,卻“基本依靠自我創造”,即不斷借用修辭分析和表意分析等上級學科的議程和方法,借用大眾傳播研究的傳統研究興趣(比如議程設置、媒體框架等),以用于環境文本和情形。
因此,戈斯霍恩擔心環境傳播學者們不熟悉更廣泛、跨學科而又涉及環境話語的知識傳統,特別是政治學和社會學理論。至少從這個意義上來說,不論是在對學術影響較大的多學科理論方面,還是在增進一系列課題的學術和研究方面,該領域都已經多有建樹。
然而,正如本屆會議組織方觀察所認為的那樣,這個不斷發展的跨學科領域“沒有得到很好的組織和整合”,“主要是因為不同學者的學術背景和研究方法差異巨大”。這與科波拉(N. W. Coppola)和卡利斯(B. Karis)10年前的觀察所得不謀而合。他們認為,對傳播概念的不同理解構建了截然不同的“話語群體”(discourse communities),這些群體“傾向于互相排斥,面對問題時傾向于使用單一的解決方法”②。
因此,本屆會議的議題如下:我們該如何重新思考該領域的輪廓、概念映射以及與之密切相關的其他學科之間的關系?我們的任務范圍很廣,這種映射的潛在基礎很多,僅僅提出一個話題概要或者列出研究領域和主要發現,可能并無用處。與之相對,我認為應該有更多的生成性框架或要素,以幫助我們確定研究優先級、研究的組織方式以及領域內外研究成果的整合。因此,我大膽地提出環境傳播的三個要素,即規模、復雜性和傳播系統,作為我們開展工作的切入點。我也相信,會有令人興奮的新的研究平臺和協議能夠幫助實施基于上述要素的項目,能夠啟發我們重新思考關于媒體、傳播和環境的知識的生產方法。
本文將詳細闡述規模、復雜性和傳播系統作為生成性框架或要素的含義,以及它們對我們的研究方法和工作組織方式的啟示意義。
一、規模
我首先想提出的就是規模要素。它不是用以區分研究領域的話題域或圖示,而是廣義上的研究工作的一種積極的思考方式、一項基本原理。所謂規模,即力圖在更大的范圍、更深的程度或更廣的條件上關注與人類傳播/媒體以及環境相關的問題,并達成更好的效果。
從某種意義上說,規模要素揭示了相關研究自相矛盾的局面:一方面,我們似乎(至少是含蓄地)承認規模的存在,即環境問題是普遍的(有些甚至是全球性的)和系統性的,這些環境問題產生的直接原因就是人與自然關系的混亂和治理體制的散漫。另一方面,雖然我們很多學術研究都涉及這些話題,但是往往局限于本地、局部或者更大的傳播和物質系統內的個別要素——這種傳播和物質系統往往并不被承認。
最近涌現了一批重點突出、獨具一格、頗有深度的有關氣候變化和能源問題的傳播研究,比如智利氣候變化的媒體報道①、英國氣候變化減緩爭論中的語匯表述②、氣候意識運動中世界末日意象的使用③、影響居民納稅人減少用電信息的有效性④等。雖然上述研究和類似研究頗具意義、主題明確、思路嚴謹、成效顯著,但是它們關注的往往只是媒體內容或單一行為、文本或話語,而非分析更具廣泛性、制度性或系統性的過程以及條件和效果之間的相互關系。
其中的原因不難理解。隨著規模的擴大,隨著納入考慮的各種關系網的范圍擴大,傳播的作用逐漸變得復雜,理論與研究的關系逐漸變得模糊。而有關氣候變化的研究尤其如此。事實上,應對這一挑戰所需的經濟、政治、監管和其他系統層面的變化的規模和復雜性是無可比擬的。比如,當媒體和/或傳播實踐與過程影響能源生產、運輸和定價的全球結構時,我們應如何識別它們的角色或功能?在這些全球結構中的資本投資——“沉沒碳成本”(sunk carbon costs)如何定義?媒體或傳播在維護或挑戰支撐這些體系的政治和監管制度方面發揮什么作用?
如果環境傳播這一學科要嚴肅對待氣候變化問題,它就必須面對媒體/傳播與物質、政治、經濟以及文化和話語等過程交互方式的程度、傳播和/或范圍。雖然回答這些問題比較困難,但規模要素可以激發學者們開始將媒體/傳播與不同條件、實踐和系統之間的關鍵關系進行理論化或從概念角度加以明確,這些條件、實踐和系統與我們領域的研究以及各種各樣的大規模環境問題有關。
事實上,已經有學者作了一些嘗試,比如過去5年來湯姆·康普頓(Tom Crompton)一直在質疑當前傳播方面的反應是否足以應對如此規模的氣候變化。他認為,“總體而言,這些反應背離了我們作為公民、選民和消費者作決策時所秉持的價值觀”,許多環保組織的宣傳活動在主流媒體上的傳播“實際上可能會延緩,甚至破壞具有深遠影響的系統性的行為變化的前景”①。
類似地,賈斯丁·羅爾夫—雷丁(Justin Rolfe-Redding)也敦促學者和環保主義者避免“非此即彼的做法”,避免“要么短期關注個體行為,要么毫無重點地強調教育②”,即旨在給公眾普及信息的媒體(電視)節目。他告誡說,他們也不應該在其宣傳中依賴“信息赤字”(information deficit)假設(即只要公眾掌握了更多的信息,他們就會做到X、Y或Z)。事實上,我們知道,掌握更多氣候變化的科學知識,未必能引發更多的行動或政策改變③。相反,雷丁提出一項研究,強調“多重行為變化的層疊過程”。康普頓(T. Crompton)和蘇格森(J. Thgersen)稱之為“溢出效應”④(“spillover” effects),即一旦開始發生改變,就會產生進一步變化的趨勢。
然而,與康普頓和羅爾夫—雷丁所說的相比,學者們面臨的挑戰可能更艱巨。我認為,我們在媒體研究、科學傳播和公共教育運動方面的許多工作還很不足,難以反映許多環境問題傳播過程的范圍和程度。因此,規模要素旨在邀請學者在更廣闊的語境或系統中對傳播行為進行理論化解釋或闡釋,從而豐富這類研究。所以,在下一節,我想進一步探究嚴肅探討這種大規模的研究項目的意義。我認為,規模要素蘊含著另外兩個要素,即復雜性和傳播/媒體系統。
二、復雜性
規模要素不可避免地具有復雜性和更廣泛的偶然性。因此,在復雜系統中,單一傳播行為的效果變得越來越不確定,對傳播關系的分析也越來越復雜。事實上,許多環境傳播方面的研究都隱含地假定了這種傳播在復雜關系中的效果,包括行為改變、受眾接受以及在更廣泛的社會政治和文化背景中傳播的主流話語的正常化效應。
復雜系統也是我們研究傳播活動的戰略領域。其中的傳播活動研究假定認為,某些效果是其他偶然效果或條件的結果,而這些效果和條件又是特定傳播選擇、運動和信息等因素的結果⑤。然而,我們在這方面的工作仍然大部分集中在局部或單維研究,而非聚焦于系統中對偶然關系或戰略效果的探究。比如,我們分析某一特定媒體框架、信息或有說服力的訴求,往往不去考慮與這些框架、文本或訴求息息相關的一系列復雜變量。正如奧勞森(U. Olausson)所言,這種分析絲毫沒有考慮公眾對此類信息或訴求的實際理解過程①。
事實上,環境教育運動中所謂的“信息赤字模型”的失敗,恰恰在于它未對行為變化的其他影響因素進行更廣泛的戰略分析或系統分析。早期氣候教育運動和環保組織的倡議尤其如此。這些研究假定認為,只要科學教育工作者、新聞工作者、風險傳播者或倡導組織“提出正確的框架”,就會自然產生預期的效果。布呂萊(R. J. Brulle)和詹金斯(J. C. Jenkins)認為:“無論這種想法多么中聽,它都是一種語言神秘主義,即認為大規模的行為、政策或政治制度僅僅通過文化重新定義就能改變。”②
復雜性要素假定的是一種完全不同的學術研究,這種研究力求避免單一或孤立地描述媒體內容、信息、話語或行為,轉而尊重語境、來源和影響因素的多樣性,各要素之間的相互關系,以及受眾的理解過程等因素。當然,雖然我們認識到復雜性模型存在于我們自己的研究中,也存在于相關領域的理論和知識傳統中,但是沒有任何一種方法是一勞永逸的。多樣化的方法包括媒介生態學,文化解讀或“厚描述”③(thick description),復雜系統的多變量分析,表達理論和構成社會形態的話語表達④,以及耦合分析,即對構成特定歷史和社會形態的偶然性和語境性表達的研究⑤。
即使在地方性的、戰略性聚焦的運動中,對一系列復雜的因果因素或行為驅動因素的分析也頗具挑戰性。比如,鼓勵節約用水的地方性宣傳運動就面臨一系列復雜的驅動因素,包括環境因素(降雨量、溫度)、社會經濟因素(收入、教育水平)、感知影響因素(對鄰居行為的認知)、基礎設施因素(儲水和分配系統的類型)等⑥。
復雜性要素慎重對待構成相關環境的不同條件、影響因素、各種關系和其他變量,比如構成全球能源系統的各種元素或對流域水資源保護的各種影響因素。雖然復雜性要素不是規模要素的必要特征,但是復雜性越高,環境挑戰的范圍就越大,或者強度就越強。
與復雜性要素密切相關的是對信息、敘事或話語在媒體和/或傳播系統中的流動、過程或接受的分析,它們構成特定社會文化景觀的特征。因此,我提出環境傳播的第三個要素,即傳播系統。
三、傳播系統
所謂傳播“系統”,指的不僅僅是媒介環境的結構性安排。相反,傳播系統要素強調的還是活動的重要性,它突出了環境傳播或傳播回路的過程、流程和再媒介化,以及在這種環境中可能影響意義的各種曲解或阻力。因此,這一要素也突出傳播系統中影響信息、知識或理解的方式,而這些信息、知識或理解被這一范圍內的個人或觀眾接受或“接收”。
從一定意義上說,傳播系統要素道出了學者們日益增加的不滿。他們開始質疑奧勞森所稱的“媒體中心主義”是否恰當,尤其在涉及公民對大規模環境問題的理解時。比如,在研究瑞典和挪威的新聞媒體對傳播生物能源信息的作用時,斯基斯沃德(T. Skjlsvold)就批判了在媒體和技術擴散的研究中“欠缺分析的方面”,批判其未能解釋媒體如何、以何種方式影響公眾①。類似地,奧勞森認為,長期以來關于受眾接受的研究都表明,公眾對問題的理解是“復雜過程”的結果,“媒體信息僅僅是意義生成的眾多來源之一”②。
此外,對系統要素的啟發式探索會延伸到對規模要素和復雜性要素的關注上來。系統要素提出的研究問題恰恰是關于“復雜過程”的。在這個過程中,傳播或更正傳播的多重源頭和路徑影響著“意義”或對環境問題的理解。比如,在社交網絡、博客、和意識形態聚集地的新媒體背景下,我們應該如何描繪公眾在媒介環境下對氣候變化的理解方式?這種媒介環境不僅包括社會性的影響因素和人際關系的影響因素,也包括傳播系統因素——在這種傳播系統當中,既有傳統新聞媒體(報紙和廣播電視)的危機,又有皮尤研究中心(Pew Research Center)命名的“利己的信息提供者”③的崛起。
要回答這些問題,不可避免地需要新的分析模式和不同的概念和理論方法,以描述特定的傳播系統或意義生成生態。我認為,沃德(S. Ward)和范·范瑞安(K. van Vuuren)最近的研究代表了這一動向。該研究分析了澳大利亞新南威爾士一個假想的“彩虹區”(Rainbow Region)中的文化和媒體實踐。他們沒有聚焦主流新聞,而是探討了該地區的社會歷史、非主流文學、社交網絡和電影等如何構成傳播系統,以“促進關于可持續性和氣候變化的社區對話”④。
沃德和范·范瑞安的研究不同于領域內對媒體研究的常規方法。那么,如何開始在我們的工作中推進這種創新或試驗呢?如果規模、復雜性和傳播系統是我們研究的重要因素,那么我們如何才能既在這些領域內創造更多機會推進全面性的工作,又能更好地整合、組織和分享我們的發現?
四、研究平臺和研究過程
有些提議和做法已經證明是有價值的,比如《環境傳播》期刊推出了使用交叉研究方法的“氣候變化的話語構造”特刊和“環境‘空間的符號性/話語性轉換”特刊。其他提議也被一些專業論壇提及,比如歐洲傳播研究教育協會(ECREA)會議討論的傳播氣候變化,而本年度即將在瑞典烏普薩拉市召開的“傳播與環境大會”的主題就是公眾參與。
更進一步來說,在相關學科中,創新研究平臺明顯融入了類似規模、復雜性以及研究成果的社會/政治運用等因素。有兩個類似平臺似乎特別適用于我們的工作:
一是受邀小組或工作論壇。此類論壇的參與者來自眾多學科背景,他們就一個重大問題面對面地交流信息和想法,并給予反饋和回應。這類論壇也非常適合解決環境、媒體和傳播等學科的交叉問題,特別是與規模、復雜性和/或傳播系統要素相關的問題。此類工作論壇一般歷時1—2天,由主辦機構、高校或其他機構提供支持。
事實上,還有一些密切相關的類似論壇:2012年,美國華盛頓一個重要的環境非政府組織邀請了15—20名傳播學學者、社會科學家和其他非政府組織中氣候變化項目領導者參加了為期兩天的工作論壇。該論壇旨在識別這些學科中的研究成果,以便更有效地處理大規模的環境和氣候意識行為變化。與會者包括美國國家研究委員會的工作人員,喬治梅森大學氣候變化傳播中心的學者、環境社會學家,以及美國主要非政府組織的氣候變化項目領導人。
類似地,今年7月,憂思科學家聯盟科學與民主中心和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的法學院將共同舉辦為期兩天的工作論壇,主題為“科學、民主和關于水力壓裂的社區決議”(利用水力壓裂開采天然氣的爭議過程)。論壇將匯聚35位領導,他們在社會科學、天然氣技術、法律、政策、傳播和公眾參與以及環境和衛生科學等學科有著深厚的專業知識。論壇不僅旨在更好地理解水力壓裂技術的科學和監管現狀,也旨在促進關鍵參與者之間的溝通,以及改善公眾和決策者獲取信息的渠道。
此類論壇不必是一次性活動。比如,華盛頓氣候變化論壇的組織者希望其會議將有助于培養越來越多的學者和非政府組織參與討論大規模環境行為變化帶來的挑戰。
二是多重利益相關者參與的持久型研究合作。此類合作項目不僅包括多學科的學術參與者,也包括有關利益相關者或公眾成員,通常處理一個復雜問題或多層面問題,如流域保護,某地區的可持續性實踐,或規劃某地區向清潔能源經濟過渡。特別是環境與衛生科學以及政府環境機構,在過去10年中參與了多重利益相關者的研究合作。
環境傳播學者也開始嘗試這種持久型的、多重利益相關者參與的提議。比如,在美國西北太平洋地區,華盛頓州立大學的托德·諾頓(Todd Norton)和納塔利·格雷庫(Natalie Grecu)正與生物物理學家、自然資源管理者和政府官員合作,以確定斯波坎河流域居民用水和工業用水的關鍵驅動因素。他們的最終目標是設計一項公共宣傳活動,以減少峰值用水和缺水期用水。
另一項關注可持續性的多黨提案目前正在緬因大學校園內進行。緬因大學可持續解決方案提議(SSI)匯聚了自然科學和社會科學的教師、政策制定者和當地公民,以“知識聯系行動,促進緬因州內外的經濟繁榮、社區活力和生態健康”(摘自SSI使命聲明)。
環境傳播學者對SSI合作的貢獻之一,是他們研究了跨學科團隊之間,以及研究人員和公眾利益相關者之間的互動、知識加工和信息共享所面臨的潛在障礙。
在這些提議中,人們日益認識到,必須從根本上重新組織知識生成和使用的傳統方法,以應對構成大規模環境挑戰的規模、復雜性和傳播系統。重要的是,這些提議并非要取代更傳統的研究模式和方法;相反,它們旨在通過滿足更廣泛和更復雜的傳播系統中對規模、復雜性、來源、流動和媒介的要求,以支持和促進能夠增強和擴展現有研究的項目。
我所提出的環境傳播三個要素和研究平臺,僅僅是重新思考環境傳播學科框架和組織原則的一種方法。當然還有其他不同方法,我期待在本屆會議上聽到同行及其他與會者的真知灼見。
(本文原載Environmental Communication:A Journal of Nature and Culture, vol. 9, no. 3, 2015, pp. 370-378. 此次翻譯已獲作者本人授權。作者與所論話題沒有潛在的利益沖突,特此申明)
責任編輯:安 吉 徐 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