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蘭玉樹

桐間露落

夏日午后，女兒在書桌前寫作業(yè)，一時抬起頭來半真半假地抱怨：“媽媽，作業(yè)太多了，你為什么給我報那么多補習班？”我下意識地說：“都是為你好啊。”小家伙顯然對這樣的回答不以為然，我想了想，說，那給你講個故事吧。

魏晉時期是門閥社會，王、謝是頂級士族。政權(quán)更替，皇族遭戮，王謝之族卻累朝累世公卿顯貴。這樣名望家庭的子弟，可以說是含著金湯匙出生的。一天，謝氏家族的家長謝安問眾子侄晚輩：“以我們家的門楣，何需過問政事，為什么還希望子弟成龍成鳳呢？”大家都沒有說話，只有侄子謝玄答道：“這就好比是，都希望讓芝蘭玉樹生長在自家的庭前階下吧。”

芝蘭，就是靈芝、蘭草;玉樹，就是寶樹。父母培養(yǎng)孩子，想讓他們出人頭地的心情，正好比想讓自家的庭前階下生長著芝蘭玉樹，既可以成為國家的棟梁，又有潔身自好、不追逐名利、不依附權(quán)貴的品性。這比喻既形象又貼切，暗合了人的心理，又有超絕的審美情調(diào)。所以此后千百年來，謝玄的“芝蘭玉樹”就成了一個成語，比喻德才兼?zhèn)涠谐鱿⒌淖拥堋?/p>

“書中自有顏如玉，書中自有黃金屋。”自古以來，學子們十年苦讀，為的是金榜題名，光宗耀祖。然而，每念及此，文藝一些的人心里不免五味雜陳：我們每天這樣努力，真的只是為了所謂的顏如玉、黃金屋嗎？如果學習的最終目的只是求生、賺錢、享樂，豈不是對讀書的褻瀆？

這個時候，或許就該品味一番“芝蘭玉樹”的含義了。對于謝家這樣的士族大家，讀書早已超越了升官發(fā)財?shù)膶用妫菫槭裁催€要培養(yǎng)優(yōu)秀的子弟呢？這是因為，我們勤奮努力，不是為名為利，而是要讓自己更加完美：玉樹一樣臨風而立，芝蘭一樣芳香自許;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不為外界困擾，只為自身修為;讓自己變得理想豐滿，給這個骨感的世界一個挺拔俊逸的背影。

女兒問：“謝玄后來有沒有成為芝蘭玉樹呢？”

當然有，他不但是家族的芝蘭玉樹，更是光照丹青。

謝玄一生戎馬，從桓溫手下的武官“司馬”做起，一直做到北府兵統(tǒng)帥、車騎將軍。謝玄成年之后，謝安已經(jīng)入主朝堂，他任前鋒所統(tǒng)領(lǐng)的北府兵，和叔叔謝石、堂弟謝琰一起，用8萬兵力大敗前秦87萬人馬，直接導致前秦的瓦解，這就是歷史上有名的淝水之戰(zhàn)。

據(jù)說，淝水之戰(zhàn)勝利的消息傳來，謝安正與人下棋，看完報捷書信，默然無語。客人問勝負如何，謝安說，小孩子們大敗賊兵！神色舉止和平常并沒有什么兩樣，轉(zhuǎn)頭卻在過門檻時興奮得折斷屐齒。

“小兒輩大破賊！”一句多么自信而自負的話！芝蘭玉樹，生于庭階，作為家長，謝安顯然與有榮焉。我們后來的人，讀著這些前人的故事，也是十分欽羨的。我們這個時代不再以出身來評定成就，但每個家庭都會不遺余力地去培養(yǎng)自家的后代，以期望他將來有所成，這份心意，千古不變。

（摘自《寧波日報》2019年7月2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