體育的饋贈

辛雨婧

“拿著球拍，我就重新活過來了”

吳明飛來自上海，是本屆殘運會上年齡最大的選手，兩個月前剛過70歲生日。他是一名實實在在的老將，頭發疏密黝黑，明目達聰，驕傲自信地向記者講述著自己與乒乓球的故事。

他曾經是上海大學美術學院的高材生，畢業后在當地最大的制藥廠做美術設計，1993年辭職后開了一家廣告公司，1997年開了一家乒乓球館。他不是專業選手，半路出家，從放棄自己的專業開球館，再到參加比賽，乒乓球已融入他人生的軌跡。提起乒乓球，他眼睛直放光，“我開公司，7年就關掉了，而乒乓球館開了整整21年。這里面所有打球的會員有100多個，他們都深深體會到打球帶來的好處”。

談起乒乓球的神奇之處，他連連夸贊：“因為太熱愛了，越打越喜歡，但是我一直不放棄的原因是它確實對身體有好處，尤其是對反應能力和眼睛都很好。這次出來前的體檢，我的兩只眼睛都在1.0以上。”他說，很多同齡人甚至年輕人都有老花眼、近視眼，而他看報紙、看手機從來不需要眼鏡，裸眼毫無壓力。說起反應速度，他還提起一件趣事：有一次使用剪子沒拿穩，不小心掉下來，要不是反應快，腳迅速一縮，剪刀尖就會直直地扎在腳上，后果不堪設想。

吳明飛并不是天生殘疾，2013年飛來橫禍，他大腿受傷，被鑒定為肢體三級殘疾。如此高齡遭受殘疾，真是一場災難。但對他，只不過是三個月的康復期以及對乒乓球更加執著。他說，因為殘疾，多少限制了發揮，打得不如以前了。“往后的比賽可能不會參加了，但乒乓球不能放，一定要堅持下去。能打到八十就打到八十，能打到九十就打到九十”。

這一只在乒乓球桌上跳動的小球，使吳明飛心中沉寂的深潭泛起漣漪，喚醒了他生命的意義。“乒乓球給了我第二次生命，拿著球拍我就重新活過來了”，站在比賽球臺前，吳明飛專心致志地盯著小球的軌跡，拖動不靈活的大腿，虔誠地迎接這份體育的饋贈。

“象棋就是我人生的寄托”

對于每個健全人，殘疾都是人生中最大的災難，但對一直在黑暗中苦苦尋覓的趙攀偉，殘疾遠不及日漸無力的身體、被死亡支配的生活更加恐懼。

進行性肌營養不良癥是一種極其罕見的疾病，姐姐趙品娜說，家里沒人得這種病，就像是突如其來的基因突變，降臨在弟弟身上。在他15歲那年，被告知自己活不過20歲，并且會以非常突然的方式離開人世。這個曾經幸福美滿的家庭，這個被父母寄予厚望的孩子，一下子崩潰了。他停止了學業，整天呆在家里，沉浸在極度的自卑和難過中。回想起10年前的那段日子，姐姐感慨萬分地說：“當時，家里的氛圍很糟糕，我們不能在他面前提病和腿這些字眼，父母只能以淚洗面。”

然而，象棋讓他看到了希望。

趙攀偉說：“父親是我的啟蒙老師，小時候因為沒有其他樂趣，平常就看父親與別人對弈，自己也慢慢喜歡上了。剛開始下棋，我特別喜歡串門，也不管熟不熟。”坐在象棋桌前，只需執子行走，運籌帷幄。只有這時，他才會忘掉傷痛，發現自己和常人沒有區別，“這也許是象棋吸引我的地方”。

自費參加比賽，姐弟倆能省就省。赴成都參賽，買了14小時的站票，吃泡面，餓肚子，甚至曾在ATM機房睡了一晚。趙攀偉以賽代訓，從一次次比賽中總結經驗，獨自琢磨棋道，接連在四川省殘運會、天津全運會以及這次殘運會上奪冠。

談及印象最深的比賽，他說是2017年天津全運會前的選拔賽。當時要從全國幾十個人里決出7名，壓力不小。想到當時的處境，他都覺得后怕。“這還不是最糟糕的，因為之前輸了一盤，和了兩盤棋，最后三盤只有全勝，才能拿到參賽資格。但是我的棋風極易弈和。”他說，眼看第二盤即將輸棋，當時整個人處于崩潰邊緣，但他一直堅持著，沒想到最后竟然贏了，成功入選。正是這次奇跡般的反敗為勝，讓他更加堅定地走下去。姐姐欣慰地感嘆道：“經歷這場比賽后，我就覺得大難不死，必有后福，果然全運會他拿了冠軍。”

如今，趙攀偉已經26歲了，也許真是象棋延續了他的生命，“多活了6年，我已經賺了”。

相比10年前，他已經找到了人生的意義，“其實生死也就這么一回事，我現在唯一的追求就是希望能在象棋上再往前走走，突破瓶頸，爭取在11月份的全國智力運動會上取得好成績”。

“我就是體育的受益者”

談起十幾年因體育帶來的改變，黑龍江田徑隊老將吳晴直呼：“我就是體育的受益者啊！”

吳晴是一名資歷很深的老將，曾在2008北京殘奧會、2012倫敦殘奧會上拿到女子F35-36級別鐵餅冠軍，并打破世界紀錄，2017年倫敦世錦賽拿了F36級別鉛球冠軍。在今年全國殘運會上，她榮獲F36級女子鉛球金牌。

誰能想到，眼前這個英姿颯爽、熱情活潑的女孩，曾經因為先天性腦癱加上肥胖，雙腳極度卷曲，連走路都是問題。她天性樂觀，2005年被選進入哈爾濱市短跑隊參加集訓。

吳晴天生腿腳不利索，跑步就是一場磨難。她回憶道：“當時我是隊里跑得最慢的，連教練8歲大的兒子都跑不過，非常郁悶。”吳晴并沒有放棄，她讓媽媽縫了兩個沙袋，無論平時走路還是鍛煉，都掛在腳上。老天不負有心人，她的成績顯著提高，在第七屆殘運會上獲得100米短跑T35級亞軍。

吳晴付出了比別人更多的努力，來克服身體上的阻礙，練習鐵餅只有5個月，就站在了最高的領獎臺上。這么多年，她經歷過失落沮喪，重新開始，也經歷過驕傲自滿，跌入谷底。她始終像一艘勇往直前的船，向著不可能進發。

吳晴說：“多虧了體育鍛煉，我的腳現在康復了好多。我就是體育的受益者，要是能讓更多像我這樣的殘疾小孩，從小就有意識地參與體育康復，到十五六歲就和常人沒什么區別了。”在吳晴眼里，參與體育比賽不僅為了奪得獎牌，還要找回快樂健康的自己，“退役之后，我想自己帶運動員，或者做康復訓練，做些對殘疾人有益的事，把所學的回饋給他們”。

體育意味著什么？是拼搏向上的精神，是不屈服的勇氣，更像是上天的禮物。在他們哭訴生命的不公時，在他們被逼入絕境時，體育讓他們找到了寄托，找到了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