減稅政策執行及企業獲得感情況的調查研究
——以廣東省為例

●趙冠林 孫 莉 王淑玲 陳紅雄

近年來，按照黨中央、國務院要求，財政部、國家稅務總局等發布了一系列減稅降費政策。為充分了解相關減稅政策具體執行情況及實際效果，進一步釋放減稅政策紅利，財政部廣東監管局從稅務部門執行政策和企業獲得感兩個角度，組織了專項調研，聯合稅務部門向廣東地區（不含深圳，下同）400戶企業發放調查問卷，并召開15戶企業座談會。調研的政策包括營改增試點、增值稅稅率降低、一般納稅人認定資格調整、高新技術企業稅收優惠、小微企業稅收優惠、稅收返還、行政事業性收費減免等。

一、減稅降費政策執行及企業獲得感情況

本次調研收回問卷395份，其中一般納稅人295戶，小規模納稅人（含個體戶）100戶，涵蓋原增值稅行業企業、營改增試點行業企業、高新技術企業、小微企業、出口貿易企業。

從企業實際繳納稅金情況看，56%的企業總體稅負下降，8%持平，36%稅負上升。同時調查問卷反饋，有113戶企業認為近五年稅負下降，占比29%，159戶企業稅負水平趨于平穩，占比40%，124戶企業稅負有所上升，占比31%。企業認知與實際情況基本相符。稅負下降企業中，92%認為與稅收政策有關，少數因市場、成本等因素稅負降低；稅負上升企業中，75%企業認為與稅收政策有關，25%企業因擴大生產規模或者利潤率提升等原因導致稅負上升。除個別企業外，企業均對近兩年國家出臺的減稅降費政策持贊賞態度。

（一）全面推開營改增試點政策執行及企業獲得感情況

廣東營改增試點以來運行情況總體平穩，2018年上半年試點納稅人達到189.80萬戶，總體減稅額445.05億元，同比增加272.06億元，增幅達到63.6%，改革效應日益凸顯。其中營改增試點給原增值稅行業帶來了可抵扣進項稅額的增加，2018年上半年原增值稅納稅人的減負金額比上年同期增長97.2%，幾乎翻了一倍。

從細分行業來看，營改增大部分行業實現減稅，基本上都低于原營業稅征收率水平，服務業、金融業以及房地產業減稅效應明顯。原因包括：一是營改增后大量的服務業小規模納稅人稅率由原來營業稅5%降至增值稅3%，同時適用小微企業增值稅政策；二是房地產業和金融業可以抵扣進項稅額，減稅額度明顯增加。電信服務業、郵政服務業和建筑業稅負水平較去年同期上升，原因是長期投入項目開始盈利后，行業周期性應納稅額上漲。各行業稅負水平見表1。

從調查結果看，共有154戶營改增企業參與此次調研，其中74戶納稅人反映營改增后稅負有所下降或者大幅下降，占比48%；42戶納稅人反映稅負變化不大，占比27.27%；另有38戶企業反映營改增后稅負有所上升，占比24.73%，上升原因有17戶企業反映是因難以取得進項發票抵扣，有14戶是適用的增值稅稅率上升。

表1 營改增以來廣東省各試點行業稅負水平

同時發現，營改增試點政策存在兩個值得關注的問題：

一是營改增進一步健全了增值稅抵扣鏈條，為原增值稅企業提供更多的進項來源，降低稅負的同時有利于降低征納成本。來自現代服務業、生活服務業和建筑業等營改增行業的抵扣增長很快，尤其是建筑業，2018年上半年開出的抵扣發票稅額達到78.67億元，同比增長幅度接近200%。增值稅抵扣鏈條更加完整，使得上下游企業經營情況更為清晰，也有利于稅務機關實現“以票控稅”。

二是營改增實現總體稅負降低，但部分企業稅負加重。特別是以人員薪金為主要成本的企業，大部分成本無法取得進項發票進行抵扣；由于目前農產品核定扣除有關政策執行尚存在一定的征管風險，部分以一手農產品為原材料的企業因無法取得進項發票而無法進行核定扣除，加重了這部分企業稅收負擔。

（二）增值稅稅率降低政策執行及企業獲得感情況

從2018年5月1日起，增值稅稅率由17%、11%、6%降低調整為 16%、10%、6%。 截至2018年9月，全省81.11萬戶一般納稅人受益于增值稅稅率下降，累計實現減稅140.24億元，減負面達95.85%。雖然稅率降低在抵扣鏈條的單一環節體現并不明顯，但對整個鏈條有減稅積極意義。主要體現在：

一是較好地減輕了難以取得進項發票的企業的稅收負擔，與營改增政策形成減稅效應互補。據某企業反映，大量人工成本無法取得進項發票，增值稅稅負壓力較大，平均每年增值稅逾1000萬元。增值稅稅率降低后，每年將為企業帶來60萬元的稅收減負。

二是減輕部分存有大量留抵稅額企業的資金流轉壓力。增值稅稅率降低的同時部分降低了貨物、服務的銷售價格，尤其是建筑業、房地產業等易形成大額期末留抵的行業企業在投資建設期間的支出。

從調查結果看，參與調研的375戶企業中有270戶企業認為稅負降低不明顯，占比72.00%；88戶企業認為稅負降低比較明顯，占比23.47%；8戶企業認為稅負降低非常明顯，占比2.13%；9戶企業稅負上升，占比2.40%。不少企業認為,本次增值稅稅率由于銷項稅和進項稅同時下降，總體減稅金額不大,再加上財務系統、人員培訓等需要調整的內部管理項目較多,導致整體效果不明顯。據某連鎖便利店品牌企業反映，需和數十家供應商重新談判，分配稅率降低后形成的減負利潤，導致人工成本急劇上升。

（三）一般納稅人認定資格調整政策執行及企業獲得感情況

從2018年5月1日起，一般納稅人認定標準調整為年銷售額500萬元，原一般納稅人企業可自愿轉為小規模納稅人。截至2018年10月，全省有3.09萬戶一般納稅人選擇轉登記為小規模納稅人。本次調研有38戶企業選擇由一般納稅人轉為小規模納稅人。其中8戶企業增值稅稅負大幅下降，占比21.05%；17戶企業增值稅稅負略有下降，占比44.74%；12戶企業增值稅稅負變化不明顯，占比31.58%；僅1戶增值稅稅負略有上升，占比2.63%，政策效果還是比較積極和明顯的。

一般納稅人認定資格調整，賦予了企業選擇最優納稅方式的機會。選擇更低的稅率還是選擇抵扣進項發票，企業經過深思熟慮，問卷中20戶企業認為轉為小規模納稅人有利于企業壯大發展，占比52.63%，原因是適用的稅率低；僅有一戶企業認為轉為小規模納稅人不利于企業壯大發展，原因是小規模納稅人在招標競爭中處于相對不利的位置。但值得關注的是，上游企業轉為小規模納稅人后難以開具增值稅專用發票，會導致下游企業進項稅額減少。由于該政策實施時間不長，影響暫時不明顯。

（四）小微企業稅收優惠政策執行及企業獲得感情況

近兩年，國家連續提高小微企業稅收優惠標準。目前，小規模納稅人季度申報不超過9萬元的，免征增值稅，2018年1-8月全省符合條件小微企業已累計免征增值稅78.66億元；符合條件的小微企業所得減按50%計入應納稅所得額，按20%的稅率繳納企業所得稅，2017年度全省有72.5萬戶企業享受小型微利企業所得稅優惠，減免企業所得稅60.0億元。

本次調研，享受增值稅小微企業稅收優惠的有66戶，其中13戶企業表示減稅幅度非常明顯，占比19.7%；25戶企業表示減稅幅度比較明顯，占比37.88%；18戶企業表示減稅幅度一般，占比27.27%；表示減稅幅度不明顯的有10戶企業，占比15.15%，主要原因是業務量小。此外23戶小微企業由于季度收入已超過9萬，沒有享受增值稅優惠政策。享受小微企業企業所得稅優惠政策有106家企業，其中25戶認為減稅效應非常明顯，占比23.59%；42戶認為減稅效應比較明顯，占比39.62%；19戶認為減稅效應一般，占比17.92%；認為減稅效應不明顯的有20戶，占比18.87%，不明顯的原因主要是企業經營虧損或利潤低，造成減稅不明顯。

小微企業稅收優惠雖然為每戶企業帶來的減稅絕對值不大，但稅收優惠對小微企業來說卻是實實在在的。一方面，增值稅優惠政策免征額由原來的按月申報3萬元調整為按季度申報每季9萬元，所得稅政策經歷七次擴圍后，不僅減輕了企業申報壓力和稅負，還使企業能根據實際安排開票時間，充分享受減稅政策紅利；另一方面，小微企業稅收優惠也為稅務機關“松綁”，極大地緩解了小微企業稅收征管帶來的壓力，使稅務機關能把更多征管力量聚焦到重點稅源上來。

（五）高新技術企業稅收優惠政策執行及企業獲得感情況

高新技術企業可享受所得稅率減按15%征收和研發費用加計扣除優惠。稅務部門統計，廣東鼓勵研發投入的企業所得稅減免大幅增長，2014-2017年度廣東累計享受研發費用加計扣除額1457.2億元，年均增長達67.1%；享受高新技術企業所得稅優惠698.0億元，年均增長率為53.4%。

本次樣本企業共有高新技術企業111戶，基本上享受了高新技術企業所得稅率減按15%征收和研發費加計扣除優惠。43戶企業認為減稅效應非常明顯，占比38.74%；56戶認為減稅效應比較明顯，占比50.45%；9戶認為減稅效應一般，占比8.11%；認為減稅效應不明顯的有3戶，占比2.70%，原因主要是企業仍處于虧損暫時未用到此優惠政策，僅個別企業認為15%稅率仍過高。高新技術企業稅收優惠政策是本次調研中企業認為減稅效應最明顯的政策。

高新技術企業所得稅優惠政策在充分釋放減稅紅利、扶持企業發展的同時也存在一些值得關注的問題：

一是政策設計復雜，影響企業享受動力。部分企業所得稅優惠政策設計比較復雜，高新技術企業所得稅優惠政策資格認定需要同時滿足八大類指標，要求較高。

二是研發費用加計扣除稅收優惠政策對財務核算要求較高。研發支出賬冊設置繁復，加計扣除口徑與會計、高新企業中關于“研發”的口徑均存在差異，歸集時容易出現錯誤。

三是后續管理難度大，增加風險成本。“先享受，后備案”的管理模式增加了稅收執法風險，稅務人員后續跟蹤及難度較大；企業先享受稅收優惠后，如果稅務機關審核發現企業不滿足優惠條件，將產生大額的滯納金，反而增加了企業經營成本。

（六）稅收返還政策執行及企業獲得感情況

本次調研的企業中，有53戶企業享受了稅收返還政策，其中增值稅即征即退16戶，占比30.19%；增值稅先征后退16戶，占比30.19%(其中：出口退稅 6 戶，占比 11.32%)；期末留抵稅額返還占21戶，占比38.89%。

這些享受稅收返還的企業中，部分對政策依賴度較強，行業利潤對政策變動較為敏感。有5戶增值稅即征即退、先征后退企業50%以上的營業利潤來源于稅收返還，占比9.43%；有9戶增值稅即征即退、出口退稅企業的20%-50%利潤來源于稅收返還，占比16.67%；30戶企業20%以下的利潤來源于稅收返還，占比56.60%，其余7戶企業未實現盈利，占比13.20%。

增值稅稅收返還政策是行業調整的有力杠桿，對維持企業生存、維護地區產業鏈的完整性有重要意義：

一是留抵稅額返還政策極大地緩解了退稅企業的資金壓力。截至2018年9月底，廣東省有1465戶納稅人享受增值稅留抵稅額退還政策，退稅金額89.84億元。促進了廣東省先進裝備制造業、高端電子信息制造產業、科技型中小企業等實體企業發展。

二是出口退稅政策保障了低附加值企業生存。隨著近年來國際貿易摩擦的加劇，增值稅出口退稅等政策成為了許多附加值低產品的主要利潤來源，為保障就業、避免地區產業“空心化”提供了保障。

（七）行政性收費減免政策執行及企業獲得感情況

近年來，我國陸續減征或免征了企業注冊登記費等行政事業性收費、堤圍防護費等政府性基金。據稅務部門統計，2018年前三季度，廣東省為118.58萬戶小微企業免征地方教育附加5.27億元，較2017年全年水平翻了一番；2.84萬戶小微企業免征殘保金0.78億元；2.24萬戶小微企業免征文化事業建設費1.403億元，減費幅度較2017年增長37.25%。2017年下半年至2018年上半年，職工基本養老保險繳費累計為企業減負164億元。

本次調研中，40戶企業認為政策減費效應非常明顯，占比9.76%；115戶企業認為比較明顯，占28.01%；認為政策減費效應一般的有165戶，占比40.36%；認為政策減費效應不明顯的有90戶，占21.87%。企業普遍反映，土地使用費、堤圍防護費等費用的減免的確為企業帶來了實在的營業利潤，但同時社保、殘保金等費用對企業經營壓力還是較大。尤其是國家調整社保費征管體制后，企業普遍擔憂稅務機關會加大征繳力度，特別是對過去未全員足額繳納的社會保險費進行追補繳，甚至有的企業以注銷方式來應對。此外，受全國社保未實現統籌管理和很多外來務工人員已購買了新型農村社會養老保險影響，員工不愿用自己的工資購買社保，如果強制企業購買，企業需要負擔企業和個人兩部分的社保費。

（八）財政補貼政策執行及企業獲得感情況

調查企業中有89戶單位享受財政補貼，內容涉及技術改造資金、完成稅收獎勵、上市獎勵、穩崗補貼、政府貼息、出口獎勵等。這些財政補貼大部分出于地方招商引資目的，并形成企業的利潤。其中8戶企業50%以上的營業利潤來源于財政補貼，占比8.99%，大多是地方招商引資重點企業，在營業初期獲得大額財政補貼；有13戶企業的20%-50%利潤來源于財政補貼，占比14.61%；57戶企業20%以下的利潤來源于財政補貼，占比64.04%，其余11戶企業未實現盈利，占比12.36%。

調研中，企業反映，目前獲取政府補貼的途徑雖多，但是條件苛刻，不同地區、不同時期的補貼條件要求不一，中小型企業在申請財政補貼上存在困難。

二、進一步落實減稅降費的政策建議

從本次調研來看，企業總體認為減稅降費政策是實實在在給企業帶來了好處的。但在當前的經濟時期，部分企業面臨產能過剩、勞動力成本提高、利潤變薄等諸多困難，稅負承受能力也在下降，稅收痛感仍然存在。

（一）簡化簡并稅率費種，減輕征管申報負擔

目前我國稅費種類較多，稅率分檔、企業、個人適用政策不盡相同，各種行政事業性收費、政府性基金繳納、扣除標準不一。對征收管理、財務核算要求越來越高，為稅務部門的稅收征管和企業的申報納稅都帶來了負擔。建議進一步簡化簡并稅率費種。一是延續性施策。建議政策出臺時應從稅務機關和廣大納稅人的執行慣性以及現有施行政策的延續性出發，在現有政策之外,盡量少新增稅費種類；二是簡并部分稅率。優化增值稅稅率結構，將部分難以取得進項發票的行業、貨物納入簡易計稅范圍；三是適當減少稅費種類。將城建稅、教育費附加等征收方式相近的費種合并；四是穩定企業社會保險成本。暫不對企業歷史欠費進行集中清繳，允許企業外來務工人員選擇社保購買種類，階段性降低職工醫療保險費率、工傷保險繳費比例。

（二）進一步完善所得稅加計扣除，降低實際經營成本

一是建議在政策上統一研發費用口徑。建議統一財務核算、高新技術企業認定和加計扣除“研發費用”的三重標準，更好地發揮優惠政策的協同效應；二是優化研發費用稅前加計扣除稅收優惠方式。目前研發費用在年度匯算清繳時才享受加計扣除優惠，對企業研發投入的補償不夠及時，建議允許企業在季度預繳時即可加計扣除研發費用；三是建議適度擴大所得稅加計扣除范圍。國地稅系統分置時，國稅部門無法即時從地稅部門取得企業人員收入明細情況，人工成本價加計扣除存在一定風險，該風險在國地稅系統合并后已經降低，可考慮將部分行業人員用工成本納入所得稅加計扣除范圍。

（三）擴大小微企業稅收優惠范圍，全面激發市場活力

隨著經濟社會不斷發展，“小微企業”的界定范圍也應逐步拓寬。一是建議將小型微利企業稅收優惠政策作為長期優惠政策固定下來。小微企業稅收優惠政策已進行了多次調整，最長政策執行時間不超過三年，影響了納稅人對于優惠政策的穩定預期和獲得感。二是擴大小微企業增值稅稅收優惠。建議將現有政策由超過限額全額扣繳調整為符合條件企業享受每季度9萬元免征額，讓更多季節性經營的企業能享受到稅收優惠；三是進一步擴大小微企業所得稅稅收優惠范疇。適當擴大應納稅所得額的界定標準，不再考慮對于行業類型、資產總額、從業人數等指標條件限制。

（四）扶持高新技術企業，充分釋放稅改紅利

一是簡化“科技型初創企業”的界定條件。厘清“科技型初創企業”和研發優惠中的“科技型中小企業”、創投優惠中的“種子期、初創期科技型企業”之間的關系，簡化普惠型“科技型初創企業”的界定條件，減少判斷的專業性和難度。二是延長企業虧損彌補期。高新技術企業前期不易形成利潤，難以享受企業所得稅優惠政策，建議可在企業提出延期申請后，經稅務機關審批后適當延長企業虧損彌補期。

（五）健全稅收助力企業發展模式，減少財政補貼資助企業

稅收優惠政策相對財政補貼政策更具有普惠性和穩定性，推進“以稅助企”模式能使更多的企業真正享受到改革紅利。一是合理提高部分產品出口退稅率。尤其是五金制品等利潤率、退稅率“雙低”的產品；二是給予企業留抵稅額返還。建議繼續在保障財政運行平穩情況下，將期末留抵稅額返還作為一項長期性政策執行，繼續給予先進裝備制造業、高端電子信息制造產業等 “18大行業”期末留抵稅額返還；三是優化“先享受，后備案”制度，降低征納風險。針對備案事項，稅務機關按“首犯不罰”的原則，在一定限額內免除企業首次因備錯案產生的稅款滯納金；適應現有稅收征管信息技術水平，轉變過去以紙質文件為主的備案方式，改以電子文檔備案，便于稅務部門資料管理儲存和企業內部管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