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產警匪片創作的隱憂與出路
——以《唐人街探案2》和《無雙》為例

肖 軍

警匪片是類型片的一種。狹義的國產警匪片主要有三個特點：第一，二元世界的對抗。故事情節就是不斷強化二者的沖突，在兩者沖突中展開。警察代表正義，匪徒代表邪惡，最終正義必然戰勝邪惡。第二，與時代背景和政治因素緊密相連。國產警匪片往往取材于真實的犯罪故事，有的來自于市井小民，有的來自于國家大案要案。第三，以往國產警匪片塑造注重警察群體形象的塑造，當下國產警匪片的塑造更偏向于警察和匪徒個體形象的塑造。廣義的警匪片，不但涉及警察與罪犯之間的斗爭和較量，還泛指一切與犯罪、政府、偵探、警察、匪徒有關的影片。前者代表作如《無雙》，主要圍繞“偽鈔”犯罪，展現了警察與罪犯展開較量的故事。后者代表作如《唐人街探案》，以“探案”為主要線索，糅合了喜劇片的藝術特征。

一

國產警匪片雖然在2018年的電影市場占有一席之地，但綜合看來，比起現實主義新喜劇、歷史片、玄幻片等類型片來講，并沒有占據主要位置。究其原因，一方面是政治背景和現實因素，另一方面則是國產警匪片存在種種不足，嚴重影響了這個類型片的口碑和票房。國產警匪片的不足主要體現在以下三點：

表1.2018年國產代表性警匪片概況

首先，敘事結構混亂，缺乏必要邏輯。《唐人街探案2》作為賀歲片在大年初一上映。片子承續了《唐人街探案1》的良好勢頭，又在大年初一上映，票房獲得巨大成功。然而，片子的口碑卻并不高。客觀來看，電影是一部還算合格的合家歡式喜劇片，但是作為警匪片來講，結構上存在一系列問題。電影一開頭，“警校天才”秦風收到唐仁發來的婚禮請柬，來到了美國。之后，卻發現唐仁并不是要結婚，而是要聯合秦風拿500萬元的巨額獎金。唐人街教父七叔孫子被人挖心而死，他為了緝拿兇手舉辦了一場“世界名偵探大賽”。秦風聽聞這個消息準備拂袖而去，然而，探員陳英的消息卻吸引了他，使他改變了主意，參加了這個探案大賽。這段里面，中間的轉折雖多，但是經不起推敲。一個請柬就能把一個“天才”千里迢迢騙去美國，準備回家的決心又因為一個信息就被輕易改變，這些地方暴露了劇本在情節邏輯方面的脆弱。

偵探大賽開始后，野田昊和秦風對陳英提供的資料都提出了許多疑問，最后他們聯想到了唐仁擅長的中國風水。這一段的結構缺陷在于唐仁與飛車黨老大的情節，太過于離奇，本來環環相扣的偵探推理過程，因為這一場鬧劇出現了尷尬，片子的整體風格出現了游移。

三人又去另一現場查看，發現也有神秘符號，于是一起去找唐仁師父請教，得知那叫鎮靈符，并在紐約國立圖書館中有記載。在找到書后，發現記載鎮靈符那頁被撕毀了。kiko告訴秦風宋義借閱過書。因為被警察通緝，只能在公園露宿，卻又發現連環殺人案兇手作案。秦風追了過去，身無武器，而兇手卻握著手術刀，只能眼睜睜看他跑了。這時秦風才問起宋義借閱的事，宋義解釋說是Q給他線索，讓他這么做的。秦風三人偽裝成護士去偷尸檢報告的時候被陸國富帶人抓住，關進了地牢，并在kiko發來書的那頁后，破解了兇手的行兇規律。被kiko救出后，他們趕緊前往推斷出的地方，卻因陸國富之死，所有偵探被當做嫌疑人被關進了看守所。在看守所中，大家齊心協力終得知真相，秦風三人救下了陳英，并抓住企圖用中國五行續命的兇手詹姆斯。案破了，七叔的遺產捐了，唐仁的500萬元也泡湯了。這一段中，關于秦風的描述在結構上是個硬傷，尤其是他在圖書館僅僅憑借一頁書就推理出整個真相，這讓其他偵探及唐仁其他的努力成為若有若無，這種“靈感式”的推理，拉低了整部片子的結構邏輯。

其次，人物塑造扁平化。以《唐人街探案》為例，整部電影的主角有唐仁、秦風、宋義，但是，大部分的情節都圍繞秦風展開，秦風被塑造成一個“天才”，左右了整個故事的發展。然而，從電影字幕上演員排名來講，我們知道這部電影的第一主角是唐仁。按照劇本原則，作為第一主角的人物必須被投入更多筆墨，應該占據主要位置，成為故事行動的主要推動者，性格也盡量立體化、復雜化，但是這一切在唐仁身上并沒有得到體現。唐仁在電影中雖然一直出現，其行動元卻被塑造成了配角，成為“天才”秦風的跟班者和幫助者。在電影中，唐仁被塑造成為悲劇的大大咧咧的“丑角”，絲毫沒有主角應有的光環。另外一個被忽視的人物是宋義，按照電影安排，其最起碼也是三號男主角，但是，其他二人組合光環太過于耀眼，導致宋義的存在感極弱，若不是后來為了劇情翻轉讓宋義出現，很難給觀眾留下什么深刻印象。這種主次顛倒，分配失衡嚴重的人物塑造，是《唐人街探案2》的一大敗筆。

再者，情節細節經不起推敲。《唐人街探案2》在應該精雕細琢的推理細節上，缺乏抽絲剝繭、環環相扣之設計，反而更多的是依靠靈光一閃、巧合偶遇等神來之筆強行推動情節，令人難以信服。例如，警察根據洛卡德物質交換原理，發現同時出現在三個現場且不屬于三個現場的物質是糖，便推測糖廠是關鍵。這個推測是從何而來的？從糖推測到糖廠恐怕不是順理成章，而是過于牽強。而且，影片中說警方用“洛卡德物質交換原理”就可以得出答案，片中人物表現出很驚訝的狀態，但眾所周知，該原理是偵查學中最為基礎的原理，只要稍微具有推理或偵查經驗的人不可能不知道，而影片人物表現出的過于夸張與常理不符。此外，《唐人街探案1》時間為2015年12月31日（按上映時間算，下同），秦風參加刑警學院面試沒有上，《唐人街探案2》時間為2018年2月16日，說秦風是刑警學院大一學生，推測2017年9月入學，而之前應該是2015年6月落榜，意味著考了兩年？經不起推敲，細節處理太過粗糙。

敘事結構混亂、人物塑造扁平化、細節經不起推敲成為低質量國產警匪片的通病，個中緣由則包括創作者的心態不端、對偵查推理方面的知識與規律掌握不夠、對類型知識掌握不夠等。

二

如果說《唐人街探案2》反映出國產警匪片創作的諸多不足，《無雙》則給解決這些不足提供了一些路徑。

第一，敘事架構多元化。敘事架構多元化可以是多重視角，也可以是多線劇情，涉及不同視角、劇情同時推進，加上創作者架構起自己的敘事體系和層次聚合，并在弄清戲劇性需求（dramatic need）的基礎上將整個故事都安置在戲劇性結構的情境之內。如此一來，創作者勢必能呈獻出極具吸引力的故事。電影《無雙》有兩條故事線，一條是明線，也就是李問講的故事，這是警察聽到的認可的故事，是李問所主導并講述的，故事的大概一半場面都圍繞這這條明線展開；另外一條故事線是暗線，是隱藏在李問講述的故事后面的故事。當影片結束，真相大白，李問就是“畫家”，暗線就浮出了水面。李問雖然是一個造假天才，但是他的內心世界更渴望自己是一個藝術家，可以和女神雙宿雙飛。然而，現實的他卻是一個他并不喜歡的賊人。所以，它的代號是“畫家”。在明線故事中，李問是一個與女神有十幾年感情，被迫犯罪、心地善良的人。而在實際的暗線故事中，李問是一個不斷去復仇和犯罪的心狠手辣的人。明暗兩條故事線交錯，充實了敘事架構，給故事帶來了曲折的情節和多層敘事空間。

第二，人物立體化。人物最終是依靠演員“演活”的，演員的表演分為“動作”和“此刻”，并需要常識、勇氣和強大的意志力，表演者要去研究角色本身。演員的動作必須做起來有趣（引起觀眾的興趣），并符合創作者的意圖（本質動作、貫串動作和隱含情緒）；此刻即根據動作來奉獻真實的表演，“阻礙你完成任務的正是你的任務”。在李問的故事中，“畫家”事實上就是他真正的樣子。一個渴望掙錢之后得到女神的青睞，又為了錢不擇手段的人。他有手段、有計謀，能夠輕而易舉解決造假路上的麻煩。同時，他又心思縝密、觀察入微，能夠迅速發現是由于鑫叔用了假鈔而招來了警察，也能夠將只見了一眼的警察塑造成一個罪犯。這些特點都使得他編造故事逃脫法網成為可能。故事中被迫犯罪的李問也是他自己，即在他犯罪路上的另一個人格。因為，他自己的內心深處也在被自己的所作所為責問。所以他會彷徨，會有另一個聲音來對抗。同時，這也是他為了緩解自身的罪孽而編造出來安慰自己的人格。他把自己想象成是一個被迫犯罪并且心存良善的人，以減輕自己內心深處對自己的責罰。

第三，細節精致化。警匪片中的細節不僅體現在正邪較量、邏輯推理方面，還體現在對犯罪手段的處理方面。從《無雙》來看，其最后的反轉式的邏輯推理和迷惑項雖然吸引人，但觀眾也能從中發現不少硬傷。而且警方還說想冤枉李問，可以有多重證據等著他，要多真有多真。這些情節不僅喪失了正邪較量的意味，而且從偵查學角度來看，偵查邏輯和程序存在較多問題，值得反思。不過，《無雙》中多處提到制造偽鈔的方法，有暴露制造偽鈔過程之嫌，故影片在最后的字幕中特別說明美國已經采用3D防偽線等高端技術，使偽造變得不可能。看似不經意的字幕，恰恰說明了創作者為防止負面效應而為。就這點而言，《無雙》注重了對犯罪手段處理的細節，而這一細節值得類似影片學習。

第四，設置迷惑項。警匪片最引人入勝的設置之一就是在真正的犯罪人之外安排一些用來混淆視聽的迷惑項，即所謂的紅鯡魚。這些紅鯡魚是誤導觀眾思路的誘餌，觀眾“誤入圈套”后以為混淆視聽的人是兇手或者很明顯的事件是破案的線索。這點在《無雙》中做得比較好。在結局出來前，絕大部分觀眾都誤以為周潤發扮演的人是“畫家”，哪知真正的“畫家”就是郭富城自己扮演的人——讓影片本身變成了一次警察與罪犯，同時也是創作者與觀眾之間的斗智游戲，提高了參與性。欲安排迷惑項，通常的做法是從當事人身邊的人入手，設計出與之相關的情節，將觀眾引入“歧途”，避免人物的突然出現反而變得簡單——這類人物可能就是幕后真兇，容易猜出。創作者可以多學習、多參考其他作品中的套路，努力掌握偵查推理知識和規律并在影片中營造出緊張和懸念氛圍，讓觀眾全身心地參與其中。

結語

國產警匪片不僅僅只能聚焦于犯罪的新穎和破案的曲折，更要注重對內涵的挖掘。一部好的國產警匪片要有深刻的寓意，要關注法、情、理三個方面。就法而言，需要創作者（上述提到還有演員等相關人員）加強學習，不僅是學習法治的精神，更是對法的內容進行了解，不要犯低級錯誤，相反，如果對法的內容熟悉的話，還能為創作提供支撐。就情而言，要重視人之常情，要關注警察和罪犯的心理需求和感性變化，不能為了塑造人物而過于脫離現實。就理而言，情節安排，人物表現均要合情合理，尤其是結構情節要合乎邏輯，不能留下硬傷。《唐人街探案2》和《無雙》是2018年影響較大的警匪片，從現象的意義上暴露了當下警匪片的不足，也預示了未來警匪片的出路。只有關注警匪片的類型特征，從結構、人物、情節等多方面探索，才能講好中國式的警匪故事，形成中國警匪片的類型風格。

【注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