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天
2018年末,國務院新聞辦舉行2019年新年招待會。會上公布了2019年中央國家機關和地方新聞發言人名錄,共237人。相比2004年首次公布的75位新聞發言人,今年公布的人數壯大了3倍多。
在這次會上,公眾又見到了熟悉的面孔——原鐵道部新聞發言人王勇平、公安部原新聞發言人武和平,還有在去年主動退役的國防部原新聞發言人楊宇軍等。他們都曾留下許多“金句”,引領了政務公開的步伐。時光流轉,如今多已退出新聞發布江湖的他們,沒有停止過對新情況新問題的思考。他們對哪些事念念不忘,又有怎樣的期待?
思考當下:微博微信能替代新聞發布嗎?
2003年“非典”后,國務院新聞辦舉辦了第一期政府新聞發言人培訓班,后來人稱“黃埔一期”。這一批學員中,知名的有衛生部的毛群安,鐵道部的王勇平,教育部的王旭明,公安部的武和平……
一晃15年過去,四人中除了毛群安還在國家衛健委疾控局局長任上外,其余三人均已退休,轉入學界和高校,培訓起新的新聞發言人。如王旭明擔任中國傳媒大學新聞發言人研究中心聯合主任,武和平擔任全國領導干部媒介素養培訓基地首席培訓師。
與他們幾乎一道“成名”、同時轉身的,還有北京市政府新聞辦原主任王惠。她認為,當初探索的如何與國際接軌,在今天仍然重要。
奧運倒計時一周年時,王惠接受美國NBC采訪,當被問到奧運主場館鳥巢與水立方設計理念時,王惠并非照本宣科地回答“綠色、人文、科技”,而是直接從場館的視覺感受切入:“一個非常雄壯像個男孩,一個非常柔美像個女孩,所以它倆是我們的雙胞胎。”
擔任國新辦副主任13年、后又出任全國政協會議發言人3年的王國慶則在思考,如何通過講故事傳遞態度立場。
“美國人很會給外國人講故事。上世紀70年代,美國某電臺出過一本供中國人學英語的《英語900句》,把美國的價值觀、文化傳統、風土人情等融進900句會話里。該電臺編輯告訴我,學會了這900句,學了英語也了解了美國社會。所以這3年開政協發布會,我們也想辦法講好故事。遇到抽象概念,就多用數據延展,方便大家理解。”
2018年全國政協發布會上,王國慶就給大家講了個故事。頭年4月中旬,地處隴東黃土高原的環縣耿家村外的小路上,走來了兩個身穿深色休閑裝干部模樣的人,其中一個還是年輕小伙子。他們過了兩個斜坡就進了當地村民趙永堂的窯洞拉家常。接著,王國慶揭開了“謎底”:“這兩人就是精準扶貧監督性調研組的政協委員,他們沒有帶‘隨從,也沒有開車進村,而是‘微服私訪,了解了剛脫貧村民怕又返貧,聽到了扶貧項目過于集中、地方配套負擔太重的抱怨,掌握了檢查考核過多過繁、基層干部疲于應付的實情。”
據其透露,這個故事,就是他看了報紙新聞后,打電話給那名委員了解了更多細節,所以故事更生動充實。后來,王被稱為“故事大王”。
每個知名發言人都說過“金句”。不過,在一年前退役到大學教書的國防部原新聞發言人楊宇軍看來,“金句”是大家集體琢磨出來的。有一次,楊在發布時說過一個很成功的口徑,此前他先想到個角度,轉發給幾個參謀,他們提了一堆意見推翻了,結果這個口徑前后修改了五遍方才定稿。
楊宇軍還認為,不管是幽默感還是“金句”,都不能刻意為之,發言人站在臺上,千萬不要想自己怎么出彩,當你一心想著出彩,一定會出事。
對此,國防部現任發言人任國強也表示認同。他表示,回應社會關切時,是否專業、及時、準確,是否符合國防部的身份和風格,更為重要。比如,有美方軍艦抵近,我方軍艦對其進行了合理合規的查證驅離后,如果有分析性稿件能講清楚軍事船只在什么樣的情況下可以通過什么樣的水域,那么這對于讀者客觀、全面地理解新聞事件大有幫助。
對一些公眾關心的熱點問題,“黃埔一期”們也敢于回應。
“新媒體時代更需要新聞發布。”武和平認為, 如今新媒體時代的反應要以秒計算,快如閃電,要把握住“謠言=重要性×曖昧性”的公式,在黃金時間內注意事實描述和科學表達,掌握先說什么后說什么的傳播規律,而不是話語倒置。
如今一些地方常用微博微信發“情況說明”等回應熱點,新聞發布的角色似乎被弱化。王旭明也亮明看法:“這些手段僅能起到信息傳遞作用,但不能溝通情感。只有既有信息傳遞,又有情感撫慰,才是最完美的新聞發布。因此,說微博微信能取代新聞發布是荒唐的。”
期待未來:新聞發言人“不是個人”
“我知道同志們看著我笑,肯定記得我那一句話,‘不管你信不信,我反正信了。”
如今,在多次發言人培訓課上,王勇平不忘拿自己開刀。2011年7月溫州發生動車事故,人員傷亡慘重。次日的發布會上,正是這句“我反正信了”,讓他成為眾矢之的,也造成了他的職業遺憾——從此再也沒有踏上發布臺。
不過,多年后,一些人又有新的認識。
“王勇平不了解情況,只因為他有發言人這個頭銜,就把他緊急調到現場去發言,我一直覺得這個安排是不妥的。(鐵道)部領導到了幾天,已經在現場指揮了,十分清楚事件過程及進展,這時如果由部領導出面會成功得多。”受到多名“黃埔一期”推崇的國新辦原主任趙啟正近日接受央視《新聞周刊》采訪時說。
讓楊宇軍念念不忘的,則是一句措辭。
“有一次我主持例行記者會,剛剛走上發布臺前,發生了一起國際通用航空大會飛機失事事件,飛行員不幸遇難。我沒來得及核實具體情況,馬上就有記者問。我當時回應,我們對遇難者感到非常遺憾。但說完后,我馬上覺得‘遺憾這詞不合適,對同胞的離去,如果換成‘深表痛惜,可能更合適。這也提醒我,無情未必真豪杰,有態度也要有溫度。”
從2003年到現在,15年過去,新聞發布從無到有,從探索到制度化,特別是十八大后,步子越來越大,2016年中辦國辦印發《關于全面推進政務公開工作的意見》,兩會和黨代會開始設立代表委員通道、部長通道等。黨務和軍務的公開都在推進之中。
作為“黃埔一期”,這些老發言人們還有更多的期待。
盡管上述《意見》提出,主官要當好“第一新聞發言人”。但一把手出面回答公眾問題成為風氣,還要走很長一段路。王國慶記得,當初有重要新聞,有關部門有顧慮不出來發布。是老主任趙啟正給部長副部長打電話動員。
如今也有值得借鑒的例子。“如東方之星沉船事故,楊傳堂作為時任交通運輸部部長,第一場發布會就作為主要新聞發言人出來講,他一來,大家覺得,政府的態度不一樣。”
不過王國慶也坦言,這個問題,到現在還沒有很好解決。
據武和平分析,一些地方新聞發布滯后的原因包括,多做少說、言多必失等舊觀念根深蒂固,缺乏評估和獎懲機制,特別是缺乏像GDP和治污那樣的硬標準,說與不說一個樣。
其次,多名老發言人都提倡過,新聞發言人應專職化,設置培訓,劃分等級等,但現實中似乎很難實現。王國慶介紹,這些年,不論是我在國新辦工作,還是在傳媒大學做發言人培訓,永遠都在培訓新發言人,一年年都是新面孔。各級發言人變化太大了。十多年了,我們的培訓大多還是“初級班”。
王旭明也指出,新聞發布還存在“三少”,一是發布的量少;二是有用信息少;三是情感表達少,亟待改進。
“新聞發言人不是個人。”武和平用斷句給大家開了個玩笑。“這個是制度”,日常狀態下應該有隊伍,有預案。還要有系統內部的信息共享,以及各部門的支持。另外,還要有對發言人不小心說錯話的容錯機制,“重大問題中失語才是不可原諒的。”
有網友說,當發言人們明晰使命,并為之驕傲自豪,社會亦習以為常的時候,新聞發布的專業隊伍才算是建成了。對于10多年前就聲名鵲起,個人命運與新聞發布事業相連的“黃埔一期”發言人來說,感受尤為深刻。如今發布臺上的“明星”漸少,某種程度上也是新聞發布走向制度化的縮影。
2018年6月,在某論壇上,王勇平朗誦了自己的詩作:“有人說,它是聯系民眾的紐帶,吸引眼球的焦點,唇槍舌劍的要塞,而我們說啊,發布臺就是發言人的陣地。我們使命光榮責任重大,全力以赴嚴陣以待……” (部分資料引自央視新聞周刊、《北京青年報》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