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友福
1
昨晚一夜大雨,早上起來天還是陰得像是塊污漬不堪的抹布。石敢當喝了碗稀飯就出來了,這時候,天上還下著淅瀝不停的小雨。
有班上,把石敢當心中儲蓄已久的能量給激活了。他早就和妻子姚桂花商量好了,舉家從石橋村搬到城里,在城里打工,讓兒子考上重點大學。于是,他們就這樣把荒涼的老屋丟在家里,一頭扎進縣城。這也就是石敢當所說的他們家的一個中心兩個基本點。一個中心是全心全力支持兒子考上大學,兩個基本點一是兒子的基本生活費不比別人差,二是上大學后的費用基本不會少。桂花的工作還算好找,就是每天晚上陪護一位老人到天亮,一個月1800元。石敢當卻一直沒有找到合適的工作,這不,來到城里已經一個月了,直到昨天才找到工作。不過,石敢當很高興,他是個容易滿足的男人。他仿佛看到兒子提著行李,高興地走進高等學校的大門。
其實石敢當的工作就是搬運水泥。這活是重活也是累活,昨天他回來后告訴桂花說工作很輕松的,是在快遞公司負責分貨。一開始上班,石敢當這才知道這活比起家里的農活還要累人。一包一百斤的水泥,不管是抱在懷里還是扛在肩膀上,都是很費力的。不過,這工作也比較來錢,有人說現在上大學4年要花10多萬,他好像看到兒子那期待的眼光正在默默的注視著他,不努力哪行?
中午停下來休息時,石敢當渾身被汗水濕透了,人也快要散架似的。當年在部隊野營訓練時,也就不過如此。正要躺下來休息時,桂花打來了電話,問他第一天上班感覺如何?石敢當笑笑說沒事,一天下來有100多塊,行了。桂花又交代說要照顧好身體之類的話,就把電話掛了。
石敢當知道,對于兒子來說,唯一的出路就是上名牌大學,將來走進社會才不會低人一等。想當初自己雖然高考的分數剛好在錄取線上,可結果還是沒能錄取,斷送了自己的美好前程。唉,當初自己就是那么懵懂無知,也沒有讓人家去問一下到底是什么情況。就這么不明不白地落榜了,等到他發覺不對頭時,再想挽救已經來不及了。那時候,高考上大學,落榜回農村,這分水嶺讓他無法逾越,石敢當就這樣糊里糊涂地回到家里,母親卻不讓他再補習了。每每想到這,石敢當就懊悔不已。如今只有一個兒子,再苦也不能苦兒子,荒廢了教育,豁出去了,再怎么著也要讓兒子順利完成學業。
人,一輩子爭的就是一口氣。
這就是石敢當努力的動力,40多歲的男人一旦下了決心,那何止是九牛二虎之力?
石敢當的老板其實不老,也和他一樣是40來歲,可人家是老板,所以就有了天差地別。每次下完了水泥,別人坐著休息,石敢當看到地上灑了那么多的水泥粉覺得可惜了,就拿著掃把把遺漏在地上的水泥粉掃起來,裝進水泥袋里。
老板覺得石敢當勤快,就給他多加一點錢,這也是每天石敢當的工資比別人多了幾塊錢的原因。
一天工作9個小時,回到出租房里,除了餓就是累。桂花終于知道石敢當干的是什么活了,她既心疼又無可奈何。
明天別去了,這活會累死人的,再過兩年就要50歲了,逞什么能呢?
沒事,這點苦我受得了。再說了,不就是干他幾年,把錢存夠了,兒子上大學也安心。
你就是犟,啥事都不想輸給別人。當年考大學時要是也這樣,兒子有了個有本事老爸,就算考不上大學還不是照樣有好工作。
得了,別每次都扯這個,就因為我沒有本事,所以才要讓兒子有點出息。
好了好了不說這個了,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可你的身體受得了嗎?不行,就是掃大街也不能干這活。
掃大街?我想掃也沒有誰愿意讓我去。桂花我跟你說,咱們生就這個命,命里只有七分強求不了十分。我的要求不高,有你有兒子,一切就有希望。哪天兒子上了大學,我們就享福了。
石敢當說著,笑嘻嘻地在桂花的臉上親了一下。
別老不正經,跟你說正事呢。桂花的臉紅了一下。找機會跟老板說說,換個工作吧。要不就出來,咱們不要這工作了。
不行,哪里也沒有這么高的工資,一天100多塊呢。
唉呀,你就是這么固執。
石敢當認為自己還年輕,完全可以勝任這份工作,于是,他不顧桂花反對,繼續到火車站扛水泥。
桂花望著石敢當的背影,抺了一下淚水,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2
一個月過去了,石敢當雖然領了3000多元的工資,可人也明顯瘦了一圈。這下桂花堅決不同意了,她讓石敢當要么換工作,要么回家去,一定不讓他再去扛水泥了。
也該石敢當時來運轉,這段時間,老板知道了石敢當是軍人出身,勤快有責任心,他下班休息還在掃地,更對他刮目相看了。
這天石敢當正要去扛水泥,老板把他叫到辦公室。石兄弟,我看你也是老實人,所以,我想把你從搬運組調出來,幫我負責點數和清理地上的水泥,工資按月算,一個月2200元,如果你同意的話,現在就開始。
真的?
真的!
不過,我有個附加條件,那就是地板上的水泥,你要負責打掃并裝袋。行嗎?
這沒問題。
就這樣,石敢當成了個小工頭,雖然還是要穿著骯臟的工衣,但這畢竟不是重體力活,況且工資也不錯,他的心情一下子好了起來。
如果有客戶來購買水泥,石敢當也要負責帶領客戶到倉庫清點水泥,并且讓搬運工搬上車。可就在這個時候,石敢當卻發現了老板的一個天大的秘密。
倉庫里目前有4種品牌的水泥,中高檔的有兩種,當然質量上也相對好一點,不少客戶看好這兩種品牌。于是,老板的歪主意就來了。
這天沒有火車皮可下,老板說讓大家到倉庫去整理水泥。這事石敢當當然也得去。可是,到了倉庫石敢當才知道,老板正在表演一出貍貓換太子的大戲。
老板讓搬運工把低價格的水泥倒出來,換上高價格的水泥包裝袋,經過縫紉機一縫,就成了一袋高價格的水泥了。此事足可以假亂真,除非是內行一般人是看不出來的。
石敢當算了一下,好的水泥一袋32元,差的水泥一袋18元,價格相差如此懸殊,這老板的心咋就這么黑呢?
如果單在價格上的差別還好,可是,這些水泥要是用在高架橋等橋梁工程上,這不是害人嗎?這是關乎人命的事兒,老板為了賺錢,怎么可以視生命為兒戲?
石敢當看不下去了,這天搬運工包裝好了600多袋水泥,老板正好回來,石敢當馬上迎了上去。
老板,我們倉庫里的水泥不同品牌混裝了,這事你知道嗎?
老石,這事多了去了,好了,這事到此為止,更不能外傳。否則,你就不能在這做了。再說了,天底下說不清的事情太多了,我管不了,同樣你也管不了。
老板,這是坑人的事兒,昧著良心賺錢,實在不妥。況且這也是人命關天的事,要是用了我們的水泥出了事,誰負責得了?
老板不解地望著眼前這個老實巴交的農民漢,老石啊,你都淪落到在我這兒當搬運工了,還有什么資格和我談賺錢談人命關天?你不要以為我看重你,你就可以忘乎所以,不知道自己有幾斤幾兩了。我告訴你,好好做你的工作,說不定我高興了,還會給你加點工資,其他的閑事少管。
老板說完,甩開膀子走了。
搬運工中有位和石敢當同齡的老工人勸他說,你運氣好,成了我們的小工頭,該知足了。至于老板讓我們怎么做,我們就怎么做,做一天有一天的工錢,其他的不用瞎操心了。在外面做工不是有句流行話,叫見事莫說,閑事少管,問事不知,無事早歸嗎?
這不是瞎操心,這事和草菅人命沒什么兩樣,比那些貪官污吏還可惡。不行,我不能讓他這樣胡鬧下去。石敢當說著,就沖進了老板的辦公室。
怎么了,真不想做了?
老板看到石敢當風風火火地沖進來,嘲笑著說。
我做不做無所謂,關鍵是你把原來的水泥袋換回來,要不,我就去報警。
還反了你!當初是因為可憐你才讓你做的輕松的工作,沒想到你這人恩將仇報,不知好歹。既然你生來就是這種賤命,那也怪不得我了。你給我滾出去,別再讓我看到你!
不用滾,我自己回去。跟你這種黑心的老板做事,我心里不得安寧。
我看你是當年當兵當壞了腦子,所以,到現在還是窮光蛋一個。該!你也就這命,這是你這個月的工資,滾!
老板把錢丟在地上。
對不起,我賺這錢不是黑心錢,是我辛苦所得,請你把錢放在我手上,要不,我真的告你去。
老板小看石敢當了,他氣得團團轉,瞪著眼睛不解地看著石敢當。
你這人一生注定是一事無成的……
僵持了好久,老板才彎腰把地上的錢撿起來,放在石敢當的手上。
滾!
老板的聲音震顫跳動著,連墻上的那幅“大展宏圖”的畫兒,也跟著振動起來。
哼,這縣城不只是你一個老板,我就不信了,離開你我會餓死。石敢當拿錢頭也不回地走了。
好端端的工作就這么沒了,不過,石敢當沒有后悔,他收拾了幾件換洗的衣服,大步向出租房走去……
3
看到石敢當大白天回家,桂花的心中猜出了幾分,指定是工作沒了。一問,果真如此。
我早就反對你在那兒做,回來也好。要不,我找我表姐夫去,說不定他能幫忙找份好工作。
你表姐夫?
是的,聽說他在那個什么局當了局長,安排個人不是挺簡單的事?
不行,這樣求人不好,我就不信了,偌大的縣城就沒有我的落腳?
桂花知道石敢當犟,結婚了20多年了,他的脾氣她是了解的。可是,要是他沒了工作,豈不是讓他的心情更不好?況且兒子的上學工程才剛剛開始,這事耽誤不得。
石敢當在家里的日子,桂花請了假找到了表姐,卻沒有找到表姐夫。這局長表姐夫還真的難找,白天不用說,你肯定是找不到的。到了晚上,表姐夫更是應酬一大堆。有幾次她倒是等到了表姐夫,可表姐夫的精神狀態很不好,每每處于朦朧的醉態之中。表姐夫一回到家,就鉆進臥室,再也沒有出來。桂花臉皮薄,遇到這種情況也不敢多問只能告辭回家。
這一次表姐夫回來得早,桂花正在和表姐聊天,表姐夫來了之后聽老婆一說就知道了情況。哦,是表妹,常來家里坐坐啊。話一說完,表姐夫就自顧自喝茶抽煙,好像桂花不存在似的。桂花討好地走到表姐夫面前,簡單地陳述了石敢當目前的情況。表姐夫一連嗯了好幾聲,頭也沒抬。最后,表姐夫很委婉地告訴桂花,目前單位人浮于事,還有這領導那領導的親戚安排不了,哪能安排到計劃外的人員進去?就算是臨時工,也得上面有指標才能招聘,況且這事也不是他一個說了算。別著急,這事得慢慢來,這樣吧,時間也不早了,你先回去休息,有了消息我讓你表姐給你打電話。
表姐夫這話等于封死了桂花的嘴,讓她沒有回旋的余地。既然人家把話說到這份上,再說下去也沒什么意義了。
桂花只好說讓表姐夫多多費心的話,就告辭回家了。剛走進家門,石敢當就從她的臉上了解了一切。
你不用上班?這么晚了還回來,該不是去求你那個什么局長表姐夫吧?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求一下人家也沒什么壞處。
桂花嘆口氣說。
我就說嘛,干嗎去求人?我就不信找不到工作,明天我自己出去找找,我看不慣那種仰人鼻息的求人,讓人家瞧不起。
看看,你那牛脾氣又來了不是?有人幫忙總比沒有人幫忙好。或許過幾天有消息也說不定。
桂花看到石敢當又要發火,忍耐著說,不和你說了,整天就知道正直,如今這正直能當飯吃了?洗洗睡覺吧,很晚了。
今天是周末,石敢當不敢大聲和桂花叫喊,必影響了兒子的休息,于是,順從著桂花的意思,進了洗手間。
桂花表面上不讓石敢當知道她又去求人,暗地里卻沒有停止求人的腳步。這不,她又來到表姐家打聽消息,雖然表姐沒能給她帶來好消息,卻也和她推心置腹地談了很多。
石敢當當年就是吃了誠實的虧,如今來到城里還是這樣,他這犟脾氣不是明擺著給自己找不是?按說他這年齡也不是憤青的年齡,為什么就改不了當年吃虧的德性?
是的表姐,我不知道說過他多少回了,他就這德性,想必是改不了的。最重要的是,他這人閑不下來,一閑準生病。所以,再怎么著也得給他找份工作。再說了,這邊除了空氣不要錢,哪有不花錢的地方?
說得也是,這樣吧,我讓你表姐夫盡心一點,爭取早點給你一個答復。
桂花只好千恩萬謝地走了。
4
因為石敢當一直沒有找到合適的工作,桂花只好和顧主商量,把自己改成上白天的,晚上就有時間陪著石敢當,以免發生什么意外。
這幾個晚上桂花總是很晚才回家,石敢當不高興了。他說老子就不信會餓死在城里,明天我再去碰碰運氣,我就不信了,堂堂的退伍軍人就找不到工作。
再等等吧,說不定哪天我表姐夫那就有了消息。
別再提給我找工作的事兒,我非得自己找不可。
第二天一大早,石敢當就起床了。吃過早餐后,石敢當就上了街。街面上的雜七雜八廣告鋪天蓋地的,可惜的是,沒有一項是符合他的工作的。
終于找到有招保安的,石敢當想,自己再不濟也是個退伍軍人,掃視一下自己魁梧的身材,誰敢說我是近50的人了?心中有了自信,他就順著廣告指引的方向走去。
第一家是酒店,前臺的招聘人員一看他的身份證,馬上揮手讓他走。石敢當不解,這是為什么呢?
你超齡了,我們要的是40歲以下的,雖然你也有退伍證,可你畢竟比不了人家年輕的。到別處看看吧。
石敢當問,誰說40多了就不行?你看一下我的退伍證,我是偵察兵,當了4年,還得過三等功呢。
不行就是不行,這是酒店的形像問題,老總不同意我也沒辦法。
可我的身手絕對不比他們差。
招聘人員不說話了,招手讓下一位應聘人員上來,石敢當只好退出酒店,另找工作。
他找的還是保安的工作,可是,人家的要求和那家酒店的要求差不多,40歲以下的要求已經算是最低要求了。沒辦法,這幾天算是無功而返了。
你在家里呆著得了,我養著你。桂花對石敢當說。
我是那種人嗎?這城里人都瞎眼了,也不看看我的退伍證。石敢當走到陽臺上,迷茫地看著遠方。
這一天對石敢當來說,可以算是劃時代意義的,早上9點多鐘的時候,石敢當在東街看到一則招聘啟事:
本畫廊招聘模特多名,男女均可,要求相貌一般,無明顯缺陷,有意者待遇面議……
石敢當感到好奇,雖然在電視上經常看到過模特,并沒有在實際生活見到模特本人。
男女均可?那么就是說男人也行了?
石敢當想也沒有想就走進去,一位20多歲的小伙子接待了他。
大叔,你是來應聘的嗎?請您出示一下身份證。
這么說我也可以應聘了?
可以,你只要在我面前走兩步看看,我就可以確定您是否符合我們的要求。
真的?
真的。
石敢當把身份證遞交上去,并在小伙子面前走了幾步。
行了,大叔如果愿意,我們可以坐下來談,簽了合約就行了。
在交談中,石敢當這才知道這小伙子有一家繪畫工作室,專門繪制人體模特。小伙子向石敢當簡單說明了繪畫時對模特的要求后,石敢當不禁倒吸一口冷氣。在別人面前脫光自己,他還從沒有想過,這是件十分尷尬的事兒。小伙子知道他的疑慮,就告訴他說工作室作畫時是封閉式的,外人根本看不到。
每天3個小時,每小時70元,就沖這待遇,石敢當經過再三思考,最后同意了。
他知道,這事兒不能讓桂花和兒子知道,于是,他開始第一次試鏡。不管怎么說,石敢當脫掉最后一件衣服時,心中的忐忑不安和緊張感馬上浮于臉上。
好在3個小時很快就過去了,石敢當領到210元錢,心里還是不太舒服。
邁著沉重的腳步走進了家,桂花還沒有回來,兒子上學去了。冷冷清清的出租房泛起發霉的味道,在空氣中飄浮著。坐著吸了幾根煙,石敢當這才覺得肚子餓得不行。是啊,現在已經是下午2點了,能不餓嗎。
他沒有心思做飯,就泡了一包康師傅,草草地填飽了肚子,躺在床上睡覺了。
桂花回來的時候,石敢當拿出210元給她,桂花不解地望著他。
你今天不像做工的樣子,哪來的錢?
是做工了,只不過這工作不用費力氣,坐著就行了。
再怎么坐也沒有這么多錢,說吧,你這頭犟牛該不會去偷盜吧。
說啥話呢,再怎么說我也是退伍軍人,能做這見不得人的事兒?
石敢當一說這話,臉上馬上不自然地抽搐一下。
那你到底是做什么?
桂花一再追問。
桂花知道,夫妻相處了20多年,石敢當不會去殺人越貨或者是偷盜不軌,更不可能去做什么違法犯罪的事兒。可他這錢來得太不正常了,在這縣城里,一天能掙200多元,幾乎是不可能的。所以她有點擔心。
對了,他該不會去賣血吧?
這么一想,桂花的心頭馬上揪緊起來。
人-體-模-特。
桂花正想問什么,石敢當一字一頓地說著,馬上把頭低到膝蓋骨。
哈哈,桂花一聽這話,一下子笑彎了腰。就你,一個小老頭子還人體模特?誰會要你,你就哄我吧。
跟你說真的,愛信不信。
石敢當沉下了臉。
這下不由得桂花不信了,她知道石敢當不會說謊。她不敢再繼續問下去,因為石敢當自尊心很強,既然他愿意做人體模特,就讓他做去吧,也算是有份工作了。有了工作,他的心情就不會再沉重下去。他的心情舒暢,這家的未來就有了希望。桂花想到這,突然來了個讓石敢當意想不到的動作,她迅速地在他臉上親了一下。
你要是覺得很難為情,咱們就不去,啊。
石敢當沒有說話,只是若無其事地點點頭。
晚上,桂花特意炒了一盤好菜,讓石敢當下酒。在床上時,她對石敢當特別親熱,當她靠近他的身體時,又禁不住笑出聲來。
我說你當模特時,會不會想起什么來了?那樣的話,別人會怎么看你,他們還畫得下去嗎?
你這娘們凈說些沒用的騷話,那種場合又不是經常去過,不緊張就不錯了,還能想起什么來?
那你一坐就是3個小時,不尷尬嗎?
桂花又笑著問,身子卻往石敢當身上靠攏著。
石敢當憨厚地笑笑,尷尬也得做,咱這是工作。
5
這天桂花休假,石敢當出去沒有多久就回來了。不用說,他是帶著失落的心情踏進家門,而桂花卻給他一張太陽初升般的笑臉。
你高興什么?
石敢當拉下臉問。
沒高興什么,我就知道你做不了這行,我太了解你了。
是的,今天下午工作室突然來了兩個女孩子,你說,這是什么事兒?我受不了就跑出來了。
這不是個好機會嗎?在女孩子面前展示一下自己,不是很好嗎?
去你的,沒心思跟你瞎掰。
桂花又是一陣好笑。
今天石敢當照樣是9點鐘到了工作室,他和往常一樣,脫了衣服就坐在原來的位置上,等待著那些小伙子們畫畫。
小伙子讓石敢當擺出幾種造型,然后就開始作畫。
就在這個時候,有兩個女孩子進了工作室。她們手中也是拿著畫架和畫筆,女孩子一看到石敢當的造型,一下子驚嘆不已。好完美的身材啊!
石敢當這才看到有女孩子進了工作室,他馬上緊張起來了。這兩個女孩頂多就20來歲,做自己的閨女差不多。她們也是工作室的人員嗎?為什么當初小伙子沒有向他交代清楚,說工作室有女孩子?再怎么說他也無法面對女孩子的目光,在他身上肆無忌憚的掃瞄著。于是,他想也沒有想就逃出工作室,拿著自己的衣服胡亂地套上去。小伙子追到更衣室,向石敢當說明了情況。
大叔,人體模特是神圣的,他與色情有著天壤之別。我們要用藝術的眼光來欣賞人體的美,所以,不管是男人還是女人,在人體面前只有藝術沒有淫穢。大叔不用擔心,也不必不好意思,況且這兩個女孩不是外人是我們工作室的女孩。
不行,反正只要有女孩子在場,我就不干。
石敢當一再堅持。
大叔,你也是有文化的人,為什么在這方面卻這么古板,如今是什么社會了,做人體模特是高尚的,不是下流的。
不管小伙子怎么說,反正石敢當就是不愿意。沒辦法,小伙子只好和石敢當結清了工資,惋惜地送他出來。
桂花聽完石敢當的介紹,當時就笑出了眼淚。你啊,永遠是個跟不上社會腳步的人,算了,不做咱就不做,好好在家里呆著,先休息一下過段時間再說吧。
這幾天兒子正在家準備高考,夫妻倆成了兒子的全天候保姆。晚上,石敢當帶著兒子和桂花去公園里玩。他要兒子在高考前心情放松,爭取以最佳的狀態迎接挑戰。
兒子,考上大學后,以后在這兒買套房子。
桂花對兒子說。
媽,咱不上大學了吧?你看現在的大學生,有哪個能找到好工作?
兒子突然間冒出一句很不和諧的話來。
那怎么行?我當年就是吃了沒有上大學的虧。
石敢當不解地望著兒子。
上大學是萬能鑰匙嗎?可以打開社會上各種關節,過上幸福的生活了?爸,你那是老皇歷了,如今的大學生,多如牛毛,還不如掃大街的。
兒子的犯犟,讓石敢當和桂花猝不及防,為什么會這樣呢?進了城,兒子的思想改變了很多,而他們夫妻并沒有發現。
咱們從石橋村來到這兒,為的就是讓你考上大學,你……
石敢當有點痛心,卻沒法把話兒說完。
爸,我知道你們很苦,可你們想過沒有,要是大學四年出來,我和你一樣找不到好的工作,你們的努力不是白費了?
石敢當聽著兒子的話,眼睛迷茫地望著遠方。
一家人不歡而散,石敢當費力地丈量著回家的路,誰也沒有說話。
這城里的工作真的不適合他石敢當,沒有一樣工作他能持之以恒。他不是怕累、怕苦,他只是想要有尊嚴地活著。可是,城市排斥了他,他只好繼續尋找下去,為了兒子的將來。
這天,石敢當一回到家里,就告訴桂花說又找到工作了,這工作很輕松的,工資也不錯,一個月2300元。
該不會又是當人體模特吧。桂花調侃著說。
去你的,這回是真正的保安,別墅里的保安,兩班倒,每人12小時。這別墅在西郊,離我們這也近,騎車也就20分鐘。
那敢情好,這回符合你的標準,你可以安心工作了。
石敢當的工作其實很簡單,每天上午8點到晚上8點,或者是晚上8點到天亮8點,守在保安室,兩人輪流著上。其實這工作也很輕松的,幸虧有了他那本退伍證,人家才愿意聘請他。
有了工作,石敢當的臉上卻綻放不了笑容,因為兒子那一番話。
6
這是一棟兩層半的小別墅,別墅外面是花園,小花園栽種著一些奇花異草,幽靜且溫馨。
讓石敢當不解的是,這別墅就住著兩個人一條狗,一個大他幾歲的小老頭,一個20出頭的小姑娘。
小老頭告訴石敢當,這別墅除了他和小姑娘外,任何人也不能進來,這也是他作為保安的職責。石敢當點點頭說好,這個我明白。
小老頭一般很少在家,只有小姑娘一個人住在別墅里,平時整棟別墅顯得冷清清的。
沒事的時候,小姑娘帶著小狗,在花園里溜達,親切地叫它吉利。石敢當不敢和她說話,也不想知道她的具體情況,他根本無權過問她的事情。只是感到奇怪和別扭,他們就這么住在一起,是夫妻嗎?
城里人好多是這樣的老夫少妻,特別是晚上,小姑娘挽著小老頭散步的鏡頭并不少見,本來也沒什么好奇怪的。奇怪的是這個小老頭每次回來的時間都很短,頂多住一個晚上第二天一大早就匆匆忙忙地離開了,所以,這別墅大部份時間是小姑娘一個人獨處著。
這一次是吉利自己跑到花園來玩,石敢當覺得這小狗很可愛,于是,就和它玩了起來。
吉利,你不怕臟嗎?
這時候,小姑娘突然出現在陽臺上。
你是說我臟?
石敢當心中有種被侮辱的感覺,我比小狗還臟?
是的,吉利很愛干凈的,我每天都要給它沖涼,你有每天沖涼的習慣嗎?
小姑娘穿著寬松睡衣,玲瓏的身段讓石敢當不敢抬頭看她。小姑娘卻昂首挺胸,邊說邊走下樓來。
你這人小小年紀,說話卻這么刻薄,怎么就拿狗和人比呢。石敢當氣得渾身發抖。
這有什么,有的人就比不了狗,甚至于比狗還不如。
小姑娘尖酸的態度,是石敢當意想不到的。
我是狗?
那是我抬舉你了。否則,你還不如它呢。小姑娘指著吉利對石敢當說。
你?
我什么?要不是我,你能在這上班嗎?
石敢當壓抑著心中的怒火,走進保安室。
唉,世風日下,世風日下了。這都是錢給燒的,不知羞恥的東西。他喝了一口水,心中還是憤憤不平。
小姑娘走到吉利身邊,抱起了吉利,輕輕地拍著它。
咱們走了,上樓去了,這邊不好玩。
石敢當一聽小姑娘的口音,敢情這小姑娘也是石橋村附近的,要不說話的口音為何如此相似?
我想你也是來自農村的吧,別進了城就連自己姓什么都給忘了。
石敢當咽不下這口氣,回了小姑娘一句。
什么?你想教訓我?我告訴你,想在這兒做的話,話就別那么多,人和人的命不同,知道不?凡事得認命。
要是往日,石敢當一定會繼續和她理論一番,但他馬上想起了老板的交代,想起這么長時間沒有找到工作,硬是把心中的怒火給壓下去。
自此以后,雖然這別墅經常只有他和小姑娘,外加那條小狗吉利,石敢當再也沒有和她多說一句話。同一屋檐下,他們卻如同路人般,小姑娘的眼睛永遠高高在上,很少低下頭來看著他。
小姑娘一般不出去,經常把自己關在樓上,偶爾會把音響開得震天響,震得石敢當心里發麻。吉利倒是和石敢當很親切,有時候偷偷地跑下來玩,可他再也不敢和吉利多說一句話了。
這天又是石敢當值班,剛吃過晚飯,就有個40來歲的胖女人來敲門。
石敢當問那女人什么事,胖女人兩手叉腰,站成八字型,罵罵冽冽地數落著:什么事?沒事我也能來!樓上的小妖精給我聽著,你給我滾出來!
小姑娘顯然是聽到了胖女人的怒罵,但她就是呆在別墅里沒有出來。
石敢當明白了,她在罵小姑娘,可她有什么資格罵人呢?這其中到底發生了什么事兒?
他是保安,就得保護小姑娘的人身安全。于是,他隔著鐵門告訴胖女人,叫她不要在這搗亂,否則就要轟她出去。
你敢轟我?你知道誰才是這兒的主人嗎?是我!她是個不要臉的小妖精,專門勾引人家男人的爛貨,有本事給我滾出來,看老娘不撕爛你的嘴。
胖女人一直在叫罵著,這讓石敢當很不舒服。我們不管你們誰是主人,我們只聽老板的,老板讓我們怎么做,我們就怎么做,請你馬離開這兒。
胖女人不干了,她干脆坐在大門邊哭鬧,怎么勸都勸不走。過了一會兒,她又掏出手機打電話,可是,電話沒人接。胖女人又罵了一會兒才離開別墅。
石敢當松了一口氣,終于安靜下來了。這亂七八糟的城里人,唉!
晚上下班回來后,石敢當和桂花說起白天發生的事,桂花告訴他說,這城里人就是有很多我們不明白的事情,不該管的事不要去管,反正你也管不了,月底一到,工資就到手了,管他誰是別墅的主人。
可那小姑娘真讓人受不了,沒有教養不說,還那么盛氣凌人,才多大年紀?
你們男人都這樣,你要是有錢了,說不定哪天也包個小三,讓我在門口哭叫著。
別扯這沒用的,我就是有錢也不是這種人。
跟你開玩笑的,別當真。說得也是,現在的女孩子不知道是怎么想,要么敢在脫光的大男人面前畫像,要么嫁給比自己父親還老的老頭子。這社會,我們啥也看不懂。
算了,我也不想懂。
石敢當望著陰郁的天空說,其實,他和桂花的心里都很矛盾,如今兒子就像斷線風箏,正在偏離他們指引的方向,不知道最后會走向哪里。
3個月后,那個小老頭和小姑娘發生了不愉快的事情了。
這天晚上,正是石敢當值夜班。半夜時分,好幾天沒有出現的小老頭開車來到了別墅,小姑娘很高興地迎了出來,兩人親熱相擁著向樓上走去。
讓石敢當意想不到的是,大約過了一個鐘頭,小姑娘獨自一人下了樓。讓石敢當發愣的是,小姑娘的手里握著剪刀,身上沾滿了鮮血,她渾身顫抖著,眼睛失神的望著遠方。
別墅里到底發生了什么事了?石敢當覺得事情有點匪夷所思,不行,也許真的出什么大事了。他馬上跑到樓上去,推開主臥室一看,石敢當馬上就驚呆了:只見小老頭躺在床上,喉嚨上有個洞,還在汩汩地往外冒著鮮血。
石敢當不敢怠慢,馬上掏出手機打了110。小姑娘想要跑出去,也讓石敢當給攔截了。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小姑娘沒了往日的傲慢無禮,哀求地說。
不行,等警察來了再說。
石敢當站在大門邊,寸步不讓。
不一會兒,110就來了。可惜的是,小老頭失血過多宣布死亡。警察一邊拍照一邊詢問石敢當,其實石敢當也不怎么了解事情真相,只得把自己有限的了解告訴警察。
為此,石敢當作為現場唯一目擊者,還被帶到派出所協助調查。唉,不管怎么說,好端端的工作沒有了,自己還被折騰得夠嗆。
石敢當又回到租房里,暫時成了無業游民。
7
石敢當沒有心思再去找工作了,遭遇到這么多的事情,是他多年來在石橋村從沒有遇到的。兒子參加了高考,問一下兒子,兒子說自我感覺良好,成績應該不錯。
兒子的驕傲點燃了石敢當的夢想,這段時間石敢當到過一個建筑工地,準備找份小工做。讓他沒想到的是,他在工地上遇到了20多年前的老同學。
這老同學是從別的地方隨父母來到他們中學讀書的,當年他的學習成績和石敢當一樣,也是班里的頂尖學生。當年在高考時,他們兩人的分數也是一樣,都在錄取線上。老同學因為戶口所在地不同,錄取的要求也不同,所以,老同學上榜了,而石敢當只能回家務農了。
過去的往事歷歷在目,仿佛就發生在昨天,讓石敢當噓唏不已。這都是命,命中注定他這一生與大學無緣,也注定他一生吃不了公家飯。老同學現在是建筑工程師,人家的風光無限襯托出他的窩囊。不過,老同學也給他指出一條明路,那就是辦個保安培訓班。如今好多公司商場都在招聘保安,可保安的素質卻成了問題。如果能把他們的行為道德規范訓練好,那么公司的形像也就立了起來。
這天石敢當一回家就問桂花,家里存了多少錢。平時石敢當的工資都交給了桂花,他并不了解家里有多少錢。
怎么了,又有歪心思了?想要用錢辦什么事情?
不是,我想搞一個保安培訓班,當初要去當保安時,我曾經培訓過幾天。我想我是退伍軍人,又有保安方面的經驗,培訓班應該花不了多少錢,況且我們還可以收費。
好事是好事,只是這歲數,還折騰這干嘛?
誰說我這歲數就不能折騰了?
那行,我就佩服你這不服輸的性格。再說了,有你老同學的幫助,這事應該沒問題。
明天開始找地方,馬上著手招聘人員。
先別說這個,也許我們都在瞎折騰了,我告訴你一個意想不到的消息,這消息對我們來說,等于要了我們命……
桂花話還沒有說完,臉上就布滿了淚水。
什么消息?你快點說啊!
兒子并沒有參加高考,高考后的那一天,他就出去了,到現在還沒有回來。
為什么會這樣?
這是兒子留給我們的紙條,你看看。
桂花說著,流著眼淚把紙條遞給石敢當。
“爸、媽,我走了,你們也回去吧。我不能讓你們把辛苦賺來的血汗錢,花在毫無意義的事情上。就算考上大學,又能怎樣?所以,我拒絕考試,路在我的腳下,相信我,我會走出一條適合自己的路來……”
石敢當顫抖地握著字條,如同前些日子扛起的100斤水泥那么沉重。他突然跪在地上,一時淚如雨下:蒼天無眼!
咱們回去吧,也許兒子是對的。
桂花扶起地上的石敢當,我算是看開了,路是他自己選擇的,讓他走走吧,就是跌倒了,也不見得是什么壞事,咱不用把啥事都給他想得那么圓滿……
這這,這能行嗎……
石敢當再也說不出話來了。
沒什么不行的,路,都是走出來的。
桂花的話,在晚風中提高了幾個分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