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慶昌
自從上了學,我就與書有了聯系,但要說讀書,只能夠從大學算起,在此之前不過是在老師要求下的念書。有一點主動和自由度的閱讀在中小學主要的對象有兩種,即連環畫和小說。連環畫記不清數目,讀過的小說屈指可數,也就是什么《戰地紅纓》《新兒女英雄傳》《三國演義》以及一本薄薄的古代話本,以至到了大學,在城市來的同學面前自慚形穢。
記得那時有過拼命讀小說的想法,我的同學們就是那樣做的,但幸運的是我很快放棄了那種念頭,否則人生的道路說不準是另一種樣子。當時我內心的想法是不必與別人在講故事上爭什么高下,既然有了專業,就應該多讀專業的書,未來的成敗是取決于專業成績的。這樣的想法當然有些單純,卻讓我較早地走進了知識的王國,并真正開始了讀書生涯。
我從圖書館借的第一本書是休謨的《人性論》,借書的原由主要是書名中的“人性”,且被知性、情感、道德這樣的概念所吸引,可真正翻開了書,我就懵了,休謨對知識和認識的論述令人如墜云霧里,讀了十六頁,不知所云,便還回了圖書館。這初始的讀書經歷影響了我的信心,同時也給我帶來了困惑,我一時不知道應該讀什么樣的書。
小說原本是不想讀的,但失敗的哲學閱讀讓我很不情愿地回了頭,隨即借閱的是一本土耳其的短篇小說集。而其后的很長一段時間里,我干脆不去借書,認真鉆研起各種專業的教科書。
由于善問、好思,對教科書的內容有較好的理解,夾雜著自己的主觀,在很多同學的眼里,我是與眾不同的,這又強化了我鉆研的習慣,漸漸地我意識到了自己對知識理解的特殊興趣,然后就重新走進了圖書館。
我上大學的八十年代,西方的哲學和人文、社會科學引介和傳播的風氣正濃,馬克思主義的理論雖然仍是主流,但求知欲旺盛的青年學生對非正統的東西似乎更感興趣,我正是在這樣的環境中較為膚淺地接觸到了后來備受關注的科學哲學、語言哲學等領域,對倫理學和美學也有很濃厚的興趣。
這樣的閱讀帶來的結果是在新知識面前的無限困惑和在課堂學習中的內心質疑。說白了,老師們的課堂講授在我看來是簡單和不深刻的。我并沒有和任何一個老師有過面對面的對話,但老師的權威從那時起就很難在我心里確立,這樣的心理泛化開來,直至今天,我也不會拜服在任何世俗的權威腳下,自由、獨立的思維品質漸漸得以養成。如果確認自由、獨立是一種好的品質,那它的源頭就在年輕時的閱讀中。
然而,好讀書的人不止千萬,也不是每一個人都能因讀書而獲得自由與獨立的思維品格,這就涉及到讀什么書和怎么讀的問題。
讀什么書呢?我的學生經常這樣問我。
對這個問題的回答有兩個基點:一是基于人,答案有“愛讀什么讀什么”、“能讀什么讀什么”和“能讀到什么讀什么”,依次是興趣原則、能力原則和條件原則;二是基于書,答案是“什么書好讀什么書”。
讀書從個人出發是要有興趣的。人常說興趣是第一老師,興趣會像天使一樣領著人不知疲倦地沉醉于特殊的對象。興趣的力量也使得一個人的興趣品位幾乎可以決定他的未來,因而,一方面有興趣很重要,另一方面有什么樣的興趣更重要。
我注意到,興趣有時候是虛假的。比如許多人最初對哲學的興趣并非因為哲學的可愛,而是因為關于哲學的道聽途說。待到真實地觸碰哲學,十有八九會退避三舍,這應是世間的哲學家少之又少的原由。
由此想來,真實可靠的興趣不僅與情緒相關,還有能力的因素,甚至可以說一個人的興趣狀況也能折射出一個人的能力狀況。
興趣的狀況還受到個人所處的環境限制,因為人的興趣不可能超越他的經驗范圍,如此,我會希望人們有閑時不妨無目的地走進書城和圖書館,像旅游一樣走馬觀花一番,起碼能擴充自己經驗的范圍。
有了相當的經驗,“什么書好讀什么書”就成為一種瀟灑。經驗的范圍越大,所言的好書之好就越有內涵。
我想著自己當年的同學們讀的都是好書,但各自的好的是有差異的。假如說各樣的好都是好,屬于多元的存在,并無高低之分,我以為這不是糊涂也會是虛偽。再好的武打小說也無法與哲學名著等量齊觀,再精致的心靈雞湯也無法與文學名著同日而語。
我們不能被后現代思潮中的相對主義蠱惑,須知種類和層次需統合考慮,在一個層面內可以強調種類間的平等,在不同層面上是無所謂種類平等的。
我們可以說什么書都得有人讀,這就像什么飯都得有人吃,什么活都得有人干,但書與書、飯與飯、活與活的差異實在是太大了。
選自“新浪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