梔子花開滿錦瑟/林羽安

林羽安

日光傾城，細碎的暖陽透過明凈的玻璃窗輕輕滑入屋內，我睜開惺忪的睡眼，偏過頭，窗外是碧藍如洗的天空，英語老師不知何時已經推開了教室的門。我坐在班級最后一排，抬眼，對上老師的目光，輕輕笑了一下。

我是高三時從重點班轉到平行班來的，年級里像我這樣的學生，那一屆也不過兩個。可我從不后悔于自己的決定，相反，高三那段時光是我高中時代最明媚的日子，以至于每到了梔子花開的時節，我都會無限懷念起那段錦瑟年華來。

我記得自己轉班的那個下午，窗外是潑染的火紅流霞，與我曾經起過爭執的班主任叫住去找新班主任的我，用一如既往的譏諷腔調對我說：“你就這么想離開我這個班么？一刻都等不及？”

被孤立的我只是輕輕搖了搖頭，不想再分辯什么，便快步下了樓。我拿著批準轉班文件的手微微有些顫抖，在路過空中走廊時忍不住步子一停。我還能清晰地記得那天秋雨綿綿，天空陰霾得好像隨時會落下閃電來，在空中走廊，班主任拿著試卷逼問著為什么上課沒有回答對問題，是不是對他有意見，而明明考得最差的不是我，班級里仍有很多同學沒有回答對他的問題。我始終望著窗外下著的冷雨，直到其他班級的老師找他去開會，他才將試卷扔在地上，讓我回教室去。

轉身前，另一個老師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我從他的眼里分明看到了驚詫和其他我當時并不能理解的意味。這之后，我的日子就變得更加煎熬起來，最后我毅然選擇了離開。敲開辦公室的門時，我還有一絲絲膽怯，雖然聽初中好友曾說過班主任是一個很溫和的人，但因為上個班主任而對老師有了偏見的我還帶著一點擔心。

辦公室里沒有人，我松了口氣，卻沒想到在轉角撞見了之前剛好錯開的班主任，他接過我遞上前的轉班通知，聲音干凈利落卻很溫和：“晚自習就把桌椅搬過來吧。”我輕輕點頭，沒想到下午最后一節課下課，五班的班長和體委就來到一班幫我把桌椅搬走，初中好友笑著挽過我的手臂，走廊被日暮的余暉繪上了溫暖的金邊，那樣溫柔的光芒就如此落在我的眼底，我竟鼻子一酸，竟險些落下淚來。

我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身邊沒有同桌，卻感受不到絲毫孤獨，比坐在曾經教室中被孤立自己的同學們圍繞時更加舒服。班主任第二天走到我桌前，他輕輕對我說：“你暫時在后排坐一會兒，等之后再排座位……”我點頭，并不介意這樣的安排，那一年，我就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偶爾換座位時還能坐在班主任的“隔壁”，隔著一條窄窄的過道。班主任總是拿著發給我們的試卷，上面是他工整細致的筆跡，想起他對我們說的要多動筆，我的筆尖也不禁加快了幾分。

偶爾，我坐在座位上對著錯題愁眉苦臉時，班主任若是見到了就會走到身邊問我剛才是否聽懂了，一如既往的溫和語調，沒有責備和不耐煩。我不好意思地點頭，他便拿起紅筆在卷子上細細地將上課時的講解重新講一遍，末了還會輕輕追問一句：“懂了么？”

在五班的日子里，我與同學們都悄悄稱班主任為“老韓”，也有同學給班主任封了“男神”的稱號。運動會的教師接力跑賽，好友拉著我的手，在操場外道奔跑著為班主任加油，即便我們追不上跑得比我們快許多的他。我在十月的秋風里與好友笑成一團，颯爽清風撩撥起耳畔的碎發，清朗天幕里飄著幾朵白云，我伸出手，青天仿佛觸手可及。那是我在高中第一個、也是最后一個運動會，我披著五班的班服從原來班主任面前走過，嘴邊洋溢著發自內心的笑，余光中，那個曾經當著五十多個同學說我性格極差的人皺起了眉。

轉眼三個月過去，我開始將曾經被原來班主任打亂的步伐重新拾起，我不再因為害怕上學而請假，也不再因為害怕間操時被當眾批評而不參加課間操。我桌角的試卷書本越堆越高，課內課外的卷子將試卷夾擠得滿滿當當，筆記也越來越細致，再沒有請假跳過的日期。

曾經被說過無數次性格有問題的我也遇到了懂我的人，當我將隨筆遞給新班級的語文老師時，她將我叫到身邊，聲音淡淡的，輕柔得像四月和煦的微風：“孩子，活得粗糙點，這么細膩，你會很累的。”

內心一直被冰封壓抑的角落突然崩塌，那句話輕輕地落在我的心尖，像怕驚擾一只蝴蝶般溫柔，在那樣溫柔的話語里，我感受到了眼角的酸澀，一時哽咽得說不出話來，只是用力地點了點頭。那一刻，我暗暗下定決心，將曾經馬馬虎虎記下的古詩再重新背一遍，文言文字典也擺在了桌角，中午吃飯時便翻一翻，哪怕只是記住了一個詞語的意思。

語文老師的課上除了應試技巧，她總是會將自己的見解分享給我們，關于人生、朋友、生命、家庭，她一一講給我們聽。我坐在教室最后一排認真地聽著，窗外樹影婆娑，蟬鳴陣陣，我看著她落在黑板上的粉筆字跡，突然希望時光就此停留在此刻便好。

春天提起她斑斕的裙裾謝幕，高考就在這樣澄澈如水的日子中過去，我還能記得高考前的一個自習后，我有些顧慮地對班主任說：“我很多題還是不太會——”他為我打氣說道：“你不是不會，你現在只是狀態不好，你一定能行。”

陽光從他身后的明凈窗子里流進屋內，彌散在我的雙眸里，那樣一句肯定，畢業的兩年后我仍能清晰記得。高考前一天，課間操播放著《再見》，化學老師在二樓辦公室的窗子里向我們揮手，我挽著好友，笑著說起自己總是背錯的單詞，而我們的目光卻四下搜索著老師們的面容，他們眼中濺出溫暖的笑意，我們也偷偷翹起了嘴角。

高考結束后，我執拗地選擇了臨床專業，選了離家需要3個小時飛機行程的城市。拿畢業證的那一天，盛夏驟雨將至，我與幾個同學一同去了班主任家，我拿著用自己稿費買的巧克力，謝過他一年的照顧。我們與他揮手告別后，在路上笑著談起偶爾老師會在班里一本正經地講笑話，頗有一絲冷笑話的味道，說著說著，一群少年少女在街頭露出了開懷的笑。剛剛畢業，我們便開始懷念起那段時光來了。

后來，我每次讀到高中最喜歡的《錦瑟》時，就會忍不住想起那個梔子花開的盛夏。在午后旖旎的日光中，我輕闔雙目，妄圖睜開眼就能看到考完理綜時微笑著問我“小姑娘，考得怎么樣”的班主任;妄圖睜開眼就能看到那個僅從文字就理解我、勸慰我“活得粗糙點”的語文老師;妄圖睜開眼便能回到那個有些燥熱的盛夏，蟬鳴如水，翠影疊疊，那些解不開的數學題，那些數不清的同分異構體，那些總也記不得正確拼寫的英文單詞，都被耀目的綠意掩蓋在最柔軟的心底。

是他們在青澀年華里教我溫柔待人，樂觀處世，溫暖了那個少女的灰暗時光，所以我想帶著這樣美麗的回憶繼續前行。懷念過去，祭奠過往，也向往遠方，渴望未來。

那段錦瑟歲月將始終在記憶里熠熠生輝。

編后：看完這篇小文，我想起自己的高中歲月，也有一位那樣的語文老師，在課上與我們分享人生、朋友，講解他對榮譽、音樂的見解。比起之前的那位管教嚴格的語文老師，他很溫和，甚至有些“好欺負”，我們在課上可以隨便看自己喜歡的小說，然而神奇的是，同學們的語文成績卻比之前好很多。我依然記得，他在講紅樓夢時，自己在講臺上沉醉其中的模樣，是他陶醉在詩詞文學中的模樣，深深地打動了我，令我也喜歡上了那個詩意浪漫的世界。感謝那些曾在我們青春歲月里給予過我們溫柔、勇氣，讓我們領略過“學科之美妙”的老師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