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化進程中的人文思考

范迪安

袁文彬屬于在改革開放初期成長起來的藝術家，他經歷了20世紀80年代以來中國社會巨大的變遷。中國社會越來越開放，中國藝壇和世界的藝術格局之間越來越沒有距離，這使得這一代藝術家整體面臨著新的挑戰，原來學院教學中傳授的基本功以及倡導的藝術觀念怎樣面對如此迅速變化的當代社會和當代生活？所以這一代藝術家首先是面臨挑戰的一代，也是劇烈地自我思考的一代。袁文彬在這個過程中有突出的典型性，他經歷了比較豐富的一種自我追問、自我變革，由此他的藝術一步一步地具有了當代藝術、當代文化的一些重要特征。

世紀之交，中國社會轉型變化中最突出的特征就是都市化進程。在都市化進程中整個社會結構和社會階層發生了變化，人們的生活方式、人們和外部世界的關系、人與人之間的關系都發生了變化，這種變化是可以看得見、感知得到的，這個外部世界的變化也包括產生許多新的文化象征物。袁文彬非常敏感地感受到這個世界的變化，他沒有逃避都市化帶來的浪潮，而是開始走進這個進程，在對都市的感受中去尋找可以表現的，而且是典型表現的一種追求，力圖找到能夠反映我們外部世界發生變化的最主要的特征，尤其是視覺上的特征。

在20世紀90年代中期，袁文彬就抓住了都市現代化或者說是全球化生活的標志物，開始畫“麥當勞叔叔”系列，他通過麥當勞叔叔的形象、麥當勞的空間和現場來展開對中國人當代生活的描繪。他透過一個窗口、一個主題、一種題材來表現炫目的、豐富的、紛繁的都市生活。他還注意到在圖像時代的今天人們看待畫面的一種方式，我們今天看到的許多畫面，其實是圖像的信息，有時候圖像的信息不是由一個完整的畫面提供的，而是靠很多碎片、很多片段在我們自己的視覺閱讀中形成的，所以，片段的視覺綜合就成為一個可能的契機，這是圖像時代的一種視覺方式，可以把它轉換為一種繪畫的方式。他的“兔子兔子”系列就是在這個課題上作了一些努力。他畫的不是一個綜合的大的畫面，而是許多畫面的碎片。他以含蓄的方式體現對網絡流行文化和青年亞文化的關注，作品以靜態的圖像敘述動態的現實發展。在繪畫表現上將流動的影像與現實的感受相聯結，保持了輕松、淋漓又富有繪畫興味的特點。他似乎在結合歷史人文和社會話題方面寫過一篇關于兔子的研究文章或者說是社會學調研的文章。這是一個很有意思的角度，如果聯系藝術史，兔子這個造型在現代藝術史上曾經有一些典故，比如德國最著名的觀念藝術家博伊斯，他就試圖與兔子對話。袁文彬通過兔子的一種社會屬性來反映當代生活，而且用了一種片段化的表達方式來組成對這個主題的表述。我不注重他畫什么，我更注重他這種方式，這種方式就是繪畫應對圖像時代的一種很有效的方式，在袁文彬那里獲得了探索的效果。畫家如何找到一種契機、一個角度并由此來形成自己對世界的表達，袁文彬在這方面可以說起步是比較早的。在這樣一個路徑上，我覺得袁文彬在都市化生活這個表達上有著長期的追求。

袁文彬這些年還和一群油畫家在一起圍繞“寫意油畫”這個課題作了許多探索。當然寫意和寫實難有鮮明的界限，但一個藝術家群體有一種總體的追求就會自然而然地去探討一些我們講的藝術造型、藝術表達等具體問題。袁文彬在油畫的表現上有兩個特點，一個是很率性的筆意，也就是說，他的油畫總是在很放松的狀態上來表達物象。在刻畫物象的時候，有時候看上去畫得很嚴謹，但是里面有許多很有興味的用筆。他在畫面上也特別注重油層的厚薄、流淌的韻味和塑造相結合，有時候他甚至用一些線條在上面進行書寫，就像把水墨畫的筆意韻味放到了油畫表現之中。我看他在一批風景畫中很好地表達了這種意境。他的風景畫的內容也很豐富，其中有一批典型作品就是表現中國的園林。用油畫表現中國園林當然需要對園林的空間、生態、氣息有獨特的感悟，袁文彬在這個方面很好地畫出了一種寫意的筆調和精神。袁文彬在油畫上的第二個很鮮明的特點，就是他的色彩有很強的個性。色彩是油畫主要的表現語言，袁文彬在色彩造型上積累了很豐富的經驗，所以他的作品有鮮明的、明亮的色彩，在色彩的相互碰撞、疊壓、互補中呈現出既統一又豐富的質量，也在油畫的語言上作了一種比較深入的探索。

我們欣賞油畫既要看藝術家的才情也要看藝術家的生活，更要看藝術家在語言上的追求。文彬在我的印象中是一位非常樸素的藝術家，在豐富的當代生活面前，他自己的生活卻是單純簡單的，就是畫畫，搞藝術，參加社會活動，同時也搞藝術教學。他在作品中表達自己的感受，同時也很好地反應了我們社會生活的特點。我覺得藝術家的重要性或者說藝術作品的價值就在這里。畫什么和如何畫都是擺在畫家面前的艱巨的課題，因為我們今天遇到的是一個圖像的世界，尤其在信息時代和媒體時代，我們能在各種載體上看到眾多的形象，圖像的豐富甚至圖像的泛濫就成為今天藝術家所面對的最大的挑戰。而油畫或者說繪畫又是一種比較傳統的語言方式，所以如何在一個圖像時代堅守繪畫并且使繪畫的語言能夠應對圖像時代的挑戰，這是一個需要深入思考并且要靠聰明才智才能解決的難題。袁文彬這些年來非常投入地在進行創作，一個階段畫一批主題，不斷進行著自己的思考，使自己的藝術能夠不斷有更明確的走向。其實我們看他的作品，無論是都市題材還是風景題材，無論畫的是江南的風景還是室內的場景，都有內在的共同點，這種共同點就是使得整個畫面的樣式走向當代、成為當代藝術的一種繪畫表達。

（作者系中央美術學院院長、教授、博士生導師，兼任中國美術家協會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