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萬臣
指路
一夜無聲無息的雪花,將S縣H公社所在地涂抹得一片潔白,路旁的松啊柳呀榆了什么的,都魔幻般化為一簇簇、一支支晶瑩剔透的銀色枝條。通訊員小趙早起后正在忙著打掃政府門前的積雪,忽然身旁傳來“沙啞派”和“官腔兒”摻和到一塊的獨特聲音:“哎,小同志,打聽個道兒,去前頭大隊的隊部怎么走?”
熟悉又陌生的聲音,讓小趙不由得斜睨了來人一眼:沒錯,是他——縣勞動局的錢副局長。
“好找。往西,一直走,七里多地道北上崗有一溜舊磚房,就是前頭大隊的隊部了。”天冷,雪厚,路滑,老天賜給一個難得的指路機會了。小趙沒有思索沒有抬頭甚至沒有轉身,向西一指,那可是去往前進大隊的錯誤方向。
望著漸行漸遠最后在白蒙蒙天地間消逝的錢副局長,小趙不經意地“呸”了一口,其實什么痰物都沒有,只是要將那件與錢副局長有關的不快往事吐出來——
深秋的一天早晨,小趙騎著一輛半新不舊的飛鴿牌自行車,去勞動局報送一份有關職工人事方面的重要材料。在全縣為數不多、還算氣派的一棟兩節樓,他沒費什么事兒就找到了二樓的副局長辦公室。
“請問,錢副局長在不?”敲門進屋后,小趙微笑著問。
“不在!外面等著吧。”深棕色沙發上,坐著一位大塊頭、饅頭臉、金魚眼模樣的中年人,看上去毫無表情可言。
“那……好吧。”小趙無奈,悻悻而退——因為,這位勞動局領導已經左手端茶、右手拿起了報紙,分明在下逐客令了。猛然間,他的自尊好像被馬蜂蟄了一下。
從室內的兩張大辦公桌來看,錢副局長或許有事還沒來,那就耐心等著吧。公社孫書記再三交待,讓自己務必親手交給錢副主管,整插皮就壞菜了。小趙這樣想著,那顆長草的心安靜了許多。可是,從早上八點多一直到十點多,他始終未見兔大個人兒出入過副局長室。
不能再這么傻老婆等乜漢子了!他再次敲開了副局長室的房門,怯懦地問道:“請問,錢局長上午還能來不?”
本以為他的問話同樣會撞到冰冷的鐵板上,可對方的反映判若兩人,令他吃驚和不解。正在沙發上端坐品茶的這位,胖臉上掠過一絲不易捕捉的笑意:“有事么?我就是。”
小趙這次故意沒有在“局長”前邊加“副”字,直接稱呼錢副局長為“錢局長”,因為他太熟悉官場內幕了,有些副職最反感別人稱自己“副書記”或“副主任”了。也許錢副局長態度大變真的與他稱呼其“錢局長”有關哩!
“什么?你就是?”驀地,一種被耍笑、被愚弄、被欺騙后而產生的無名火,在心底瞬間點燃、翻滾、升騰。他真想將手中的材料奮力砸向對方,繼而再照著那張饅頭臉狠狠地來上一拳,把個“饅頭臉”砸成一張“大餅臉。”
最終,理智還是勸說住了沖動,在他走出房門的那一刻,竟冰冷地擠出四個字:“后會有期!”
可眼下,風水輪流轉,錢副局長下鄉問路竟問到了他的頭上,想想都好笑。小趙向來有幾分“平頭哥”蜜獾的犟勁兒,惹了他,沒完!為了劇情需要,他匆忙進屋換了一身行頭:將那頂只露眼睛嘴巴的“擼桿擼”棉帽,換成了時下最流行的羊剪絨棉帽,黑色皮夾克也換成了退伍時帶回來的八成新棉軍大衣……
在公社所在地岔道口,見到衣帽不整和滿身是雪的錢副局長,就知道他不是摔跤,就是滾雪球、坐滑梯了。
“請問,去前頭大隊怎么走?”錢副局長的臉像大紅蘿卜裹上一層白沙糖,問路時明顯沒有先前那么牛X了。
“哦!你是問前頭大隊呀?”小趙狡黠地一笑,“一直向東走。”這一回,他手指的是東邊勇敢大隊。
“那大隊的隊部呢?”
“大約五里多路,道北是一片松樹地,道南幾間一面青房子就是了。”他存心借誤導方向來發泄淤積在心的怒氣。
“謝謝小同志!”道完謝,錢副局長又湊近兩步,左手扶著車把,右手輕拍著小趙肩膀,“看你有點眼熟,人挺老實的,不像先前那位,素質太次了,給我往錯道上指,這不坑人呢嗎?這回去前頭大隊不會再出錯了吧?”
“哪能呢?放心吧,我保證——錯不了!”小趙胸脯一挺,腿一并,左手一揚,來個好久未曾敬過的標準式軍禮。
當錢副局長再次返回十字路口時,紅日升起已有一桿多高了。當他看到戴著棉軍帽、穿著軍大衣的指路人依然站在路旁“恭候”他時,就什么都明白了。他,有點憤怒了!
“你……小小的年紀怎么能這樣呢?連著兩次故意指錯路,太不道德了吧?嗯?”錢副局長拿出了一副平時慣有的領導派頭和腔調,也許因為激動,臉漲得有點像豬肝。
“你還有臉說我不道德,”小趙與錢副局長對掐起來,“可比起你錢副局長來,我這也算小巫見大巫了!”
“你……認識我?”錢副局長錯愕地瞪大了眼睛。
“鼎鼎大名的錢副局長,官兒不大,僚兒不小哇!”小趙將聲音提高了八度,“是誰說錢副局長沒來,害得我去你那送信傻等了兩個多小時……”
“啊!這……”
禍從口出
一日,W君隨眾人去一片墓地給逝去的一位親屬打墓。
期間,他扛著一把雪亮雪亮的鐵锨,緊鎖著雙眉,在偌大的墳場中轉啊轉的,踅摸了老半天。正當大家滿腹狐疑之際,只見這位老兄在一塊向陽之地停下腳步,把掀往地上重重地一戳,擲地有聲地說道:“我死,就埋這兒了!”
眾人,驚愕不已……
這天夜里,W君睡得很早睡得很穩睡得很瓷實,一宿未起;老伴很滿意,覺得他不翻身打滾折騰人了,出息了。
——那就讓死老頭子再瞇瞪一會兒吧!
當她做好飯菜再去扒拉老頭兒吃飯時,突然發現有點異常,再細看,此時的W君,面容慈祥,身體僵硬,早已駕鶴西去了,死因竟是突發性心肌梗塞。
W君的老伴非常懊悔,懊惱自己忒粗心忒大意忒沒用了,她捶胸頓足,哭得昏天黑地、稀里嘩啦;末了,還是決定把老頭兒的骨灰,埋在他看過選過還挖過一鍬的地方……
前去打墓的,還是昨天的那伙人,只不過少了一位曾經抗著鐵鍬、尋找墓地之人。
“真是禍從口出啊!”
眾人之中,誰也不敢再放個“響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