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言表象的文化內因

程景怡

摘 要：李御寧針對日本文化和日本社會的特性提出了“縮小意識”這一概念，并將其分為六種類型加以討論。本文認為“縮小意識”還可以用來解釋日語語言現象。日語的語音、文字、詞匯、語法和語篇層面都反映出日本人的縮小意識。其中，部分語言現象可以用既有的某種類型解釋，部分現象是某兩種類型的疊加復合，還有一部分語言現象無法用既有類型解釋，本文給出了新的定義與說明。

關鍵詞：縮小意識;日語;語言

0.引言

李御寧針對日本人和日本社會的特性，提出了“縮小意識”這一概念。他將日本文化同具有相似性的東方文化進行比較得出：日本人的意識中存在一種“縮小”的傾向，這種意識體現在自然、社會乃至當代社會的方方面面。其主要針對自然與社會現象進行論述，對于日語中的縮小現象只在個別章節中偶有觸及，沒有系統地考察、論述。而語言作為文化的載體和重要表現形式，它的產生和發展與文化之間必然有著密切的聯系。因此，本文在李御寧論述的基礎上，試圖從“縮小意識”這一文化層面，對日語語言現象進行解釋，對其中無法用李御寧既有分類解釋的語言現象，本文給出了新的定義與說明。

1.縮小意識的定義及類型

1.1縮小意識的定義

李御寧（2003）認為可以用表示力量結構的動詞定義“縮小意識”，定義為總想要通過某種手段將某一具象或抽象的物質進行縮小，創造或改造出比原來更小更美的新物質。只要是符合這種傾向就可被稱為“縮小”。

1.2縮小意識的表現類型

李御寧將“縮小意識”的表現分為六種類型，即：套匣型、扇子型、女孩人偶型、飯盒型、能面型、徽章型。

套匣型：原指日本套盒，套匣型可用“裝填”這一動詞來定義，代表一種通過裝填與嵌套化繁為簡的縮小意識。

扇子型：原指折扇，可以用動詞“折疊”、“攥握”、“聚合”來定義。

女孩人偶型：特點在于女孩人偶的手腳都被省略，只剩頭加身子。用動詞“削”、“去掉”來定義。

飯盒型：比喻一種填塞式的壓縮，用動詞“壓縮”、“填裝”來定義。

能面型：原指“能劇”面具，可定義為“擺架勢”。

徽章型：原意為使用徽章把門第、血統的歷史性和集團性作為“物”表現。可用“凝縮”來定義。

2.縮小意識在語音中的體現

日語語音中的體現有多音字、略音、「て」（「で」）與前面音節之間的約音、「は」、「ば」與前面音節的之間的約音、音節的縮約等。

2.1多音字與飯盒型縮小意識

在日語中，音讀訓讀加起來讀音最多的可以達到12種，比如「下」有2種音讀，10種訓讀。可以看做將「か」、「げ」、「した」、「しも」、「もと」、「さ（げる）」、「さ（がる）」「くだ（る）」、「くだ（す）」、「くだ（さる）」、「お（ろす）」、「お（りる）」12種音訓讀音裝填到「下」這一個漢字中。根據成春友（2002）的數據顯示在1981年版常用漢字表中具有兩種以上讀音的漢字占常用漢字的60%之多，這種多音一型的漢字的力學過程可以表示為將多個音讀加訓讀的讀音填裝進一個漢字中，符合“飯盒型”的力學特點。

2.2略音與女孩人偶型縮小意識

日語中有很多略音現象：如「長雨」應讀作「ながあめ」，但讀音中的「あ」被砍去，略為「ながめ」;「薬師」本應該讀作「くすりし」，但「り」被削掉，直接讀作「くすし」。其力學過程可以表示為：復合詞中連續的某兩個音節相結合構成一個音節，而另一個音節被削去，符合女孩人偶型的力學結構。

2.3「て」（「で」）與前面音節之間的約音與女孩人偶型縮小意識

「て」同補助動詞（「いる」、「いく」）之間的約音現象屬于女孩人偶型。如「読んでいる」在口語中可去掉「い」化簡為「読んでる」;「走っていく」在口語中削掉「い」簡化為「走ってく」。其力學過程可以表示為：將「ている」和「ていく」中間的元音「い」削去，化簡為「てる」、「てく」，符合女孩人偶型的力學結構。

2.4音節縮約與“女孩人偶型+飯盒型”縮小意識

五段動詞未然型后續自發、可能助動詞「れる」時有音節的縮約。如「踏む」的未然型后續「れる」結合為「踏まれる」，再將「ま（ma）」的元音a削掉留下輔音m，將「れ（re）」的輔音r去掉留下元音e，將m和e重新聚合為「め（me）」，「踏まれる」就可以縮約為「踏める」。

除此以外，サ變動詞未然型后續助動詞「させる」或「られる」，五段動詞后續使役助動詞「せる」再續被動助動詞「られる」時，也是如此。

上述變化力學過程可以用“削去”+“聚合”來表示。其過程為：將原本兩個音節兩拍的音通過削去第一個音節的元音留下其輔音，削去第二個音節的輔音留下其元音，再將第一個音節的輔音和第二個音節的元音聚合為新的音節，通過這個過程兩個音節也縮短為一拍。這種力學過程符合“女孩人偶型”先刪減，再“飯盒型”聚合的力學結構，屬于“女孩人偶型+飯盒型”這一復合類型。

2.5「は」、「ば」與前面音節的之間的約音與增減聚合型縮小意識

此外，在音節的約音中還有一種較為特殊的類型：「は」、「ば」與前面音節的之間的約音。此類看似符合 “女孩人偶型+飯盒型”，但實際差異很大。如「行っては」可以縮約為「行っちゃ」。將「て（te）」的元音e去掉，保留輔音t，同時將「は（wa）」的輔音w去掉，保留元音a，到此為止，該過程跟“女孩人偶型+飯盒型”的力學結構完全一致，但再將輔音t和元音a重新聚合為新的音節「ちゃ」時，雖然同樣是將原來占兩拍的音縮短為一拍，但這個過程有新元音i和新輔音y添加進來，所以是不同于上述三種類型的形式。

在這種縮約過程中，存在兩次削去和三次聚合，可以用動詞“削掉”“添加”“聚合”三個動詞來表示其力學過程。根據其力學特點，本文將這種類型定義為一種新的縮小類型——增減聚合型，“增”是指有新的音素增添進來，“減”是指同時原有的某些音素被刪減，看似有新的元素加入變長，但整體聚合后讀音依然縮短。

3.縮小意識在文字、詞匯中的體現

在文字上縮小現象主要體現在假名、國字上;在詞匯上縮小意識體現在縮略詞、復合詞、專有名詞表記「の」的省略中。

片假名是利用漢字的一部分或用筆畫簡單的漢字改造而成的。以ナ行假名為例，ナ是截取了漢字“奈”的左上角部分，除一橫一撇其余的筆畫都被砍掉。其余行的假名也與此類似。

片假名縮小的力學過程可以概括為：削掉漢字筆畫中的一部分，保留剩下的一部分，符合女孩人偶型的特征。

3.2國字與飯盒型縮小意識

國字是日本模仿漢字的構字法創造的文字。比如「峠」字的力學過程可以表示為：將「上」、「下」組合后，再與「山」左右組合，最后將這三個漢字按照一定比例縮小填入一個漢字大小的結構中，從而創造出一個具有新意義的字。

國字壓縮的力學過程可以表示為：將幾個相同大小的漢字壓縮后、裝填到一個漢字大小的面積內，從而達到再創造的過程，符合飯盒型的特點。

3.3縮略語中的縮小意識

日語縮略語可分為兩大類：一類的力學過程可以表示為直接削減單純詞中的一部分、剩下的部分成為縮略語。另一類的力學過程可以表示為削減兩個及以上單純詞后再進行聚合，其中涉及到削減與合成兩個步驟。本文分兩節進行討論。

3.3.1單純詞與女孩人偶型縮小意識

單純詞的縮略語多存在于外來語中，當外來語構成音節較多時，就會有這種“縮略”現象出現，此類現象又可分為前略式和后略式。

前略式就是將一個單詞前面的一個或幾個音節省略。比如「チューインガム」的縮略過程為：削去前面音節「チューイン」，保留「ガム」。

后略式是將一個單詞中后面的一個或幾個音節省略。比如「アポイントメント」的力學過程為：去掉后面的音節「メント」，縮小為「アポイント」，或者去掉「イントメント」縮小成「アポ」。

「ガム」「アポ」已變成純粹的日語特有詞匯。這些單純詞縮略的力學過程符合女孩人偶型的力學結構。

3.3.2復合詞與“女孩人偶型+飯盒型”縮小意識

在3.3.1里討論了單純詞縮略語中的縮小意識。在本節我們將討論復合詞縮略語中的縮小意識。復合詞縮略語由于其詞匯本身結構特點，注定同單純詞的縮略呈現不同特征。比如「アコギ」這個復合詞的合成過程可表示為：「アコースティック」削減「ースティック」、「ギター」削減「ター」，最后取詞頭「アコ」、「ギ」進行聚合。

這種類型具有女孩人偶型和飯盒型的基本特征，力學結構可以表示為先“去掉”后“壓縮”，構成“女孩人偶型+飯盒型”復合類型。

3.4專有名詞表記中「の」的省略與女孩人偶型縮小意識

很多具有領屬關系的日語在讀音中有「の」，但寫法中「の」卻被省略。比如，“平清盛”讀作「たいらのきよもり」，但是在寫法上不會寫作「平の清盛」，而是去掉「の」，寫做「平清盛」。“平”是氏，“清盛”是名，「の」在其中表示一種從屬關系，在寫法中這種表示從屬關系的「の」被作為不重要的部分省略掉了。

其力學過程可以表示為去掉助詞「の」，保留了領屬關系中的實詞部分，符合女孩人偶型的力學特征。

4.縮小意識在語法、語篇中的體現

語法上縮小意識體現在重復使用所有格、「の」的代替使用上。語篇層面主要體現在省略句、鰻魚句以及KY型緊縮句中。

4.1縮小意識在語法上的體現

在語法上，縮小意識主要體現在重復使用所有格、「の」的代替使用上。

4.1.1重復使用所有格現象與套匣型縮小意識

一般情況下語言中會盡量避免重復使用所有格。但在日語中多次重復使用所有格卻是一種化繁為簡的方式。比如：

東海の小島の磯の白砂に われ泣きぬれて 蟹とたわむる（石川啄木『一握の砂』）

如果拆分來看，「東海の小島の磯の白砂に」可用幾個單句表示：東海にある小島;小島にある磯;磯にある白砂。通過連用「の」，將「白砂」裝入「磯」，將「磯」裝入「小島」，再將「小島」裝到「東海」中，將幾個單句所描寫的場所一步一步整合到一個句子中，在嵌套中進行縮小。

此類化簡的力學過程是：使用「の」，將幾個單句整合成一個復句，從而達到句長的短縮以及范圍的精確，符合套匣型的基本特征。

4.1.2格助詞「の」代替助動詞、動詞的用法與簡縮替換型縮小意識

格助詞「の」代替助動詞、動詞的用法無法放入李御寧所指出的六種縮小類型中。比如：

出身が東京の田中先生

例句可還原為「出身が東京である田中先生」，力學過程可表示為將助動詞「である」取出，將「の」替換到它的位置。此代替現象很多，一般把之歸為「の」的同位語用法。

語法上一般將「の」的這種代替歸為同其他格助詞的重疊使用。但要注意，「の」的這種代替絕非省略，而是將復雜的用言用一個格助詞代替，從而化簡。

簡縮是用簡單的表達形式代替相對復雜的表達形式而不改變其意義，本文將此現象重新命名為“簡縮替換型”，并將此類的力學過程定義為：用一個簡單的形式替換了復雜的形式，可用動詞“替換”、“置換”來表示。

4.2縮小意識在語篇層面的體現

在語篇層面縮小意識體現在省略句、鰻魚句以及KY式緊縮句中。

4.2.1省略句與女孩人偶型縮小意識

日語句法喜歡省略，最突出的特點就是對主語的省略，比如在日語中，表示我喜歡你一般會說「好きです」。這個句中只有一個形容動詞“喜歡”。至于誰喜歡誰完全沒有講。如果把句子省略的過程還原出來，應該為「（私は）（君が）好きです。」將主語「私」、對象語「君」全部去掉，只保留了最精簡的部分，體現了縮小意識在句式中的運用。在日語的敬語體系、授受動詞使用時省略主語的例子也有很多。

可以此類力學過程歸納為：刪去說話人、聽話人所共知或可推測出的部分（可以是主語、謂語、或者賓語等成分），這符合女孩人偶型的基本特征。

4.2.2鰻魚句與簡縮替換型縮小意識

鰻魚句是敘述句的一種簡縮形式，由于句尾的斷定助動詞「だ（です）」不僅具有判斷功能，而且具有陳述功能，所以它能代替各種成分，比如：

A：「何にしましょうか。」

B：「僕はうなぎです。」

其置換過程為：「です」替代「にします」，其力學過程可表示為用「だ（です）」替換句中其他成分，句意不變，從而形成了符合簡縮替換型的鰻魚句。在本質上這種句法和省略句不同，芳賀綏（1982）將這二者區分為：省略相當于一輛火車從起點開到終點，中間有幾個小站不停，但路線還是常規路線，而簡縮是另辟蹊徑到達終點。

4.2.3KY型緊縮句與“女孩人偶型+飯盒型”縮小意識

“KY型”日語源于日語慣用語「空気が読めない」。將「空気が読めない」轉化為羅馬字之后取其實詞首字母，“刪去”其余部分，再將首字母“聚合”到一起，整體上表達一個新的含義。

此類力學過程可表示為：先削去除文節首字母以外的其他要素，再將這兩個首字母聚合表達原句的意義，符合女孩人偶型“削去”，再進行飯盒型“聚合”的縮小，構成“女孩人偶型+飯盒型”復合類型。

5.結論

日本人的縮小意識深深影響著日語的表達方式。這種影響滲透在在日語的語音、文字、詞匯、語法、以及語篇等層面之中。這些語言現象之中，一部分可以直接用既有的六種類型解釋，還有一部分語言現象無法單獨用某一種解釋，是兩種類型的疊加，另外還有一些無法用現有縮小類型解釋，本文將它們定義為新的縮小類型。語言是思維意識的反映，日本人有什么樣的思維意識，在日語中就會相應體現出什么樣的特點。

參考文獻

[1]成春友.日語漢字音讀研究[M].合肥：中國科學技術大學出版社，2002.

[2]皮細庚.日語概說[M].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1997.

[3][韓]李御寧（著），張乃麗（譯）.日本人的縮小意識[M].濟南：山東人民出版社，2003.

（作者單位：信息工程大學洛陽外國語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