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慶閱兵話戰旗

陳月飛

在慶祝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70周年大會的閱兵環節，伴隨著恢弘激昂的《鋼鐵洪流進行曲》，戰旗方隊的100面榮譽旗幟列陣通過天安門廣場，成為此次空前規模大閱兵的重要亮點之一。

軍旗是軍隊的標志物，承載著軍隊的榮譽。戰爭年代，許多軍人不惜用生命保護軍旗；能在戰斗中繳獲敵方的軍旗，也被視為重要戰功之一。因此，在閱兵中展示軍隊的榮譽旗幟，國內外都有類似做法。

我軍榮譽戰旗并非第一次在閱兵中亮相——2015年中國人民抗日戰爭暨世界反法西斯戰爭勝利70周年閱兵式上，徒步方隊首次由參加抗戰的英模部隊功勛榮譽旗做引導。這些徒步方隊，有的就以其中一支榮譽部隊命名。

我軍部隊能獲得的最高榮譽

首先看看榮譽稱號獲得條件。在我軍，這屬于對個人和集體的獎勵。軍隊的獎勵制度往往體現在紀律條令上，而紀律條令對榮譽稱號的定位非常高。

1951年2月1日，當時的解放軍總參謀部制定并頒布了新中國成立后人民軍隊第一部《紀律條令（草案）》，設置了四個類別的先進單位集體獎：通令嘉獎、授予軍旗前照相、授予榮譽稱號、授紀念章。榮譽稱號明確被作為集體獎的一種，而且級別較高。

1957年8月1日，由國防部頒布的《紀律條令》中，記功分為三個等級，即三等功、二等功、一等功，并一直沿用至今。《紀律條令》第6節第34條還規定：對于獲得一等功獎勵的單位，還可以授予軍隊光榮稱號。可見當時光榮稱號與一等功的等級差異還不明晰。

1964年2月1日，國防部發布第10部《紀律條令》，第2章獎勵條款中規定，獎勵項目分為嘉獎、記三等功、記二等功、記一等功和授予榮譽稱號五個等級。1990年6月9日，中央軍委頒布的《紀律條令》第13條對單位獎勵項目沿用這五個等級，并指出“依次以嘉獎為最低獎勵，榮譽稱號為最高獎勵”。

2018年5月1日施行的《中國人民解放軍紀律條令（試行）》，把個人和單位獎勵分列。在個人獎勵的榮譽稱號之上，增加了八一勛章，由此成為個人可以獲得的最高榮譽；單位獎勵沒有變化。因此，榮譽稱號仍是一個單位能獲得的最高榮譽。

獲得榮譽稱號和戰旗有多難？

除《紀律條令》的明文規定，在漫長的戰爭歲月中，我軍也一直把授予榮譽稱號作為對一個單位的至高褒獎，需要慎重審批并鄭重頒授獎旗。獲得榮譽稱號，對相關部隊來說是里程碑式的大事，因為榮譽稱號和獎旗可以代代傳承。在我軍歷史上一次次部隊整合的過程中，繼承了榮譽稱號血脈的單位就有權打出這面光榮的獎旗，而一代代官兵皆以稱號為榮——榮譽稱號往往比數字番號更具影響力。我軍建軍以來歷經大小戰斗無數，而擁有榮譽稱號的作戰單位不過三千。可以說，這個比一等功還高的榮譽非常難得。

最新《紀律條令（試行）》對單位獲得榮譽稱號的規定條件是：“在作戰、訓練或者其他工作中，功績卓著，有特殊貢獻，在全軍、全國有重大影響和推動作用，堪稱楷模的。”

這一規定看上去很簡單，其實很難達到——從第52條至第66條，用15條的內容描述單位獲得榮譽稱號之外其他4種獎勵條件，基本涵蓋軍隊工作的各個方面。這15條要件中，有許多非常難以滿足。在此基礎上，還要滿足獨特性和卓越性等要求，堪稱“苛刻”。

例如這次參加受閱的百面戰旗中，就有駐扎江蘇52年的第71集團軍“臨汾旅”。解放戰爭時期，晉冀魯豫野戰軍八縱二十三旅在山西臨汾攻堅戰作戰中，利用坑道爆破方法，率先攻破敵方號稱“銅墻鐵壁”的臨汾城，創造了我軍城市攻堅作戰的典型戰例，被授予“光榮的臨汾旅”榮譽稱號。

關于獨特性與卓越性，仍以“臨汾旅”為例——該部在手無重武器又面對堅城的情況下，由地上攻堅轉入地下攻堅，坑道作業規模之大、時間之長，在我軍軍史上罕見，這是獨特性；攻城各部所挖24條爆破坑道接連被毀，只有該部的兩條坑道抵達城下并爆破成功，因此又具備了卓越性條件。

2012年8月，由原總政組織部牽頭編纂的《中國人民解放軍和武裝警察部隊英雄模范單位名錄》出版，該書收錄了1927—2012年85年間全軍各個歷史時期的英模單位，共3114個。其中，一些單位雖然具有突出歷史榮譽，但未被正式授予榮譽稱號，像“鐵拳師”“飛虎師”等，都只能冠以“被譽為”，因此獲得“官方認證”的更少，足見榮譽稱號是多么難得。

戰旗就是一部微縮軍史

百面戰旗，承載著我軍獨特的軍魂。

人民解放軍建軍于南昌起義，淬煉于戰火硝煙，90多年一路走來，即使戰斗或有失利，卻未輸過一場戰爭，屢創戰史奇跡，因而授出的榮譽稱號和戰旗也一直不斷。此次展現的百面戰旗，涵蓋了解放軍各軍種，展現了不同歷史時期、不同戰場、不同兵種的英雄群體風采。其中31面戰旗上寫有“英雄”二字，每一面戰旗的背后都有令人動容的故事。

紅色基因的傳承從紅軍時期開始。例如此次展示的“強渡烏江模范連”“大渡河連”軍旗，是獎給長征時期為主力打開前進通路的英雄部隊。此次展示的還有“模范紅五團”“模范紅十二團”等誕生于土地革命戰爭時期的軍旗。在當今任何一支解放軍部隊中，“紅軍團”“紅軍連”等稱號都是最被珍視的榮譽，許多紅軍連也都是部隊的骨干、種子。

抗戰時期誕生的軍旗有“黃崖洞保衛戰英雄團”“黃土嶺功臣炮連”“白刃格斗英雄連”“平型關大戰突擊連”等。“黃土嶺功臣炮連”的歷史也可以追溯到紅軍時期，但其輝煌戰史寫就于抗戰時期——1939年11月5日，該部在黃土嶺戰斗中，用八二迫擊炮擊斃了日軍“名將之花”阿部規秀中將，這是整個抗日戰場上我軍擊斃的日軍最高軍事將領。從此，這個連被稱為“黃土嶺功臣炮連”。

抗戰時期，我軍獲授榮譽稱號的單位多在連一級。到了解放戰爭，營、團級別的榮譽稱號增加很多，如此次展示的“洛陽營”“襄陽特功團”“濟南第一團”“塔山英雄團”等，級別最高的是“臨汾旅”——我軍迄今罕見的師旅級榮譽稱號。這顯示，我軍的大兵團作戰能力有了顯著提升，而且許多部隊的榮譽稱號以城市命名，說明我軍的攻堅能力也有了較大進步。

抗美援朝，是我軍在國際上打出軍威的歷史性一戰。在與敵人力量對比懸殊之大前所未有的情況下，必須通過英勇頑強的戰斗精神來彌補，“三八線尖刀英雄連”“夜月山英雄班”“臨津江突破英雄連”“道峰山營”“中元山英雄連”……許多光榮的稱號和血染的戰旗，與朝鮮半島三千里江山的地名永遠連在一起。有的部隊此前默默無聞，在血與火的考驗中一戰成名。例如志愿軍第15軍，上甘嶺一役打出了兩面偉大旗幟——“黃繼光英雄連”“英勇頑強功勛卓著特功八連”。因戰功卓著，該軍回國后被改編為我軍唯一的空降兵軍。

特別值得一提的是“新興里戰斗模范連”。在慘烈悲壯的長津湖戰役中，志愿軍第27軍創造了殲滅美軍團級戰斗隊的范例。在新興里戰斗中，27軍某部不僅擊斃美軍團長麥克萊恩上校，而且繳獲了第31團團旗（即“北極熊團”團旗）。此旗后來成為中國人民革命軍事博物館珍貴的展品之一。

這百面戰旗中，還有誕生于對印自衛反擊戰的“陽廷安班”，誕生于東北邊境自衛作戰的“珍寶島戰斗功臣連”，誕生于西南邊境自衛作戰的“法卡山英雄營”“扣林山戰斗英雄營”“者陰山英雄連”……

閱兵領導小組辦公室副主任、中央軍委聯合參謀部作戰局副局長蔡志軍曾表示，此次閱兵，著眼于體現我軍從勝利走向勝利的光榮歷史和輝煌戰績。編組戰旗方隊，從各軍兵種和武警部隊的榮譽功勛部隊遴選參閱代表，也是為了表達對各個時期戰功卓著部隊的敬仰，告誡全軍官兵不要忘記黨和軍隊走過的苦難而輝煌的歲月，激勵全軍官兵保持和發揚不怕犧牲、敢打必勝的戰斗作風和優良傳統。

戰旗為何各不相同？

仔細觀察就會發現，百面戰旗上幾乎沒有相同的榮譽稱號，這是為何？

榮譽稱號各有鮮明特征，這是因為榮譽稱號的頒授屬于“一事一議”。最新《紀律條令（試行）》指出，“榮譽稱號的名稱，根據授予對象的事跡特點確定”。注重精準描述，這是以往我軍對榮譽稱號制定的基本原則。不過，戰旗上的榮譽稱號也有規律可循，僅就這次參加閱兵的百面戰旗而言，可以分為以下幾類。

一是“以立功地點或戰斗”授稱。例如“劉老莊連”，以抗戰時期82位烈士戰死的江蘇淮安劉老莊得名；“白老虎連”，以遼沈戰役白老虎屯阻擊戰命名；“雞雄山阻擊戰斗英雄連”，是授給在雞雄山阻擊戰表現出色的志愿軍某部2連的稱號；“塔山英雄團”，誕生自遼沈戰役中的塔山阻擊戰；“洛陽營”，是解放戰爭中首先攻入洛陽的華野3縱某營。

二是以立功方式或體現的戰斗精神授稱。例如原第1集團軍某部6連，因硬朗的戰斗作風，有“硬骨頭六連”和“英雄硬六連”兩個稱號，是全軍唯一雙稱號擁有單位，此次閱兵展示的是該部在保衛邊疆自衛還擊作戰中獲得的旗幟；抗戰期間，因在一次攻擊敵軍的戰斗中干凈利落，新四軍某部獲“金剛鉆”榮譽稱號；解放戰爭的衡寶戰役中，45軍某團因在殲滅桂系第7軍戰斗中表現出的勇猛之勢，榮獲“猛虎撲羊團”稱號。在頒授的榮譽稱號上，也常用一些威猛的動物形象命名，例如此次百面戰旗中還有“海上猛虎艇”“猛虎連”等。

三是以英雄模范或著名將領授稱。例如“葉挺部隊”“左權獨立營”“王克勤排”“董存瑞班”等，這些名字大多屬于犧牲的高級將領或基層英雄指戰員。“黃繼光英雄連”“楊根思連”就屬于后一種情況，二人是抗美援朝戰爭中我軍最高榮譽“特級戰斗英雄”稱號僅有的兩名獲得者。“不相信有完成不了的任務，不相信有克服不了的困難，不相信有戰勝不了的敵人”，這是楊根思在朝鮮戰場立下的豪邁誓言。該連在南蘇丹維和行動中也有烈士涌現，顯示該部是繼承了“三不”精神的英雄群體。此次閱兵中，維和部隊方隊首次登場，解說詞也專門提到了維和部隊的犧牲。

和平時期也有一些戰旗誕生，但較之戰爭年代數量就少多了。此次展示的戰旗有“西藏高原鋼鐵運輸班”等。還有一類戰旗不可忽視，即彰顯我軍政治優勢的戰旗，如“群眾工作模范團”“天津戰役三好連——打得好、紀律好、團結好”等。

我軍不僅明確榮譽稱號為一支部隊的最高榮譽，而且通常需要中央軍委批準。因此，榮譽稱號成為有中國特色、有解放軍特色的榮譽獎勵制度。

部隊改建，榮譽戰旗怎么辦？

此次閱兵的百面戰旗，是軍隊改革后的一次集中亮相。那么，我軍歷史上經歷過11次大裁軍，擁有榮譽稱號的部隊被裁撤怎么辦？

一般情況下，立下大功的部隊不會輕易被整編。例如在第11次大裁軍前，首批入朝參戰的7個軍——西線的38軍、39軍、40軍、42軍，東線的20軍、26軍、27軍，全都被保留下來。即便有的部隊被裁撤，其榮譽稱號通常也會由某個部隊來繼承。例如，此次展示的“襄陽特功團”旗幟就是由駐江蘇某預備役通信部隊繼承的。

近年來，軍隊改革的力度較大，集團軍由18個減少為13個，必然有部隊被拆分。那么，榮譽稱號這種無形資產怎么“分家”？中部戰區第83集團軍的做法是，統一制定部隊歷史承續和優良傳統繼承的原則標準，“先番號、后主體、再駐地”——首先看番號由誰繼承，其次看部隊主體在哪個單位，最后看部隊駐地在哪里。傳統榮譽資源由上級機關梳理區分后，隨著新單位走。

另外，戰區對擁有榮譽稱號的部隊也非常關注。例如，南部戰區陸軍機關向所屬部隊一一核準改革后英模部隊的現狀，并將番號記錄在冊。改革推進過程中，再對所屬英模部隊進行梳理，并匯編成名錄和簡要事跡書籍，使英模部隊也有了“花名冊”。

軍隊改革還帶來另一個問題，在“集團軍—旅—營”的新架構下，撤裁的團級建制榮譽稱號如何繼承？其實，榮譽稱號是附著在部隊番號上的，并不拘泥于某種編制。

海軍艦艇最為典型。例如，此次展示的“海上猛虎艇”稱號已傳承了4代，該稱號最初由國防部授予崇武以東海戰中表現突出的588艇，此后，556艇、695艇和泉州艦都先后繼承過這個稱號。作為056型護衛艦，泉州艦不僅繼承了“艇”的稱號，還繼承了初代“海上猛虎艇”的舷號588。

由于海軍、空軍建立較晚，獲得榮譽稱號的部隊要遠遠少于陸軍；因為形勢需要，有的單位是“陸軍下海”或“陸軍上天”，而在陸軍期間也是光榮部隊。此次展示的海軍航空兵“海空雄鷹團”，其前身是新四軍蘇中軍區1分區特務2團，1945年8月曾被蘇中軍區授予“興化部隊”榮譽稱號。新中國成立后，該部隊轉隸海軍航空兵，1965年被國防部授予“海空雄鷹團”稱號。

（轉自《新華日報》）

百面榮譽戰旗名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