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見的美（組詩）

吉候路立

現 形

過于輕盈的下午

樹下乘涼的人扇子一揮我就飛遠了

但我毫無防備，陌生人

我們攙扶著，將越到河的對面去

救贖，是來自你我同質的孤獨

你每向我擠一滴奶時，我都在逐漸現形

那是我的名字，過于粗糙

在石頭上，浮出水面

一只蜻蜓來，但她并非出于愛情

我們再次擁抱，你說讓我看看你身體流出的沙

我的名字

站在你對面，我的名字

和搖搖晃晃的，祖先們的手

去挽留一片森林和那些沒有名字的猴子

在吉祥的日子，白云遠去

我的名字，被刻入林中堅硬的巨石

只有一頭威猛的野獸懂我，舔凈了我的悲傷

遺棄荒蕪的村莊，我將忘記我的名字

往后的子孫也無從問起，誰是鷹的兒子

只有一只守夜的鳥，吞吞吐吐，喊出我的名字

一列火車穿過山洞，軌道傳來的聲音

正在拼命地獵捕，翻山越嶺，一個名字

蒼茫中，我在意你的虔誠，聽你叫出我的名字

在色彩斑斕中張望的，善于大聲命名的

他們不是我的同伙，任我的光陰流逝

只有一座山峰迷茫地望了我一眼，想叫出我的名字

看不見的美

我很難發現她的美

我深陷其中，整日盛裝以待

學會了孤獨，練習著吶喊

在她遼闊的疆域，翻開嶙峋的石頭

這里藏著，或壓著

我臃腫的棉衣，童年的乳牙……

我很難發現她的美

我深陷其中，在寬容中滋生

肥胖的夜晚，危機四伏

你的美已不在我的視野

我騎上這長臥不起的河流

為了遇見你，我流向更遠的遠方

螻蟻之家

我狼狽地藏進洞里，沒有呼吸

草的根部那么結實，足以奪取性命

延伸千里的黑暗，靜靜地盯著

你在燦爛的星空之下，明目張膽地狂囂

不如躲在石頭旁邊，我們一起來丈量

一生南來北往的距離，那么容易喜怒哀樂

我們一樣，多么可憐啊

不如聚在一起，痛苦或歡樂地流淚

嘲笑一切令我們饑渴的，欺騙的，無底的

他們也終究會明白，去熱愛世間沉默的部分

山峰和河流，在我們的身體中沉睡

靈魂將圍著火，火才是真實的，在河的對岸

聽見遙遠的幽深的音樂時，你茫然望我

是的，我們一樣，渺小而敏銳

宇宙中每顆隕石墜落時，我們都會疼痛

來自海上的風何時才到這偏暗的角落

拖著殘疾的預知，我們聚在一起

多么可憐，不如聚在一起，痛苦或歡樂地流淚

要知道，我們如此渺小，曾多次被命名，被流放

月光瀉落在這個村莊

月亮如期出現，他們熄滅殘留的燈火

當月光瀉落在這個村莊

樹下的黃牛開始反芻胃里倒出的食物

在清脆的牙齒碰撞聲里，月夜似水

母親一生熱愛糧食

卻進食以度，生怕打嗝，生怕哽咽

當月光瀉落在這個村莊

一條多疑的狗拴著繩索，不小心暴露孤獨

皎潔的月夜深處，有生命墜入而亡

酒后酣睡的男人，夢見一頭野鹿的淚滴

月光下，河里沒有一滴水回流

下游的魚往上跳了幾里，這里沒有野貓

當月光瀉落在這個村莊

所有植物和石頭都在偷偷生長

阿果偷偷取出鏡子，今夜她已十七

泥濘的路，穿過竹林時，山巒未醒

春天，索瑪花開，被拋出的蕾，那是神的眷戀

秘 密

從一座城市到另一座城市

身上的感官無法拒絕歷史進化的誘惑

在無數個喧囂和寧靜的交替中

歷經走南闖北，翻來覆去

讓我成為保衛和掠奪的共同體

我的鄉音，清貧如洗

在晨曦之際，誠惶誠恐地說出愛情

如魚得水或力不從心

在這城堡里的回音里，翻越雪山

我來自遙遠的郊野

臉上密布著森林和圖騰

我將謹慎而熾熱地迷戀這座城市

她是我的情人，接納我一切的野性和過失

這一生，終究活不過一座城市

灰塵中，用我僅剩的意識懷念一種顏色

站在南方星光璀璨的山頂，原諒自己

我想起，她潔白的脖子上，燈火撩人

我來自黑夜

我來自黑夜，

是一團篝火，來自祖先的骨頭

我的藍色里，有你的悲傷和詛咒

我來自黑夜，

來自古老的故鄉，輕盈穿梭于茂密的森林

學會了狼的孤獨承受和鷹的銳利果敢

我來自黑夜，

在接近光榮的地方生長，被風舉起

垂直的美，往往消失于這樣微小的瞬間

我來自黑夜，

無形，有縫隙，不能擁抱我愛的靈魂

一生羈傲的名字，刻入石頭，和鳥獸共鳴

我來自黑夜，

在溫度低于暮色的渴望時，寒，是刺

漫長的生命不過如此，不曾熄滅，也不結冰

我來自黑夜，

脆弱的情感，能隨一個響亮的口哨翻山越嶺

遇見每一座隆起的山，都會虔誠祈禱

我來自黑夜，

受難的眼睛，用絕望，望向過天空

來自人間的質問，從一場無形戰爭開始

我來自黑夜，

錯過的，作為最快的故事，來到夢里

來自天空的，無法觸碰時，大愛

我來自黑夜，我來自黑夜

倉促，緊迫，成為一道粗糙的光

詩觀

詩歌是生命的語言，在自由狀態下抵達最真實的自己，同時也是真實面對一切的最佳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