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勝剛
一、“粵港澳大灣區文學”戰略的構思與準備
2017年3月,粵港澳大灣區被寫入十九大報告和政府工作報告,表明粵港澳大灣區建設已被提升到國家發展戰略層面。隨即,大灣區建設的各項準備工作緊鑼密鼓地展開。到2018年3月,國家發展改革委主任何立峰表示,粵港澳大灣區發展規劃綱要的編制工作已基本完成,這表明灣區建設已從謀劃向落地階段順利推進。粵港澳大灣區風生水起的建設局面,讓“粵港澳大灣區文學”也呼之欲出。
為了配合粵港澳大灣區城市群發展戰略,廣東省政府也從文化布局,謀求大灣區文學的共融和共建。在這方面,粵地官方多次“先試先行”,以文學和文化搭臺,策劃舉辦了一次次文學、學術的盛會。2017年12月,由中共深圳市委宣傳部、深圳市文聯主辦,深圳市作家協會承辦的首屆“粵港澳大灣區文學發展峰會”在深圳舉行。來自北京、上海、香港、澳門及深圳本地的專家學者齊聚一堂,對文學意義上的粵港澳大灣區共同體建構可能性展開探討,為粵港澳大灣區文化建設和深圳文化發展建言獻策。這類高規格的官方活動雖然并沒有直接導致大灣區文學建設的具體措施出臺,但這些頗具聲勢的活動卻讓“粵港澳大灣區文學”這一概念、使建立共融共享的大灣區文學共同體的認識產生了廣泛的社會影響力。2018年6月,澳門特區政府文化局局長穆欣欣率團到廣東作協訪問。粵澳雙方的代表都一致追溯粵澳同根同源、血脈相連的文化系連,闡述兩地開放性、包容性與創新性的文化特質,提出開展多方位的合作,共同促進兩地的文學交流和文化發展的設想,并就兩地如何建立規范、全方位、長久的合作機制,進行了深入的探討,議定經過充分協商后將共同簽訂粵澳文學交流合作框架協議,營造團結互助、和諧共榮的健康文學生態,開辟粵港澳大灣區文學繁榮興盛的新氣象。官方在共同打造粵港澳大灣區文學所發動的一系列舉措無疑對大灣區文學建設起到了良好的推動作用。
大灣區內部九市與港澳民間的文化、文學交流一直是相對頻繁,但以前灣區內部的民間文學溝通更多是自發和隨機性的。自粵港澳大灣區成為熱點,九市兩地的文學活動就逐漸有統一在大灣區文學這一主題之下進行的趨勢。像2017年3月21日香港文學促進協會特邀廣東省部分作家、詩人到港舉辦春茗活動。這次港粵兩地文友的文學交流盛會并無特定主題。但到2018年6月29日,由《香港文學》雜志社、《作品》雜志社、《特區文學》雜志社在深圳共同主辦的文學活動就開始以“大灣區文學”為主題展開對話,來自香港、廣州和深圳的多位知名作家、刊物主編及學者參加了座談。他們就粵港澳三地的文學和文化如何借助大灣區的成長進一步深化交流合作、共同發展,建立“灣區哺育文學,文學優化灣區”的良性機制進行了熱烈而富有成效的交流。從目前一些以“大灣區文學”為主題的文學交流活動來看,“大灣區文學”這一概念的提出不僅為“9+2”地區的文化與文學交流指定了一個確切的方向,也使這一地區的文學活動有了一個結實的抓手和統合各方面文學力量的核心理念,這必將促進大灣區內部文化與文學力量的聚合,對大灣區文學格局和獨特個性的形成產生重大影響。
如同“粵港澳大灣區”的建設還未真正落地一樣,當下的“大灣區文學”同樣還處在一個醞釀和探索階段,種種以“大灣區文學”為主題的活動還主要是以務虛、嘗試為主,形式也比較單一,次數也并不頻繁。2017-2018年,“9+2”各地的文學也主要是以做好自身的文學建設為主,這方面的成績也更為突出。新世紀以來,廣東文學界各方面力量集體發力,逐漸打破了廣東文學“盛世平庸”的不振局面。2017-2018年,“文學粵軍”再出發,在中國文壇進一步擦亮“文學粵軍”名號,唱響了“文化強省”的“廣東聲音”。其中,廣東省作協及各地市作協充分利用組織優勢引領灣區粵地各市向文學事業的新高度跨越。為了實施廣東文學攀登高峰戰略,粵地各市加快推進作協組織體制、運行機制、服務方式的改革,探索并建立區別于黨政機關、符合群團組織和文學工作特點、充滿生機和活力的內部機制,通過推動廣東省文學院和各地方作協改革等重大創新舉措,著力破解制約文學事業繁榮發展的關鍵環節。各地也充分意識到文學人才和文學隊伍建設對振興文學事業的關鍵作用,制定和完善人才培養、引進、選拔、激勵和評價政策,探索和創新出“引用激”相結合相促進的人才發展機制,努力營造穩定人才、吸引人才、發揮人才作用的政策環境。這些舉措讓粵地九市的文學發展有明確的目標和良好的體制生態,為廣東文學再創新局提供了扎實而有力的支撐。各地作協還健全工作體制,開展了豐富的活動,充分拉近廣東作家與社會、時代的距離,也使他們的創作能貼近時代。
正是因為粵地各市在文學事業上的踏實工作為文學的發展營造出的良好環境,讓2017-2018年灣區九市文學成為“文學粵軍”中最強大的力量,也使粵省灣區九市成為中國新銳作家成長的沃土。也正是因為灣區九市文學生長于這樣一種欣欣向榮的文藝生態之中,才能在這一年多的時間里再塑廣東文學的新輝煌。這兩年,從“國刊”到省刊,灣區作家基本處于“霸刊”狀態,實力強勁的青年作家更是大量涌現,他們不僅佳作迭出,還逐漸形成了自己鮮明而成熟的文學風格,大大提高了大灣區文學的影響力,獲得過除了茅盾文學獎之外幾乎所有中國文學的重要獎項,甚至在國際上產生了較大影響。
二、小說:“先鋒、寫實、科幻、本土文化”的多元拓展
廣東小說歷來在“怎么寫”亦即在藝術形式的探索上比較薄弱。而近一年多來,廣東小說在先鋒性探索上走在中國小說寫作的前列。王威廉2017年出版的短篇小說集《倒立生活》延續了他一貫的現代主義探索風格,其中的小說既有引人入勝、不拘一格的故事性,又有內心思辨與探索的現代感,充分展現了王威廉通過其作品實現從生活世界到詩性世界跨越的藝術追求。陳崇正在2018年也推出了新作《折疊術》在分身與折疊的魔幻想象中,依然葆有著對時代、國族等大命題的凝望和憂心。
正在大灣區成長的90后小說作者一登上文壇就以先鋒的姿態吸引著眾多的眼光。李銜夏是其中的一員。他完成于25歲的長篇處女作《人類沉默史》,有情節的展開,也有雜文的因子,還有哲學的思辨,顯示出“雜語文本”足夠的復雜性和開放性,也體現了作者對傳統小說創作模式的否定性反思和在小說的基本觀念和寫作方式上自覺的嘗試與開拓。他的《人類靈魂工程師》敘事雜糅議論,把現實與虛構打通,魔幻和象征交疊的寫法同樣在展示他作為一個先鋒性寫作者的異質性創新。周朝軍2017年發表的小說《雁蕩山果酒與阿根廷天堂》從顛覆故事的權威性開始,在小說中設置種種迷霧與隱喻,將多種文獻資料、歷史神話與神秘故事相結合,在虛幻中試圖抵達另一種真實。他的長篇小說《九月火車》采用雙線敘事,顯示出對精神分析的擅長。目前活躍于灣區版圖中的90后先鋒性作家還有索耳、路魆、黎子、黃宇等。
近一兩年,灣區以寫實為主的小說主要以鄉村的崩塌和城市的迷失為中心內容。深圳作家鄧一光的中篇力作《坐著坐著天就黑了》,就表現城市日益的進化給期望在城市安身或華麗轉身的人們所帶來的肉體和精神扭曲,城市注定要把他們變成另外的人,“愛”與“信仰”在城市中被解構,這是城市化最為殘酷的現實。葉清河的城市小說《衣人》、蔡東的《照夜白》真切地寫出了城市人的非本真生存和他們存在的渴望。擅長寫市井俗世男女情愛的馬拉今年有《凋碧桐圖》《地鼠》等小說問世。馬拉不把生活寫得多么生猛酷烈,而是力圖通過敘事提供一種新鮮的體驗和情緒。另外,寒郁的《待婚關系》《逃籠鳥》、南翔的《檀香插》也值得注意。張欣的長篇新作《黎曼猜想》揭示了商業社會人際關系的玄妙,關懷人在市場經濟文化語境中的靈魂安頓問題。灣區作家的城市題材小說著力于在虛實相生中創造出可以和現實世界平行存在的文學世界,顯示出作家們對世界的發現和再創造的能力。
灣區作家同樣在鄉村題材的創作上有所拓展。葉清河的中篇小說《農耕記憶館》再次把鄉村淪陷的嚴峻現實擺在了讀者面前,顯示了作家“發出我們這個階層的聲音”的勇氣和擔當。來自大涼山的彝族寫作者阿微木依蘿的中短篇小說集《羊角口哨》比更多寫底層的作品更殘酷更深入,也有著西南山區正在消失的神巫色彩。《青面魚》是陳再見的首部中篇小說集,作者所關注的并不僅是底層群體的生存現實,也對身處底層者在既定的生存環境中的精神現實進行了探尋。陳璽的《一抹滄桑》則是一部深入書寫中國農村的全景式小說。
灣區科幻文學本來影響不大,但這兩年卻有知名作家開始進入科幻小說寫作領域。王十月自2017年開始相繼拿出了堪稱驚艷的科幻佳作《無色界》《子世界》《如果末日無期》等。夢境與幻想、離奇燒腦的故事情節在這些小說中混雜,表達著對生活、對世道、對人心的發現。陳崇正中篇小說集《黑鏡分身術》通過對現實的折射和隱喻,完成城市人對于鄉村怪史的神奇想象,蘊含了作者對于殘破世界的一聲哀嘆。
在廣州,有幾位作家致力于嶺南地域文化題材小說的書寫。梁鳳蓮的《羊城煙雨》、盧欣的《華衣錦夢》、彤子的《嶺南人物志》或在歷史中凸顯廣州精神,或反映嶺南地域不同時期的民俗文化。灣區作家的本土題材小說創作,體現出他們在這個城鎮化發展和城市的同質化越來越嚴重的時代,對本土文化獨特性和人們共有精神家園的一種追尋。但他們拘泥于日常瑣碎的敘述和地方志式的書寫方式亦有待提煉。
回顧2017-2018年上半年的小說文學創作,各類型的小說門類依舊爭奇斗艷,通過豐沛的題材與多元的藝術形式來映照生活、擁抱時代,在廣闊的社會生活和激烈的矛盾中揭示時代與人性,建立起了家國時代與個體微小生活之間結實的連接。
三、詩歌:放低姿態的精神飛翔
發揮詩歌的紐帶作用,以促進“九市兩地”的文化融合,對粵港澳大灣區的建設和大灣區文學建設都意義重大。因此在大灣區建設的醞釀和籌劃階段,用詩歌搭臺來推動大灣區建設的活動也在各方的努力之下開展起來。這方面開展的詩歌活動有:“新詩百年詩夢同行”——粵港澳臺2017年新年詩會、“粵港澳大灣區文化行”之“新詩百年:2017粵港澳大灣區海洋詩會暨魅力灣區詩如畫·秀美西江博愛情”活動、中國(寶安)國際詩歌論壇。這些活動的開展,表明詩歌領域已經在建構粵港澳大灣區文學方面已先行先試。第一個以“大灣區”命名、匯聚“九市兩地”詩人的民間詩歌組織“中國大灣區詩匯”也正式成立,足見詩歌界已在積極參與到粵港澳大灣區建設的整體戰略中去。
近兩年,廣東的詩歌寫作也秉承嶺南文學根植現實和時代土壤的優良傳統,又不斷尋求對現實的超越,堅持詩歌獨立的審美品格,積極鍛造富有嶺南特色和藝術魅力的作品,使廣東詩歌成為了廣東文學崛起的重要代表之一。
今天,“打工詩歌”仍然在廣東詩壇占有一席之地。流水線工人出身的步緣出版詩集《夜橋》,回望底層務工的酸楚,有城市與村莊生活的惦念,有執教育人的儒雅,有家庭擔當的奮斗,也有攻讀學歷的求知。謝湘南出版《深圳時間:一個深圳詩人的成長軌跡》對深圳城市化進程特別是社會轉型時期所發生的變化和變異,進行真實的現場呈現。另外像把詩歌寫到國際詩壇的打工詩人郭金牛、工地詩人程鵬、倉庫管理員阿魯、快遞小哥冉喬峰等也以自己的新作豐富著扎根現實的“打工詩歌”,表達著普通勞動者的夢想、喜樂、思念、向往和真實的傷痛。從打工妹升任《作品》副社長的鄭小瓊2017年出版了一部與家族記憶相關的主題詩集《玫瑰莊園》,書寫一個地主莊園的興衰和家族的世紀變遷,以意象、抒情來驅動敘事,但敘事又不是按照常規的線性時間來進行,而是互有穿插、跌宕和融合。這樣的書寫顯示出“打工詩人”有能力創作出別樣的詩歌的,也有能力從“打工詩歌”中實施突圍。
著名詩人黃禮孩也在尋求突破,新近所寫的詩《情非所愿的沉默》相對于此前詩歌的“小”,開始變得思境闊大,追求智性上的雙重認識,把現實和理想進行融合,超越了平淡無奇,超越理念,帶來敘述的、寓言的、抒情的、預言的意外。另外像《新年重溫少年的日子》《生活的門外》《無法喊出一個人的名字》等詩多了些色彩的對峙,多了些對塵世生活比較復雜的感受和批判,內心的沖突在增加。陸燕姜(丫丫)是在嶺南詩壇升起的新星,新詩集《空日歷》是她第四本個人詩集。由于她的詩歌源自自我本真的生命,所以即使她表達虛無、分裂、精神的對峙、自我的幻想,也不至于墜入空幻,帶有明顯的女性創作痕跡和時代特質。盧衛平憑借組詩《一萬或萬一》獲得草堂詩歌獎“年度實力詩人獎”,這組詩歌從平常生活的細節和眼前事物的某個瞬間去捕捉詩意,以獨到的眼光發現“真相大白”的事物內部仍有“新的秘密”。另外,旻旻的《他世界》、王曉波的《雨殤:王曉波詩歌選集》也是詩歌方面的力作。
總之,這兩年灣區詩人在語言、想象力與詩歌可能性上,都做出了自己的探索,為當代詩歌的多樣化提供了一批優秀的文本。人性在退卻,詩需要前行。灣區詩歌不追求絢麗浪漫的無邊際想象,也不沉迷于個人迷幻、錯綜的精神花園,而是從腳下的現實出發,緊貼地面卻尋求個人化的藝術創造,呈現出“低姿態的精神飛翔”的特征,釋放著詩歌應該有的溫度。
四、散文:踏進現實,望向遠方
近年來,灣區不少作家的散文作品備受關注,他們細致觀察并記錄生活,有對時代和民眾的深度觀照,有對自然的切身感悟,有對人文的深入體察,有對自我的追問求索,有對傳統風物的深情回眸……這些情態各異的散文作品,立足于中國大地和嶺南城鄉,是新時代世道人心的真切回響。
吾土吾鄉是作家的心靈依托,他們離開了農村故土,卻仍然有著回首的意識和勇氣,寫出來多部觸及時代痛點并產生廣泛影響的優秀作品。黃燈的新書《大地上的親人》試圖展現出身為農的親人和命運抗爭的復雜圖景,追問中國村莊的來路與去向,也借此袒露內心的不解與困惑。散文集《被掏空的村莊》的作者周齊林是萬千進城務工農民中的一個,他以靈魂之筆,記錄了一個時代的變遷,以及農民這個無聲的群體在現代化的進程上所付出的慘痛代價。洪湖浪的《哀我蒼生》同樣以人物志的方式,記錄著底層的卑微生命,凝聚了熙熙攘攘的世相之下底層民眾的無力和無望。耿立的《消失的鄉村》既有對故鄉的風土人情、歷史文化、道德倫理的田園牧歌般的描繪,又有對現代都市的自然環境不斷惡化和親情日益淡薄的反思。以上這些扎根鄉村的書寫,直抵時代的癥結和堅硬真相。
很多灣區散文作家也以散文書寫個人生活和個人的風神意趣。這樣,作者的生活痕跡和生命記憶、本土文化和地域風情、游跡所及之地的人文歷史、山光水景和風土人情、作者對人生的感悟和閱讀思考都融入了進來,也讓灣區散文呈現出蔚為大觀的豐贍。像盧錫銘的散文集《水云問渡》以寫行走山河的行跡為主,筆力縱攬宇內,思接千載,深究思理之妙,舒卷風云之色。而楊克的《我說出了風的形狀》則更為豐富,其中有對文學活動的回憶,有對詩歌藝術的探索,也有自己的文化立場和人生體悟,大到世界文化潮流,小到一個生動的文學關鍵詞,讀來充滿詩意。另外,許石林《清風明月舊襟懷》游刃于歷史人物掌故之中,鉤沉綿密得當,語言敦厚詼諧。許鋒的《小城與大城》精心呈現給讀者一方本質、清新、靜謐、快意之天空,將睿智與思考的火石擦亮。盛祥蘭的《童年春秋》則回溯故鄉和童年的美好。類似的作品還有李美玉的散文集《追影尋夢》等。
一方水土養一方人,灣區散文作家也大量書寫滋養自己的地域文化。惠州市作協主席陳雪創作的《時光印格》獲第八屆冰心散文獎。這部文集有很多刻下作者童年記憶、融入作者深刻思考的文章。文集里大部分作品描寫東江流域文化,帶有濃厚的文化散文“印格”。劉妍的《花城印記》寫花城廣州的花、花城的人、花城的生活。南海青年作家吳璧莊的《穿越歷史的時空》穿越歷史的時空去追溯故土悠長的歷史,顯現了作者充分的知識貯備和良好的文學素養。
中山文化人曾毅峰和吳娟夫婦合著的《飛鳥相與還——南方城市觀鳥筆記》是這兩年灣區散文的一份別致收獲。這本書以中國古代詩詞中的鳥為線索,串聯起了作者三年多觀鳥旅行中的點滴感受,記錄了中山市轄區常見的120種野生鳥類,把觀鳥、觀自然變成貼近靈魂的精神活動。
2017-2018上半年,廣東報告文學同樣佳作迭出。謝勇創作出《丹灶創新密碼》。這部作品首次系統地解密了丹灶這一曾經的“中國日用五金之都”,如何以“珠三角制造業創新小鎮”為抓手,走出一條振興實體經濟的新路,懷揣夢想、敢于追求夢想的“少年氣”,是丹灶迅速形成創新氛圍的基本動力。而徐肖楠《護衛尊嚴:無悔生命與無限忠誠》則直達廣東“掃毒”的現場,以12·29“雷霆掃毒”汕尾收網行動為中心,來謳歌廣東公安邊防總隊汕尾支隊的官兵為勝利所付出的青春和時光。曾以工人作家著稱的謝友義也出版報告文學《你看,你看,那美麗的安居房》,書寫了上海援疆建設者、勞動者和當地基層干部的風采和精神品格。詹文格的報告文學《誰來拯救中醫》書寫當代社會中醫既遭受各種爭議和排斥,也有令人振奮的復興和進步的現狀,并追問它的未來?另外,劉深的《尋找沙飛——一個戰地記者的影像戰爭》向人們講述沙飛短短38年的生命歷程,揭示他成功的奧秘。
總之,2017-2018上半年,灣區的散文面對新時代的新現實,越過事象透視時代精神,調用各種藝術手段講好廣東乃至中國的故事,追尋本土文化和傳統文化的精神和血脈,在如何把現實轉化成一種文學品質,使之成為文學的內在力量方面,取得了不俗的成績。
五、兒童文學:向著明亮的地方
這些年,在廣東(特別是在灣區城市),兒童文學異軍突起,并在不知不覺中成長為中國兒童文學領地不容忽視的力量,并昂首闊步地走在全國兒童文學的前列。
首先,灣區文學界極為重視兒童文學的發展,各方力量紛紛對兒童文學進行扶植。一年多來,廣東文學界在助推兒童文學方面所做的幾件大事有:2017年11月5日,第一屆“平湖杯”兒童文學獎在平湖頒獎,這一兒童文學獎的設置和頒出,標志廣東省為推動深圳乃至全省的兒童文學創作作出全新的探索。2018年3月11日,“深圳兒童文學作家群研討會”在中國作家協會舉行,6位灣區兒童文學作家精彩亮相。2018年8月11日上午,首屆“廣東好童書”“廣東優秀點燈人”“廣東文學新苗”評選活動啟動儀式暨“書香小記者主題采訪日”活動在廣東省作家協會“嶺南文學空間”舉行,讓眾多“點燈人”和他們的優秀精神成果走進校園、家庭和廣大讀者之中。
多方面的助力和兒童文學作家的努力,讓這一年多來灣區的兒童文學佳作頻出,眾多兒童文學作家紛紛獲得各項大獎。陳詩歌的表現無疑最為亮眼,他所獲獎項主要有:獲第三屆廣東省中青年德藝雙馨作家,作品《列國志》獲第三屆《兒童文學》金近獎,作品《我想養一只鴨子》獲第十四屆《兒童文學》擂臺賽銅獎,作品《童話之書》獲第十屆廣東魯迅文學藝術獎,廣東省有為文學獎第一屆“平湖杯”兒童文學獎金獎。袁博、杜梅、關小敏、郝周、鄭楓、吳依薇、周思明等亦獲得多項兒童文學獎項。
近兩年,一個有規模、實力可觀的兒童文學作家群已然在灣區形成。陳詩哥的長篇童話《我想養一只鴨子》,是一部關于鴨子的“野史”。作者以一只鴨子的視角觀察、創造世界,重新命名萬物,以“鴨頭”“鴨脖”“鴨心”“鴨翅”“鴨腳”“鴨蛋”等進行謀篇布局,突顯了一個孩子成長的過程。陳詩哥這一年多出版的童話作品集還有《一個故事的故事》《如果上帝是個孩子》等。杜梅出版的長篇新作《風吹過的夏天》,講了一個地道的深圳故事:主人公仔仔和他的朋友在社區附近探險時發現了一片荔枝林,荔枝林里住著從鄉下來過暑假的留守兒童智深,他們之間結下友誼……此外,杜梅還創作了長篇童話《噼里啪啦班的兔子》。郝周書信體長篇故事《神秘的袋鼠叔叔》,作者以一種看似輕盈的筆觸刻畫了一個頑皮卻又喜歡鉆研自然的小學男生成長中的憂愁喜樂。他的《黑仔星》是一個扎根嶺南大地、融入南粵血脈的故事,不僅僅是一首英雄的贊歌,也是一首和平的贊歌。袁曉峰的繪本新作《今天我可以不上學嗎》寫出了兒童真實的心理特點,表達了對孩子的理解、尊重和包容。鄭楓推出了兩本童話小散文《夢旅行·念頭集》,充滿了嶄新、靈動的想象和童趣。嚴愛慈推出了長篇新作《非常寶貝》,講述深圳小學生龍多多學琴學鼓的故事,表現孩子的童心童真童趣,是一部真正洋溢著鮮明濃郁的深圳地域色彩的“深圳制造”。古凈推出了兩部長篇童話新作《快遞員洛克》《小壁虎啵啵的故事》,講述了一個神奇的童話王國里的精靈故事,風格輕盈,筆觸溫暖。一葦出版的《中國故事》既保持童話故事的原初面貌,又以今天的兒童觀和價值觀重新闡釋,形成了自己的風格。陳唯新創作的童話《肩膀上的黃大仙》是以廣州為背景的現代神話故事,其中采用了廣府悠久的五羊仙傳說,展開一個小女孩對夢想真諦的領悟過程。
從這一年多灣區兒童文學的現狀來看,本地區的兒童文學除了具有一般意義上兒童文學所具有的童心、童真、童趣等共性外,在內質上還具有“本土敘事”的特征。嶺南的海洋、江河、水鄉、屋舍、花街等地域風物在話語營造的物象里被紛紛呈現,嶺南豐富的文化、生活的傳承與變遷也在敘事細節中次第展開,嶺南人的性情和精神面貌同樣也在作品人物性格的曲折中慢慢凸顯。這樣,嶺南“本土生活”的氣息就在敘事中彌散,嶺南同時代和國運共振的脈搏也在其中跳蕩。這種兒童文學寫作方式能啟示珠江文化完全可以在兒童文學中延續和承傳,灣區兒童文學作家可以通過“本鄉敘事”來拓展自己的文化空間,彰顯對灣區文化的理解,并取得與其他地域兒童文學對話的可能性。
六、港澳文學:根植本土、吸納異域的“我城”書寫
2017年,香港的文學活動主要圍繞回歸20周年紀念活動來展開。香港最重要的文學刊物《香港文學》雜志,在2017年7月號所做的“當代香港文學作品評論專輯”發表了一些重要文章,它們或追溯香港文學的前生今世(如趙稀方《〈伴侶〉之前的香港白話文學》)等,或對香港回歸以來的創作情況進行概括。香港文學的評論重鎮《文學評論》2017年6月第50期開設“《香港文學大系1919-1949》評論專輯”,呼吁香港能全面書寫香港文學史。8月第51期,香港《文學評論》再發力,以“文學香港論壇”專欄刊發7篇文章,對香港新老作家的作品展開討論。《香港文學》雜志增刊還主辦了《回歸20年香港短篇小說展》,52篇香港各時代的小說再次集中亮相。這些基于慶祝香港回歸20周年所發起的紀念性文學活動打撈正在消失的本土記憶,意在建構相對穩固的本土品質。
與這些文學活動背后隱藏的香港社會深層的不安相一致,香港本土的文學對這樣一種社會心理也有類似的表達。香港文學主要表達了一種消失美學。Stella So《粉紅都市》云:“香港有趣的事物總是長出腳來遠走高飛”。嚴飛慨嘆最早公屋“石硤尾邨”消失。潘國靈的首部長篇《寫托邦與消失咒》2016 年問世,《消失物志》2017年又隨之而至。《字花》2016年第62期推出“我消失,但難以割舍——潘國靈小輯”,梁文道《一個終將消失的香港》,都在表達這一主題。2017年香港書展,各行各業關于消失的書籍亦在臺面綻放。這種共同心理的傳達,既與香港特殊時期的社會轉型直接相關,也顯現出城市文明在高度發展后無可避免地帶來某些深層次問題。
“港漂”的文學寫作成為香港文學的新現象。被稱為“漫游者”的作家周潔茹2015年在香港回歸文壇,小說集《到香港去》收錄近年來的十幾篇短篇小說,書寫故鄉小人物的生活與夢想,描述生活的無情擠壓與撕裂。另一部小說集《香港公園》由單元小說的形式構成,刻畫了三個港漂女子,以細膩的文字描繪香港百態。散文集《一個人的朋友圈,全世界的動物園》記述與故人重逢,追憶往事和愛情。周潔茹從現代“港漂”的無根狀態出發,訴說香港新人類漂移不定、變動不駐的凌亂故事。年輕“港漂”嚴飛著《城市的張望》,共24 篇文章,全書以整體眼光分析港城、港人、港聲特性,捕捉香港城市文化的特征。“港漂”文學在香港的興起,表明內地文化被新移民們帶入香港,正在豐富乃至反哺香港的文化,香港文化單向輻射內地的盛況不再。
當然,一年多來,香港文壇仍然保持了一如既往的多元化、世界化、雜糅化,新老作家從不同的聲道發聲,充分顯示香港本土文化的豐富、駁雜和在頻繁的對外交往中形成的自我創新能力。2017年7月,花城出版社推出“香港文學新動力”叢書,包括唐睿的長篇小說《腳注》、麥樹堅的散文集《琉璃珠》、謝曉虹的短篇小說集《雪與影》和陳苑珊的短篇小說集《愚木》。四位青年作家風格不盡相同,但作品中透露出的香港社會圖景﹑語言習俗、文化氛圍,都構成了萬花筒似的香港城市文化。陳浩基的推理小說《網內人》榮獲“亞洲周刊2017年度十大小說”獎,探討人普通的平庸之惡如何縱容罪犯,如何扭曲人性。《香港文學》總編輯陶然先生2017年4月出版散文集《旺角歲月》問世,視野更加廣闊,精神容量廣大。潘步釗散文集《讀書種子》收錄閱讀隨筆,顯示出作者深刻精微的文學見解。陳國球散文集《香港·文學:影響》收錄隨筆短文、讀書筆記、談論筆錄,清淡雅致。廖偉棠出版最新詩集《櫻桃與金剛:詩選2013-2016》,詩人以香港為基點,省思個人和時代的命運浮沉。趙雨樂的《近代南來文人的香港印象與國族意識(三卷合訂本)》,透視近代香港與大陸的地緣文化關系。
香港一年多來文學生產更多局限于“我城”的想象,缺乏大作品,但香港文學的開放、多元對幅員遼闊的內地文學仍是一個有益的補充,香港文學的異質化存在對大陸文學的發展也是一個重要的參照。
相對于香港文學的駁雜,澳門文學要單純很多。2017年,澳門文學融入本土的第一件盛事是,1月21日第六屆“我心中的澳門”全球華文散文大賽頒獎禮暨第三批《澳門文學叢書》新書發布會在澳門科教文中心舉行。第三批叢書包括散文、詩歌、小說及評論共13冊。《澳門文學叢書》已經成為凝聚澳門作家、集結澳門作品的一個重要平臺,必將加速澳門文學進入大陸、融入大陸的節奏。澳門最大規模的年度文學盛事——“雋文不朽”澳門文學節于2017年3月4日至19日舉辦,這一盛會從一個方面加強了澳門文學與本土的聯系,促進澳門文學對本土的進入和參與。《上海文學》雜志社與澳門當地的《藝文雜志》雜志,于2017年底合作推出了一期“澳門文學特刊”,精選推出22位澳門作家的作品,這一活動將澳門文學的新現象和新熱點集中推送到大陸讀者面前,讓澳門文學集體回歸中國本土的文學現場。
這一兩年,澳門文學然保持著“小城文學”的步調,創作以海闊天空、娓娓道來的散文隨筆為主。像收錄在《上海文學·澳門文學特刊》中兩位前輩澳門作家邢榮發、林中英的散文《飛沙走奶+廣府面》《山好還是園好》《陳皮日月》等散文,從最簡單的澳門吃食開始,寫澳門人點滴平凡而又富有情趣、帶著深遠記憶的生活細節。穆欣欣的《當豆撈遇上豆汁兒》一文,作者以長居北京的澳門人身份,以澳門眼看內地、以中國心思澳門、以得天獨厚的經歷和比較文化視角為文。楊開荊《圖書館人孤獨時》書寫作者作為一個于圖書館工作10余載的文化人,在孤獨中面對自我時,思考自身行業和人生的豐富感悟。懸壺濟世的譚健鍬寫出《爐石塘的日與夜》,記錄自己行醫、寫作之路的坎坷,吐發作者對現實和歷史的思考,或分享自己觀影、觀展、讀書的心得。學者李嘉曾的《且行且悟》書寫人生記憶和行跡,懷念親友、追思歷史。吳淑鈿的《還看紅棉》紀念作者在澳門小城成長的單純日子。資深媒體人賀越明的《海角片羽》囊括生活現實的描述、社會現象的思考、歷史故實的鉤沉、前輩文人的緬念,不時閃現古今交匯、中西碰撞的思想火花。
相對于散文,澳門這兩年在詩歌和小說方面的寫作就相對“弱勢”,重要的作品集有:著名詩人太皮2017年推出詩集《一向年光有限身》,既抒發對生命中消逝的人和事的哀傷和紀念,同時表達對眼前人眼前事的珍憐。卓瑪的詩集《我在海的這邊等你》盡顯細膩柔情,唯美走心。何貞的小說集《你將來愛的人不是我》再現澳門底層和其他不同族群在同一座小城中的生活,描繪出了澳門不同階層豐富多歧的生存圖景。陳志峰的小說集《尋找遠方的樂章》致力于探討年輕人在成長過程中所付出的種種代價和可能的人生收獲,為澳門人塑像。
總之,這一年多的澳門文學的收獲不一定是特別豐贍的,挖掘澳門深處的文化積淀,加快回歸大陸本土的速度,從縱深的文化母體吸收更多的營養,或許是澳門文學走向厚重的可能道路。
七、建構“粵港澳大灣區文學”的待解問題
2017-2018年上半年,粵地九市和港澳文學界借“粵港澳大灣區”建設戰略的東風,相互之間的文學交流逐漸獲得共同主題,打造“大灣區文學”的構想未來可期,但“粵港澳大灣區文學”的形塑仍存在諸多問題,主要有:
第一,如何確立“粵港澳大灣區文學”的內在規定性?粵港澳“9+2”地區雖然在地理上山水相連,在文化上同根同源、人文相通,在屬地人口的社會關系上血脈相牽、人事相連。但由于歷史的原因,灣區內部特別是大陸九市與港澳在許多現實的層面又存在極大差異,文學的形態和內在氣質更是大相徑庭。面對千差萬別的文學事實,“大灣區文學”相對統一的內在規定性如何去獲得?又如何去尋找乃至建構起“大灣區文學”的內涵和意義邊界呢?這是亟待去思考的。
第二,如何突破“大灣區文學”建設的制度障礙?“粵港澳大灣區”建設雖風生水起,但實際上還未真正進入落地階段,因為大灣區建設存在多方面的制度障礙。制度的藩籬同樣也對灣區間的文學交流造成限制。比如灣區間的文學期刊、文學出版物不能自由流通,文學網絡也未相互對接,這使得讀者無法自由而便捷地讀到異地的文學作品,另外三地文學界人士的交流和文學活動的開展也受限于大陸的審批制度。真正突破制度障礙,還有賴于務實而又有遠見的頂層設計,這需要更大的智慧。
第三,就灣區內地九市而言,要建設互通共生、富有活力的“粵港澳大灣區文學”,必須要提升自身文學的品質,讓自己變得強大,這既需要內地九市的作家苦練內功,也需要內地解決自身體制中可能會干擾文學發展的因素。文學藝術界內部的改革的確能在某種程度上減輕文聯和作協機關化、行政化等脫離群眾的問題,但在改革中,一些純文學期刊被完全推向市場,期刊工作人員完全脫離體制,失去了財政撥款和體制庇護,使一些文學期刊的生存遇到很大困難。這些問題同樣亟待解決。
(作者單位:廣東金融學院)
注釋
[1]? 凌逾:《2017年香港文學掃描》,《蘇州教育學院學報》2018年第6期,第70-84頁。
[2]? 凌逾:《香港文壇:共同記憶與共生時空》,《華文文學》2018年第1期,第123-128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