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向故鄉大哭一場（組詩）

熊國太

鳥巢越筑越高

我在城市幽暗陰冷的地鐵里

穿行四十年后走出了站臺

感覺自己有點像一只撲騰的鳥

我猛一抬頭看灰暗的天空

城市霧霾沒能傷害到我的眼睛

一棵樹上越筑越高的鳥巢

卻將我的視線拉扯得很生痛

我回到故鄉站在掉光葉子的樹下

觀察樹梢上的鳥巢好一會兒

未見一只鳥飛回。我想跪下大哭一場

我感到故鄉已經面目全非

鳥巢也越筑越高，越來越少

一些鳥巢已經或正在往深山里搬

鳥巢越筑越高。我已走到

黃昏的路口。我不擔心自己的

去往。我擔心的只是

小鳥飛不上去，回不了家……

布谷鳥的叫聲暗示了什么

多少鄉里鄉親和兄弟姐妹

在布谷鳥喊出凄涼悠長的聲音前

去了遙遠的喧鬧之城

去了冷若冰霜的繁華之地

多少只布谷鳥，從深山里

飛到空曠的田野上盲目地喊出——

布谷布谷，布谷布谷

快快播谷，快快播谷……

飛行雖急速卻無聲。僅有的回聲

也凄涼復凄涼。荒蕪的泥土

雖然干凈，但去冬儲藏好的種子

今春已沒人去把它們一一叫醒

而稻草人依舊站在田野上期待

布谷鳥的叫聲開始漸強漸弱

其實，它們或大或小的叫聲

對于種田人來說已沒什么關系了

你看，布谷鳥們已一嘴鮮紅

還有深山里怒放的紅杜鵑

繼續荒蕪著的一丘丘水田

哪個不在口干舌苦和唇裂血出呢

河床干涸

河床干涸，岸上的水田隨之龜裂

蝌蚪還沒有長成青蛙

就已渴死在龜裂的泥縫里

河床干涸，河岸上的防洪林

早已成為擺設。南風

吹來時，防洪林找不到自己的倒影

而在原來的河床上，密布的鵝卵石

早被砌進村后的山坡

那里的一座座墳墓堂皇得猶似宮殿

現在，有人偶爾能在河床的沙石中

挖掘出一些家畜的尸體

還有一些被村民扔棄的塑料制品

河床干涸，蘆葦叢越來越少

一些椋鳥飛來又飛去

最終在覓食處被烏梢蛇吞噬

抬頭望一望蜿蜒到天邊的河床

河床依然干涸。我的故鄉

已經無言。而我在異鄉只能干著急……

方 言

我知道方言是姓氏的發音方式

我知道方言是尋回童年純真的路徑

我還知道方言就是家的方向

是可沿著她的臍帶爬回生命的原點

可我偏是一個不孝之子

甚至是一個大逆不道之徒

你看我現在一開口就是南腔北調

有時正話反說，有時反話正說

甚至喋喋不休，信口雌黃

有一天我回到了我方言的故里

我還沒來得及開口請安

姓氏的祖宗便坐在神龕上干咳了幾聲

柚花如雪

柚花初綻的時候

我離開了故鄉

你一人站在柚樹底下

漸漸低下了臉龐

你青蔥的臉龐

有多模糊就有多清晰

直叫我一直相信

即使柚樹有了自己的兒女

凋落飄零的柚花

仍像是你最美的笑靨

顫顫晃晃的枝頭

依舊是你最美的發髻

即便柚子被剝皮后

彌漫著濃郁的嗆人氣息

那一縷縷柚花香

裊裊繞繞仍潤我胸腔

幽幽暗暗沁我心脾

別讓寂寞跑了

別讓寂寞跑了！在異鄉

我常常對自己這樣悄悄地說

可我又阻止不了

我的寂寞平常是不肯出遠門的

近來有點反常，老玩失蹤

我內心的空虛因此更加曠遠遼闊

寂寞在我心里的時候，我覺得

好象還有一個人陪伴在身旁

她不在時，周遭便死一般的沉寂

而我知道，我的寂寞跑得再遠

我自信也能夠找她回來

因為她身上的氣味全是我的氣味

別讓寂寞跑了！在異鄉

我把她抱緊點便可安度每個夜晚

她還會給我唱一支歡樂之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