葵花的態度

紀紅

據說向日葵是中文別名最多的作物之一，我老家把向日葵叫“葵花”。特別喜歡葵花，不只是因為葵花是“生如夏花之絢爛”的代表?？粗L在老家平原大地上、河兩岸、陽光下的葵花，看著靈巧的小燕子從這片葵花地到那片葵花田翻飛、歡鳴，若問喜歡的緣起，那就與家鄉、大地、河流、陽光和少年息息相關。

等到親手托起一個憨實健美的葵花花盤，等到親自站在有浩蕩聲勢的葵花花田，等到正面與葵花花群一起正直而立，等到與一隊葵花劈面相逢，等到對著陽光照花直覺滿目輝燦，忽然就更切實、更直接地明確了特別喜歡葵花的理由：葵花是有態度的花。

這是一隊葵花，整齊地排列，目標一致，方向統一，一樣的花朵朝向太陽，一樣的果盤面向大地，那樣一往無前、同心同德的模樣，本身就是一種高歌的腔調，一種鼓舞的陣仗，一種標桿的態度。

態度，是人之為何人、物之為何物的標志。

生活著、生長著，就自然而然地表明著態度、自己的態度。和做人一樣，葵花有別于其他花種花樣，就在于態度，葵花的態度。

那么，葵花究竟是怎樣的生命態度呢？

有資料顯示，約在5 000 多年前北美印第安人就已種植向日葵，葵花就一直是根植大地、追尋太陽、心懷光明的象征。明代學者趙崡所著《植品》有記：“又有向日菊者，萬歷間西番僧攜種入中國。干高七八尺至丈余，上作大花如盤，隨日所向?！比f物生長靠太陽，太陽本就是美好集大成者，這“大花如盤，隨日所向”的信念就是最基本的美好態度，與太陽相隨相生的光明態度，就是葵花的根本追求、根本氣象、根本性格、根本態度。

有一種論調，說葵花跟著太陽由東向西，再由西向東地轉動。通過實地的白天黑夜的連續觀察，即有更科學、更真實的認知：幼小和少年的葵花是跟著太陽轉動的，但青春盛年的葵花和結籽成熟的花盤就不再轉動，而是保持著花面朝著東南方向的姿態。這事實，就是葵花的態度。

無論哪個生長階段的葵花，無論何種動態和姿勢，對陽光的信仰是一致的，從泥土、雨水和陽光中汲取生命力量的本性是一樣的，開出的花樣和結出的種子是一樣的?？ㄒ恢北Ｓ锌ǖ谋緫B和常態，本性不改，初心不變，生機不止，這就是葵花的態度。

葵花的這種態度，和人的生長情態很像。年少輕狂時，意氣風發時，激情燃燒時，追求的情勢是熱烈的，如葵花轉動，是蓬勃的聲色;風華正茂時，如葵花滿開，是堅定的神色;理想實現時，如花盤目地，是謙和的姿色。這一程生長，就都是活色生香的豐美。

喜歡這樣的態度：一直求真、唯美、向善，一直標立起自己美好的人生觀、世界觀、價值觀，活就活個頂天立地、忠心不屈，活個堅守信念、堅韌不拔，活個寵辱不驚、堅定不移，活一份陽光清健的態度，活一場純粹豐盈的態度，活成自己有態度的傳奇。

葵花的向日性，百科知識上有植物生長素假設論，認為“向日葵根莖部含有的一種植物生長素，具有兩個特點：避光、刺激細胞生長。向日葵頸部的生長素一見到陽光，就會跑到背光的側面去躲避起來，促使背面生長加快，向陽面生長較慢，導致花盤隨著移動?！奔词故潜芄庖蛴?，但避光卻終究呈現出直面光;即使是隱忍或躲藏，依然是追求和生長。這依然是一種本真態度，葵花的態度。

人性、物性并不單一，哪有絕對徹底完全的單一性，人在世道里謀生、人際間生存，更是紅塵染白衫，假丑惡與真善美相伴相生、相斗相爭、相長相成，哪一份美好不是頑強自新、克己復禮、砥礪前行，困頓中勵精圖治，艱苦中玉汝于成，這正是最為彰顯本質的態度。

葵花無論在山野、在平原，還是在城市、在鄉村，生長在哪里都還是自己的形象，這是態度。

葵花在光明中、黑暗里，在風雨中、雷霆下都一樣生長，一樣心生光芒，這是態度?？ㄖ仓曜聣眩ǘ浣馉N，花盤碩大，種子繁多，這也是態度。

比之那些小朵的草木之花，葵花盛開得更為清闊、生長得更具英氣、結實得更為豐饒，這還是態度。

葵花的態度，是熱烈的態度、光彩重生的態度，是一貫的態度、始終如一的態度，也是獨立的態度、堅貞不渝的態度，是萌芽、壯葉、開花、結果的態度，也是欣欣向榮、生生不息的態度，有情操、有信守就是有志氣、有骨氣的態度，都是葵花的態度。

態度就是這樣，以美為態度，你就是美;以好為態度，你就是好;以光明為態度，你就是光明;以正義為態度，你就是正義。你喜歡、信任、欣賞、贊揚、學習、光大、愛護、守望葵花的態度，就表明了你的態度。存在和生長是態度，有態度地存在和生長，就更加張揚態度。

我們平常俗稱的“一朵葵花”，是指一個大葵花花盤，學名叫“頭狀花序”，其實是由好多花構成，俗稱“花瓣”的金黃色邊緣部分是葵花的舌狀花，花盤中央密密麻麻、螺旋線延伸的能個個結出葵花籽的小花，是葵花的管狀花。花開得如此精致，亦可謂葵花的內質態度了。

8 月，葵花正茁壯成長，花盤有幾近成熟的，有正在盛開的，可巧田邊還有幾棵蜀葵也在次第開花、次第結籽。想起小時候扯下葵花的花瓣就往嘴里放、剝開蜀葵的幼果就吃的情景，突然就要重溫家鄉大平原上食花食果的美好少年時光。

選一小朵估計不能飽滿結籽成果的葵花，取下葵花的舌狀花，蜀葵幼果去掉外殼，淡鹽水洗凈;苦瓜一根，去籽切片，一起放油鍋內素炒;只加適量鹽而不加其他調料，盡量保留食材的本色本香。慢慢品嘗：蜀葵幼果爽脆，苦瓜片微韌，葵花片柔和，味道和口感皆好。如此，適當地愛葵花、吃葵花、寫葵花也是我的葵花態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