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古希臘喜劇作家阿里斯托芬多被認為是蘇格拉底的反對者。他反對以知識謀取利益的智術師,也反對無所事事,空談智慧的哲學家。他在反對的同時,其實也是在甄別、思考,批判和修正,借以傳達他的哲學認知和體悟。喜劇《云》中,阿里斯托芬通過對蘇格拉底的隱晦批評,潛藏著“自由”與“必然”兩者關系的探討。《云》中的“必然”儼然是內在及外在的束縛,它拘囿了無論哲人還是民眾的“自由”,雖然蘇格拉底他們似乎找到了沖破必然的三個方法,但卻是要以自身毀滅而告終。阿里斯托芬在《云》中讓“自由”向“必然”進行了一次突圍,表述出了自由不能突破必然的哲學思考。
【關鍵詞】自由;必然;突圍;方法
【中圖分類號】I106 【文獻標識碼】A
《云》是古希臘喜劇家阿里斯托芬的作品,講述了這樣一個故事:鄉下人斯瑞西阿得斯(Strepsiades)利用他和兒子在蘇格拉底那里學到的修辭術和歪曲邏輯,成功地賴掉了債務且避免了官司。可兒子卻憑借學來的歪曲邏輯雄辯地論證了“兒子應該打老子”,并堂而皇之地捶打了他。這讓斯瑞西阿得斯對蘇格拉底的教育滿懷憤怒,帶人燒掉了哲人們居住的“思想所”,摧毀了那“罪惡”的根源。智術師們也因為教會了民眾追求想當然的“自由”而給自身帶來了災難。
“喜劇具有嚴肅和戲謔的雙重本質”,《云》中,阿里斯托芬戲謔地講述了“思想所”里的哲人和智術師們的生活:他們遠離城邦,“與世隔絕”。蘇格拉底與其他“智者”的“差別真是微乎其微”,是他們的代表。他們的“智術”可以擺脫官司、逃避債務,他們可以研究跳蚤腳長與所跳距離的關系、可以頗有根據地解釋蚊子的鳴唱,他們享受探究知識的自由,還得到了民眾們的羨慕和追捧,可他們有時飯都吃不上,還被人燒了住處“思想所”。通過劇中民眾與智術師們的境遇,阿里斯托芬闡述了他對自由與必然的關系的嚴肅思考。
一、自由不能擺脫必然
在《云》里,自由分為兩個層面:一是民眾所追求的自由,它是一種欲望,追求自由就是追求欲望的實現;二是智術師們及哲人追求的自由,它是超脫現實的理想,追求自由就是擺脫現實,可是脫離了現實,理想成了空想。追求緣自缺乏,民眾與哲人的缺乏各不相同,最終的結局卻很一致:因不自由而追求自由,新的自由帶來新的不自由。不自由是一種必然,自由擺脫不了必然。
(一)民眾無自由
《云》開篇從讓鄉下人斯瑞西阿得斯寢食難安的債務入手,描述普通人追求自由的圖譜,一個又一個欲望的實現帶來的是新的欲望和新的不自由。
作為一個鄉下人的斯瑞西阿得斯,他達成娶貴族的侄女為妻的自由,不自由的厄運也已開始,平民與貴族不同的生活態度一直沖突:他只能給兒子取斐狄庇德斯(Pheideppides)這樣半貴族半下里巴人的名字;他要讓兒子學習牧羊,妻子卻鼓勵兒子去參與貴族人的游戲賽馬;兒子賽馬欠下的債務,即將面臨牢獄之災。
阿里斯托芬闡述了三個普通人因自由而不自由的情況:父親、妻子、兒子,三人各自想要的自由,現實的制約卻無處不在。因此,民眾無自由。不自由不是普通人的專利,阿里斯托芬對蘇格拉底這樣的哲人們也進行了分析。
(二)哲人無自由
蘇格拉底將自己關在思想所中,坐在吊籃里,“在空中行走,在逼視太陽”,因為“土地會用力吸去我們思想的精液,就像水芹菜吸水一樣”。蘇格拉底離群索居、哲人們口糧不能保證,哲人也逃避不了現實的束縛。
求知的自由是哲人的底氣所在。上至天文下至地理,從宏觀世界到微賤物事,蘇格拉底可以憑借智慧去自由地考查和分析。可他高深的智慧和理論往往遭受到鄉巴佬斯瑞西阿得斯最粗俗的回應,這讓蘇格拉底哭笑不得,只能給斯瑞西阿得斯以嚴厲的批評。曲高和寡的孤獨與對牛彈琴的憤怒,讓蘇格拉底失去了好脾氣。
哲人的理論總被現實委屈:當兒子借哲人的理論向父親闡述人與動物雞鴨沒有區別時,得到的回敬是“那為什么你不學雞鴨去吃泥土”。蘇格拉底的“云神”無形無態,變動不居,非常不確定,這是自由的形態。可無論蘇格拉底對“云神”進行怎樣的注解,斯瑞西阿得斯都有一套粗俗的理解為之回應。斯瑞西阿得斯的粗俗讓人感到可笑,可是從斯瑞西阿得斯的角度來看,蘇格拉底的解釋也是同樣可笑。在阿里斯托芬看來,民眾的無智慧無理性,縱使巧言善辯的智術師們也只能三緘其口,在現實面前理論也捉襟見肘,難以應對世事的紛繁復雜。
蘇格拉底最終為哲學而死,他為哲學而選擇死亡的理由是“神安排我以愛知為生,省察自己和別人,我如果反而怕死或因為別的什么原因,而脫離崗位,從這里逃走,那我可真是做了可怕之事了。”為了哲學和他追求的自由,蘇格拉底交換了生命。哲人亦沒有自由。
二、自由突圍必然的方法
《云》中,阿里斯托芬《云》的開篇就精選“債務”(XQEWS)作為整劇線索。希臘文中,“債務”(XQEWS)很容易讓人聯想的到與之相近的詞 “必然”(XQEWV)。阿里斯托芬在劇中討論的消滅“債務”的方法,就是在尋找沖破“必然”的途徑。
通過蘇格拉底的引導,斯瑞西阿得斯和兒子斐狄庇得斯討論如何逃掉了債務(XQEWS)的思考,其實就是逃脫“必然”(XQEWV)的途徑。他們找出了以下三種方式來逃避債務,來對抗必然,沖破必然。
(一)扼殺未來
債務的存在是因為還債時間的存在。如果時間停止或者永遠不能到還債期限,債務也就自然不需償還。不需償還的債務本身等同不存在。斯瑞西阿得斯希望能請到可以關起月亮的巫婆,不讓時間向前,債期就永不到來。時間的一維性正如必然,順其發展,債務期限最終會到來,不還債務的自由最終會失去。讓時間停止,扼殺未來以享受自由,可以在理論上推衍出的一種好辦法,得到了蘇格拉底的贊賞。可是這種辦法只存在于理想之中,不可能實現。
何況,就算還債時限足夠的長,長到這一生也不用去還,但債務自其產生就永遠存在,直至償還方可停止。未還的債終究是懸頂的劍,讓人惶恐不安,不得解脫。追求自由而欠下債務,還債是一種必然,讓自由不再自由。要享受自由,逃避必然,以扼殺未來為手段,邏輯上可行,現實中不可實現。因此,此路不通,得另想他法。
(二)抹除過去
債務的存在,因其被記錄而存在。如果消除它存在的記錄,也就消除了債務。法官書記處有記錄債務的判詞,此為證據,是債務存在的堅實基礎。斯瑞西阿得斯希望能借助太陽的光芒去消融膠板上的判詞,以抹除過去的證據,讓債務失去存在的根基。判詞是一種必然,享受自由而欠下債務,必然留下判詞。判詞必將給“不想償還債務”的自由帶來危機,刻寫判詞的膠板就是危機的物質載體。消除了判詞,實質是想削除過去,削除過去所有債務存在過的印跡,債務失去存在根基,最終得以消除。
因此,去除對自由產生危機的土壤,可以得到自由。消除了判詞,去除了城邦民眾人為的約束力量,自由仿佛也就唾手可得。斯瑞西阿得斯利用自然科學的知識去消融膠板記錄的作法,讓蘇格拉底似乎看到了民眾在知識的幫助下在飛快地成長,這契合蘇格拉底的愿望,一切就這樣的順理成章,蘇格拉底非常欣慰。可是,此路仍然不通,就算膠板不存在了,債務依然有其他存在方式,過去已發生的,不可改變。
(三)毀滅自身
無論是扼殺未來,還是抹除過去,都是理論可行,現實難以實現,所以,消除債務的最終方法只能是返觀自身。斯瑞西阿得斯對蘇格拉底說,他可以選擇上吊,只要他死了,一了百了,也就不會再為債務所累。可這種想法卻沒有得到贊成,換來的是蘇格拉底的臭罵——“胡說八道!快滾蛋!我再也不教你了”——這辦法嚇壞了蘇格拉底!
作為哲人的蘇格拉底,他想讓人們利用知識去尋找自由,去擺脫城邦與世俗的束縛,享受自由,如果人都死了,他所做的一切還有什么意義?蘇格拉底清楚地看到這種邏輯的恐怖之處——債務的消失,不是尋求償清債務,而是讓債務參與者全體消失。這種欲望,毀滅人類本身,這不是蘇格拉底想要的結果。
自由與必然的對立沒有路徑可以調和。阿里斯托芬真實又無情地將現實擺在蘇格拉底面前:雅典的現實是一個難以逃脫的必然,一有不慎,可能會付出生命的代價。蘇格拉底之死,可能就是對這種預想的直接證實。
三、結語
《云》中,阿里斯托芬闡釋了自由與必然既對立又相伴相生的關系實質,更嚴肅地表述出自由不能突破必然的哲學判定。他批評和反對那種蘇格拉底式的脫離城邦、背棄舊神和傳統的自由,因為他自己在社會城邦中沒有看到自由的曙光,只看到了自由遭受到必然的束縛。所以,在作品《鳥》中,阿里斯多芬描述了一個烏托邦的城邦社會,他的逃避已經超越了蘇格拉底。“批判已經不再是目的本身,而只是一種手段”,阿里斯托芬對蘇格拉底的批判也只是一種手段,只是借此來表達他對自由與必然之關系的哲學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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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付寶琦(1979-),男,四川省北川縣,碩士研究生,講師,研究方向:馬克思主義哲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