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務印書館是否開設有“廣東分館”
——從一張照片說起

劉 丹

商務印書館于清光緒二十三年（1897）年二月創建于上海，是中國第一家近代出版機構，與北京大學一同被譽為中國近代文化的雙子星。創辦之初的商務印書館即以“昌明教育，開啟民智”為己任，以編印新式中小學教科書為主要業務，竭力繼承中華傳統文化，傳播海外新知，一步步從最初的小型印刷工場，逐漸發展為國內最大的集編輯、印刷、發行為一體的出版企業，創造了中國出版業的輝煌。

為了擴展業務、向各地推銷本版圖書，商務開始設立外埠分館（分支館）。從清光緒二十九年（1903）在漢口設立第一個分館以后，“以次及于廣州、京都、天津、奉天、福州、成都、重慶、開封、長沙、太原、濟南。他省未設分館者，有代理處凡三百余家，在外國則有朝鮮之漢城，日本之東京，越南之河內，美國之桑弗蘭昔司戈及南洋群島而已。”[1]至20世紀30年代，商務印書館各地的分館已經達30多家，國內外代銷處多達1000多家。

商務印書館廣州分館設立于光緒三十三年（1907），館址設在永漢北路（今北京路）。從清朝中葉開始，永漢路就是廣州文化教育最發達的地區之一，聚集了西湖書院、禺山書院、羊城書院、粵秀書院等龐大的書院、私塾群和大量刻書坊，當時的提學道署、廣東貢院、番禺學宮等官方教育機構也散落周邊，書店匯集于此，為官員、學者、學生等選購書籍提供了極大的方便。

民國初年，隨著上海近代圖書出版業的快速發展，大牌出版機構南下廣州開設分局、分館一時蔚然成風。據《廣東省志·出版志》記載，清光緒三十三年（1907）一月在永漢北路創辦分館的上海商務印書館是第一個從上海南下的出版機構，之后就不斷有新的書局、書店設立。民國元年（1912）冬，上海中華書局在永漢北路設立分局，銷售中華版教科書、兒童讀物。民國十年，以出版教科書和文化教育用書為主的上海世界書局在惠愛路昌興街設分局，后又在永漢北路設立分局。民國13年9月，國民黨出版機構上海民智書局在永漢北路設立分局，并以發行有關宣傳國民黨政治，孫中山、戴季陶等國民黨要人著作，及社會科學方面的圖書而著稱。此外，廣益書局、會文堂書局、錦章書局等大型出版機構也先后在永漢北路設立分局。一時間，永漢北路新、舊書店林立，成為遠近聞名的“書市街”。至20世紀30年代初期，短短的永漢北路上，不同類型的書店已有30多家，“直到抗戰前一二年，還有新的書店開張，如以出版進步書籍著名的生活書店和專營國民黨政治書籍的正中書局等。這個時期，各分局在廣州的發行量和月均營銷量均居全國各分局之首。”[2]商務印書館無疑是這些書店中最引人矚目者，被稱為“第一書館”。1949年后，商務印書館廣州分館由人民政府接管，繼而成為新華書店科技圖書門市部大樓。

《廣東百年圖錄》中所用的這張商務印書館廣州分館館址照片被各種圖冊和新聞報道廣為沿用。圖注均為：“民國商務印書館廣州分館”。但是仔細觀察就會發現這張照片上的匾額題字為：“商務印書館廣東分館”，而且建筑風格和現在的科技書店并不相似。如此圖文不符，建筑相異，讓人心生疑慮，這個“廣東分館”是否另有其館呢，還是“廣州分館”在不同階段的呈現？

帶著疑問，筆者在商務印書館百年典藏部崔珊女士的幫助下，查閱了大量商務印書館民國時期在廣州出版刊行的出版物，這些出版物封面、版權頁均只見有“廣州分館”字樣；另外，商務歷次出版的紀念文章、大事記等館史資料，如《創業十年新廠落成紀念冊》《三十五年來之商務印書館》《商務印書館95年》《商務印書館110年大事記》《商務印書館120年大事記》等，在介紹商務印書館創立分館的情況時，均只顯示有“廣州分館”，并不見有“廣東分館”。其三，從商務印書館對分館的命名規律分析來看，除 “云南分館”以省份為單位命名之外，均以城市名為分館命名，如漢口分館、開封分館、沈陽分館、成都分館、西安分館等。這說明，商務印書館在廣州設立的只有“廣州分館”，并無“廣東分館”。

據郭艷玲2017年《越秀年鑒》記載：“商務印書館廣州分館舊址建于20世紀初，于民國初年開業，舊址完好……現為新華書店科技圖書門市部大樓。”建于20世紀初的商務印書館廣州分館由嶺南著名建筑設計師楊錫宗設計建造，是北京路上西式建筑風格的代表性建筑之一。大樓坐東朝西，闊21.4米，深約30米，占地約600平方米。現代式四層鋼筋混凝土騎樓建筑，頂部設有女兒墻及山花，首層柱廊五開間跨建在人行道上，高約7米。整棟大廈外立面的線條十分精細，有明顯的哥特式教堂印記。樓內設計也很氣派，每一層的樓梯均左右對稱分立，接地處作散開裙擺狀，富麗、典雅，極具西洋古典美。從《商務印書館120年大事記》所載廣州分館圖片可見，民國時的廣州分館和現在的舊址建筑風格完全相似，是同一棟建筑無疑。

楊錫宗1918年從美國康奈爾大學建筑科畢業回國，并在1921年受聘為廣州市政廳工務局，曾經擔任過工務局代理局長。除用西洋范式設計了廣州市第一公園、黃花崗七十二烈士墓園、 十九路軍淞滬抗日陣亡將士墳園等建筑以外，他還率先引進歐美高層建筑的設計理念，設計了廣州市最早的一組商用高層建筑嘉南堂等。商務印書館廣州分館和嘉南堂建于同一時期，從嘉南堂1922年動工、1925年建成推測，廣州分館同樣應該起建于20世紀20年代。而下圖這張楊錫宗1932年3月向當時的廣州分館館長蔡公椿的“請款單”則說明至遲在1932年，分館建筑還沒有完全竣工。

由此看來，現存的廣州分館舊址建筑為20世紀二三十年代所建，那么從1907年就在永漢北路開門營業的廣州分館，在此之前的館址建筑又是怎樣的呢？是否就是掛有“廣東分館”牌匾的這棟建筑？答案在商務印書館出版的《最近三十五年之中國教育》中得到解答。1932年出版的這本書在介紹廣州分館時，用的就是這個掛有“廣東分館”牌匾的建筑圖片，這也是目前所見這張照片的最早來源。

結論：商務印書館廣州分館的館址建筑經歷了兩個階段：第一個階段從1907年至20世紀30年代，是掛有“廣東分館”牌匾的這座建筑；第二階段，從20世紀30年代開始至今，是楊錫宗設計的，目前保留下來的商務印書館廣州分館舊址建筑。

至于為何第一階段有“廣州”“廣東”之誤，目前最合理的解釋就是分館建立之初，管理者并不在乎這之間細微的講究，“廣東”“廣州”并用也并不是不可能的。這種“省市混用”的情況在商務印書館對其他分館的表述當中也有例證。比如《三十五年來之商務印書館》中1916年建立的“云南分館”[3]在《商務印書館120年大事記》中則表述為“昆明分館”；[4]再有比較離譜的猜測就是——寫錯了，不想再費周折改正。至于，為何要以新代舊，是舊的因故損毀，還是其他原因，尚未發現文獻記載，只能待來者證之。

注釋：

[1]《創業十年新廠落成紀念冊》封二序文。上海：商務印書館，清光緒三十三年（1907）。

[2]楊志慎：《廣州圖書業發展史》。《廣東文史資料》1993年第73輯，第29頁。

[3]莊俞：《三十五年來之商務印書館》，見《商務印書館95年》。上海：商務印書館，第749頁，1992。

[4]《商務印書館120年大事記》。上海：商務印書館，20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