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焦油進入血管，危害遠不止肺癌

黃祺

輕食、健康餐、地中海飲食……為了滿足人們對健康飲食的需求，市面上以少攝入油脂為主要賣點的食品越來越多，這些健康食品比普通食品價格高出很多，仍無法阻擋消費者的追捧。

如果嘴巴吃進過量的油脂，油脂會通過消化道最終進入我們的血管，引起心血管疾病——如今，大家已經認識到飲食習慣與心血管疾病之間的密切關系。

不過，另一種更加危險的有毒油脂，卻被很多人認為“不要緊”。這種有毒油脂，就是煙草帶來的焦油。

為什么一位心內科醫生會死磕戒煙？趙迎說，因為她看到太多因為吸煙而直接導致嚴重疾病的患者，吸煙的危害在她的專業領域顯現得更加直觀而且面目猙獰。

焦油是導致動脈粥樣硬化的始動因素，而動脈粥樣硬化，就是冠心病、心梗、腦梗甚至猝死的直接原因。

很多人以為，吸煙和一次心梗猝死、一次冠心病發作之間的聯系拐了幾道彎，但大量的醫學研究可以告訴你，吸煙與心血管疾病之間的因果關系非常明確。這種因果關系用中國老話來形容，就是“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煙民永遠不知道從量變到質變的那一刻何時到來，但對于絕大多數煙民來說，那一刻一定會在某一天到來。

時刻“腐蝕”血管的焦油

北京人杜先生今年50歲不到，卻有32年的煙齡，生病之前，每天吸煙量大約是一包多。除了抽煙，杜先生的其他生活習慣都很健康，他還喜歡健身，當初鍛煉完抽一支，讓他感覺“挺舒服”。去年，杜先生出現胸痛、后背痛的癥狀，發展到后來喘不上氣，非常痛苦。到醫院檢查，醫生的診斷讓他非常恐懼——杜先生的一根心臟冠狀動脈，已經堵了90%以上，如果不及時治療，后果不堪設想。

中國城市和農村15歲及以上人群對吸煙危害的知曉率

來源：《2018 中國成人煙草調查報告執行摘要》中國疾病預防控制中心

杜先生立即接受手術，裝了三個支架，他形容，“算是撿條命”。作為杜先生的主治醫生，北京醫院心血管內科主任醫師趙迎教授向杜先生提出的第一個要求就是“戒煙”。“我現在已經戒了，生這一場病，感覺特別恐懼，不戒不行。”

勸戒煙，是趙迎這位心血管醫生對她的每一位吸煙患者都要提的要求，不過，通常只有像杜先生這樣經歷過生死攸關時刻的病人，會意識到戒煙的必要，乖乖聽話。還有更多的患者，回家后就偷偷放縱了自己，依然繼續吸煙。

不僅要求自己的患者戒煙，趙迎醫生幾乎對所有身邊的朋友宣傳戒煙。“朋友聚會，只要有我參加，他們都不敢抽煙。我的朋友里面大多數都戒煙了，他們都說我特別嚴格。”

為什么一位心內科醫生會死磕戒煙？趙迎說，因為她看到太多因為吸煙而直接導致嚴重疾病的患者，吸煙的危害在她的專業領域顯現得更加直觀而且面目猙獰。“吸煙引起的呼吸系統疾病，有些是慢性病;如果是肺癌，早發現還都可以治。但是吸煙導致的冠心病，隨時讓死神降臨在你身邊，一切都來不及。”

吸煙產生的有害物質，一般人都知道有尼古丁和焦油等等，尼古丁最大的危害是成癮性，讓煙民難以戒煙。焦油的危害究竟是什么？趙迎為記者做了詳細的解讀。

健康的血管內皮應該是光滑的，焦油通過呼吸系統進入血液，像草莓醬一樣附著在血管內皮上。準確地說，附著在血管內皮上的有害物質叫做焦油毒素顆粒，它們影響血管內壁的通透性，逐漸損傷內皮功能，這就讓血液里像低密度脂肪這樣的物質有了透過血管內皮進入到內皮下的機會。

血管內皮下不斷積累形成動脈粥樣硬化斑塊，斑塊越積越多，體積越來越大，血管內就越來越狹窄。血管的狹窄會給患者帶來什么感受呢？如果心臟血管狹窄，會出現心絞痛，腦部動脈狹窄則會出現腦供血不足，下肢動脈狹窄會讓患者走路的時候下肢疼痛。

當然，前面的情況也許患者還能忍受，更加危險的是，動脈粥樣硬化就像一顆“不定時炸彈”，不知道哪一天這些斑塊會突然破裂，形成血栓，導致血管完全堵塞，發生在心臟就是心梗，發生在腦部就是腦梗。而這些疾病的后果里，死亡或致殘占了很大的比重。“據統計，所有的猝死事件里，大約80%的原因與心血管疾病有關。”

因吸煙導致死亡的疾病前三位是慢阻肺、冠心病、肺癌。過去公眾對吸煙導致肺癌比較了解，而對于吸煙導致動脈粥樣硬化引起的冠心病等嚴重的心血管疾病，則并未引起足夠的重視。

二手煙導致冠心病

主動吸煙會導致心血管疾病，被動吸煙的危害同樣嚴重。

趙迎醫生曾接診一位六十多歲的女性患者，她自己不吸煙，但卻長期生活在二手煙環境。這位女病人告訴醫生，她上班的辦公室，男同事都抽煙，每天被煙熏得流眼淚。患者老伴吸煙，因此退休后她也沒有擺脫二手煙環境。“她自己生活很自律，沒有什么不良習慣，也運動。因此主要的致病因素，就是二手煙。”趙迎醫生2007年為這位當時心梗的患者安裝了支架，去年，患者不舒服又來看趙醫生的門診。“二手煙的危害一點不比主動吸煙的少，特別是家里有孩子，孩子從小接觸這些有毒物質，對他們的心血管會造成非常大的傷害。”

除了焦油，尼古丁同樣可以傷害心血管系統。尼古丁可以產生擬交感神經作用，讓人的心率增快、血壓增高、心肌功能增強、耗氧量增加。心血管系統的過度興奮，也容易導致心絞痛和心梗。

很多煙民，抱著僥幸心理——你看隔壁老王，抽了幾十年煙還活到九十歲。可惜，科學研究的結果并不支持老王的幸運，眾多的統計說明，抽煙引發嚴重心血管疾病，只是早晚的問題。

最近十年，中國肺癌和其他的慢性肺病高發，很可能就是中國大規模控煙之前，煙草泛濫積累到現在的表現。可以回想上世紀八九十年代，無論火車上、公園里還是會場、辦公室、工廠車間，隨意吸煙是再正常不過的場景。

趙迎介紹，近幾十年大量的研究已經證實，吸煙與冠心病為代表的心血管疾病有確切的因果關系。如果一個單純的煙民，他沒有高血壓、糖尿病等基礎疾病，僅僅因為吸煙，他罹患冠心病的幾率是50%以上。如果又吸煙又有高血壓、糖尿病等基礎疾病的話，那他就可能更早發生冠心病。

吸煙的人與不吸煙的人相比，非致死性心梗的發生率增加3倍。“當然，不是說你今天抽兩支煙，明天馬上就得冠心病。患病和煙齡有關系，隨著煙齡的增加，風險就一定在增加。”

北京醫院心內科主任醫師趙迎。

冠心病，是對病人危害非常嚴重的一種心血管疾病。冠狀動脈分布在我們心臟外側，這些大血管負責給心肌提供能量和養分，讓心臟正常跳動。如果冠狀動脈狹窄或堵塞，心臟就會失去動力，后果可想而知。

在醫院心內科，醫生必須要問患者幾個問題，而這幾個問題正是冠心病的高危因素。第一個因素是有沒有家族史，第二個問題就是是否吸煙，第三個是是否患有高血壓、糖尿病、高脂血癥、高尿酸血癥等等疾病。另外男性比女性患冠心病的風險要高，因為女性在絕經前，血管內皮受到雌激素的保護，患冠心病的幾率相對低一些。以上這些危險因素中，家族史和性別是不可控的，吸煙以及血壓、血糖、血脂的控制則是可控的。

任何時間開始戒煙都能獲益

道理歸道理，“不信邪”的患者還是很多。

在趙迎的患者里，心梗后的患者，大多數能夠成功戒煙，但那些沒有品嘗過瀕死滋味的患者，回家后就很快忘了香煙的危害。“要求他準時吃藥，一般都能做到，血脂、血糖都能控制，就是煙不戒，然后會反復出問題。”

杭州市第一人民醫院心內科王寧夫教授撰文指出，心血管疾病死亡人數的30%-40%由吸煙引起，吸煙者的冠心病死亡率是非吸煙者的6倍。

從上世紀九十年代開始，美國的冠心病發病率已經出現拐點，發病率上升的曲線開始往下降。但在中國，冠心病發病率的曲線還在逐年上升。歐美國家對冠心病的預防和控制，有兩件事做得比較好，一個是嚴格控煙，一個是血脂的控制。

2006年的美國心臟協會/美國心臟病學會（AHA/ACC）冠心病的二級預防指南明確建議， 所有冠心病患者都應該完全戒煙，任何時候戒煙都可以使急性心血管事件或再發心血管事件的危險明顯下降。薈萃分析強烈提示：戒煙能夠使冠心病的總死亡率下降36%， 優于冠心病的二級預防如他汀、血管緊張素轉化酶抑制劑和阿司匹林。

有資料證實，戒煙能夠降低吸煙者患心肌梗死的危險，且戒煙的受益與患者吸煙程度有關。INTERHEART研究指出，既往吸煙人群在戒煙后發生心肌梗死的危險性逐年下降，輕度吸煙者戒煙后1年危險仍然很高，但2年后明顯降低，戒煙3年后或可降到1.87，戒煙后大約3～5年后患病危險消失，中重度吸煙者戒煙20年后或更長的時間內仍然有危險，但死亡風險較繼續吸煙者降低。

MILIS研究入選了816例有吸煙史的急性心肌梗死患者， 4年隨訪結果顯示繼續吸煙組比戒煙組死亡率增高1.6-2.5倍。MRFIT實驗是一項多危險因素干預試驗， 研究者對其中12866例研究者進行了為期10.5年的觀察后發現，吸煙者比從不吸煙者冠心病死亡風險增高， 相對危險度（RR）為1.57，在戒煙后， 死亡風險逐年降低， 戒煙一年后， 與不吸煙者相比， 戒煙者因冠心病死亡的相對危險度降至0.63， 而在戒煙3年后， 相對危險度降至0.38。

王寧夫教授的文章里還特別介紹，冠心病早發患者中，吸煙者的比率很高，約70%-90%的青年急性心肌梗死患者有吸煙史。

急性心肌梗死作為冠心病的嚴重發病類型有逐漸年輕化的趨勢。2004年Saleheen等報道，45歲以下急性心肌梗死患者占所有急性心肌梗死患者的16%，首次急性心肌梗死的發病年齡也在逐漸降低，有報道年僅18歲的急性心肌梗死病人和33歲的冠心病猝死者。他認為：“吸煙作為心血管疾病最重要的可控危險因素，加強對吸煙者的宣教，動員全民控煙、戒煙，對早期防治冠心病有積極的作用。”

復旦大學附屬中山醫院感染科主任醫師潘玨。攝影/ 沈琳

趙迎介紹，從上世紀90年代開始，美國的冠心病發病率已經出現拐點，發病率上升的曲線開始往下降。但在中國，冠心病發病率的曲線還在逐年上升。歐美國家對冠心病的預防和控制，有兩件事做得比較好，一個是嚴格控煙，一個是動脈粥樣硬化的一級預防。

復旦大學附屬中山醫院感染科主任醫師潘玨告訴記者，早在1998年，世界衛生組織正式將煙草依賴作為一種慢性高復發性疾病列入國際疾病分類（ICD-10），國際疾病分類編碼為F17.2。這種慢性疾病有一個特殊之處：致病于無形，致病于長遠。“你今天抽煙，明年、后年可能不會生病。但是10年、20年以后肯定會引起疾病，這是一個量變到質變的過程。你今天抽煙，明年、后年可能不會生病。但是10年、20年以后肯定會引起疾病，這是一個量變到質變的過程。“潘玨詳細解釋到：”機體不斷地接觸毒物，不斷地起反應，到最后可能造成腫瘤突變，或者炎癥損傷，局部的防御能力受損，那么患感染性疾病或者其他疾病的可能性就越來越高。”

健身，任何時候開始都不算晚。戒煙，同樣如此。任何時候戒煙，都會讓我們的心血管系統受益，這一點無需置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