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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渡渡鳥的短頌歌

2019-11-01 02:38:23張玲玲
山西文學 2019年9期

他們經過金魚館,只是在館外掃了一眼,下午四點半閉園,最好把所有時間花在那些更值得看的動物上,譬如海獅表演。四層觀禮臺,只坐著十五六個人,有些小孩直接踩在椅子上。臺上兩人,女孩站在舞臺一側,負責講解,男孩是馴獸師,看上去過于年輕,也許不過二十出頭。他們挑了最后一排,坐下。

“是不是上次的那一只?”

大概是。去年他們已經來過一次。看完表演,趙文軍花了十五塊錢讓趙旸和海獅拍了張照。那是個女孩子——當時的馴獸師強調,現在講解員也在強調,它是女生。也許是同一只,他無法辨認,所有海獅對他來說,都長得差不多。

互動環節是頂球。一個上了年紀的觀眾舉手,被引導到臺前。球被一根繩子拉著,高度由觀眾自行控制,這次觀眾將球拉得很高,看去至少三米。

“確定嗎?”

觀眾點點頭。

“它能頂上去”,趙文軍說,“上次比這還高,是你拉的。”

是不是?他充滿希望地看著兒子,但趙旸并未回答,專注地看著海獅。馴獸師吹起口哨,海獅躍進水里,又趴回扶欄,全程不超過三秒,未曾嘗試一次彈跳。觀眾發出稀稀落落的笑聲。馴獸師喂了一把魚食,指揮它再次下水。海獅稍加停留,又爬回臺上。

笑聲變大了。

女孩解釋說,它是女生,害臊了。這樣的情況不多啊,肯定掌聲太少了。你們的掌聲在哪兒呢?讓它聽見好嗎?

觀眾席再度響起稀稀落落的掌聲。有人耐不住乏味,連接跨過三四排座椅,離開泳池。幾個帶小孩的觀眾沒精打采地拉著手里的氫氣球。海獅吃完魚食,終于跳了起來,直頂到球,又筆直落入,在碧藍的池子里,激起一大片透明的浪花。

他們到的時候,已近后半場,七分鐘后,表演結束,一些觀眾走下臺階,從側門進入舞臺,跟海獅合影。

“想拍照嗎?”趙文軍問。

“相冊已經放不下了”,談俏說,“和同一只合影也沒什么意思。”

趙旸沒說話。一路上他都顯得很溫順,但在談俏準備拉他起身時,他開始不斷用頭撞擊前排木椅。

“別弄了。聽到沒有?”

幾個人看了過來,趙文軍將手捂在兒子額前,但是撞擊動作并未停止。趙文軍扣住兒子雙手,壓在背后。趙旸掙扎起來,沒能掙脫,哭了起來。

兩分半鐘,趙旸停止哭嚎,也不再以頭撞椅了,池子邊就剩下他們三個。談俏從口袋拿出手帕,將兒子嘴角邊涎水擦去。

“去看看大象吧。”趙文軍提議。他習慣自己說出的話,收不到任何反應,但是最終會被執行。到大象區得走一條長路,指示牌上畫著成片的綠植標志,和眼下的蕭條景象成鮮明對比。

他說:“這園子很老了,以前這樣,現在還這樣。”

這是一家早已過時的動物園。門口幾只熊貓雕塑,油漆剝落,看去像遍布傷痕。上世紀八十年代,觀賞被圈養的動物曾經很熱門,那些年,很多小城市,像他長大的那一座,都會饒有興致地建立一家,買上幾只哺乳動物、水生動物、兩棲動物,供人買票觀看。但好像一夜之間,大家忽然對圈養的動物失去了興趣,絕大多數的小型動物園、私人動物園都已倒閉,或瀕于倒閉,只剩下數量寥寥、老弱病殘的動物,衛生環境和喂食情況都很糟糕,死掉的鳥雀,成為了殘存下來的食肉動物的糧食。園內只剩下一些樹木圓樁,仿佛是這里曾經存在過動物的證明。

他第一次來這里時五歲,父母還沒分開,母親也沒生病。他十歲前,母親帶他去過不少地方:北京、上海、杭州。那會兒旅行是奢侈品,但他母親很舍得在這些地方花錢,而當時她月工資不過兩百塊。他印象最深的是老虎,共兩只,山半壁鑿出懸崖,懸崖陡峭,植株茂密,靠北又鑿出兩個山洞,供老虎棲居。老虎白天有睡眠習慣,山洞鐵門緊鎖,它無法入內,只能拖著十五六米的鐐銬,在半徑大小的地方,來回踱步。那會兒游客總想用大叫或扔東西,激怒它們。現在一條灰濁渾河隔開游客與老虎,像一道天然屏障,觀眾也比之前文明,多數人只是默默看著,帶著一種說不清是敬畏還是詫異的表情,匆匆看上兩眼,就趕往下一個景點——他不記得河流是否一開始就在這邊,但他始終記得母親身上那種回光返照般的神采。

虎山的字跡還在,新刷過紅漆,但最初的落款字跡已無法辨認。還剩下一只老虎,二十多年過去,也許早不是原來那只。老虎很瘦,隔壁獅子更瘦,母獅躺在亭內石桌上,喘著粗氣,依稀可見腹部的肋骨輪廓。

“它是生病了嗎?”人群里,一個小女孩問父親。

“可能只是打呼嚕。”趙文軍說。他說完話,轉過頭,發現談俏不見了。上獅園臺階時,她明明還在。他拉著兒子,找了幾圈,終于看見談俏背對自己,站在熊園石圍欄邊。他們之前經過,沒怎么停留。觀賞區挖得很深,一只棕熊坐在巨坑底部,毛發亂糟糟的。

“剛才它在這邊吸人扔進去的椰子汁”,談俏說,地上有只空癟的椰奶紙盒,“盒子是空的。他們為什么往里頭扔垃圾?這樣做有什么意義?垃圾桶就在邊上。”

沒有意義,只是犯懶,趙文軍說,我們去看大象。

他們越過奇形怪狀的灰巖石,備受侵蝕的枯木,穿過一道五十米長、日曬褪色的懸橋。大象在橋下,腳上有只粗大的鋼制鐐銬,移動遲緩,每隔半分鐘就低下頭,咀嚼草皮,重復咀嚼。冬天的草地,地皮裸露,只剩下三四簇枯草。

“我操,你看見他拉的屎沒有?是不是得有一噸?”

有人笑了起來。

一塊面包扔了下來,大象并未靠近。過了一會,又一塊面包被扔進池子。

大象吃草的動作停止了。它仰起臉,支起鼻子,盯著扔東西的人群,鼻腔發出一聲鳴叫。

“我操!看它鼻孔。”

“不要扔東西了。”有人在小聲地說。

扔東西的并未聽進勸阻。第三次,更大的面包塊落了下來。

“你他媽是不是有病?”談俏忽然開口道,“我看你就是有病。”

對方轉過臉,手里仍抓著剩下的半袋面包。趙文軍看見妻子臉上閃過一絲驚愕——那是一個皮膚白凈、戴著眼鏡、臉龐極小的男孩,可能剛讀高一。之前他用寬大的黑色羽絨服罩著頭,連趙文軍也以為是個中年男人。

“你就是有病。我看你一定有病。”談俏說。

她說得清楚、平靜,人群一下子變得僵硬無聲。男孩一動不動,拇指和食指插在袋口,像一只受驚的小犬,眼里沒有威脅,但也全無愧疚。

站在他身邊的女人高叫起來:“你他媽算什么東西?”

一個男人試圖阻攔,她叫道:“她罵我兒子有病。”說著她轉向談俏,“我看你才有病。你們全家都他媽有病。”

“你再說一句試試?”

坐在邊上的保安似乎為一切做了蓋棺論定:“不要再喂了。”說完,他徒勞地晃了晃那一串叮當作響的鑰匙。

圍觀者們并未打算加入此次爭議,這邊原本人不多,現在比之前多了幾個。天色陰得厲害,這里有股很重的尿騷味。那堆穢物尚未清理,被大象腳上的鐵鏈沾到,拖得到處都是。

趙文軍不得不把談俏拉開。穿過過道,是一片空地,木牌上寫著“長頸鹿”。女人在叫罵,談俏想退回去爭辯,被趙文軍抱住了。

她雙手垂下:“不能亂喂動物是常識。”

趙文軍說,是啊,不過他母親很生氣,差點沖來打我們。

談俏忽然問:“你知道渡渡鳥是什么時候滅絕的嗎?”

沒等他回答,她自答道,“1689年,快四百年了。”

“麋羚呢?袋狼呢?”

趙文軍說不知道。

“分別是1923年和1936年。”

“平塔島象龜你知道嗎?”她問。

趙文軍沒作聲,他覺得談俏并不需要答案,只是需要提問來獲得延宕。

“零七年。”

“北部白犀牛呢?”

他說:“不知道”

“一六年五月。去年夏天。最后一只去世時,已經很老了,活到了北白犀的壽命極限。”

趙文軍說:“我不知道你現在關注這些了。”

“過去三十年,你知道大象數量減少多少嗎?”她說,“至少百分之六十。但是它們已經存在了幾千萬年,比你我老得多。”

趙文軍遲疑了一會。剛才發生的對話無疑奇怪,雖然他一貫知道,談俏記幾個數字不稀奇,但她此前從未流露出一點環保主義者的跡象。她讀過類似的宣傳冊還是別的?在什么場合?

談俏走在前面,和他相隔五十米。以往她總是拉著兒子的手現在松開著。趙旸走在最前,也許想去看熊貓園,他正熟門熟路地找到地方,瀝青路上布滿裂痕和坑洞。天空中飄起雪花,之前雪花結晶落在前車玻璃上時,他一度誤以為是冰雹。

“下雪子了。”趙文軍說。

沒人回答。三人盯著被關在外面的熊貓。池子很深,地上是一束束竹葉,熊貓背靠青灰色巖石,抱著竹子,吃個沒完,好像它們除了這些也沒什么可干的。

趙文軍道:“我感覺動物園的動物都精神不好,而且為什么能看見的熊貓毛都是黃色的?”

不洗澡。人工不夠。他自己在心里默默說,原想開個玩笑,緩和一下,但發現并沒什么用。

撲通。熊貓開始排便。兩個年輕姑娘捂嘴發出嬉笑。趙文軍看見兒子盯著熊貓動作,試著解釋:“它們很聰明,排便會在池子。”但剛一說完,另外一只開始小便,正好拉在竹葉上。他有些尷尬,希望趙旸并沒有看到這一幕。

雪花開始變大,斜斜飄落,從雪點變成了微小絮狀。地面很濕。下車前他曾經猶豫過要不要把傘帶上,但是發現傘把被趙旸踩臟了。他把兒子的滑雪帽拉起戴上。

幾乎所有的圈地都有些橘子皮。兩個小女孩還在不斷往池子里扔東西,乍看是瓜子和花生。

“她們為什么不死呢?為什么死的不是她們呢?”談俏說。

趙文軍看著妻子的眼睛,里面有種陌生的冷靜,頸部血管盤錯如絲,他有種腸胃翻攪的感覺。他忽然覺得談俏也許說的是真的,她確實希望那些人去死。他不知道妻子什么時候成了極端環保主義者。兩個月前他按照一份青少年閱讀清單,給趙旸下載了一些自然紀錄片,《海洋》《地球脈動》。趙旸被水母畫面嚇哭過兩次。談俏大概隨之看過一兩眼。只是他不在的時候,妻子到底在做些什么?

他模模糊糊想起兩人看過的一個黑白公益廣告片。在出租車上還是家里?又或是醫院?不記得了。他只記得,滅絕動物被做成冰雕,慢慢融化。她也許受了電視的影響。

經過海豹池子的時候,他們和那女孩再次遇到,女孩慢慢讀著提示牌上的字:“了,不……”

“不要向海獅投喂東西。園中準備了營養豐富的新鮮魚食,”談俏道,“如果亂投喂,它們會生病,就會被送去打針。字得從左往右讀。”

“我們喂過。”女孩說,“是買的魚食。”

女孩離開后,趙文軍說:“圈養的動物不見得比野外的生存條件更惡劣。”他并不能完全說服自己,所以不再說下去。談俏眼眶里全都是淚水,把鏡片都濡濕了。趙文軍摩挲著妻子后背,將她眼鏡摘下,擦了擦上面的水珠,幫她重新戴上。鏡片很快被新的淚水弄濕。

他們在池邊站了一會,有只白色海豹一直潛在水底,他們離開時也沒浮上來。海豹池子后面是一條二十多米長的走廊,上面貼著印制模糊、顏色怪異的海報,海報上是地球生命演變。這并不像什么科普,站在漆黑走廊里面,看去更像是恐怖片。但談俏沒有離開的意思。比起暴露于陰沉的下午,她好像更想在幽暗的走廊里待著。可能是為了躲避某些人。之前有一下,他以為他們再遇了那對夫妻,最終發現不過錯認。

一開始他們弄錯了進入走廊的方向,等于是從未來走向史前,好像作弊,提前掀開答案,偷窺結局。“物種滅絕”那一欄,一行小字寫著,寒武紀初期、奧陶紀末、晚泥盆世、二疊紀末、三疊紀末、侏羅紀末、白堊紀末,都曾經發生過大規模的物種絕滅事件,心想,也許當代物種的滅絕并非都是人類的過錯,可能來自于某種不可逆的宇宙法則,由它來決定生命何時出現,何時出局。但是有些潰退好像又來得過于徹底,他也不能說談俏有什么錯。

他還記得兩人剛剛認識的時候,零九年的九月,他大學室友結婚,談俏是新娘的好友、伴娘。一周后他約她吃飯,吃完,他提議去打羽毛球,她同意了。之后每周三、五的七點,他們都會在市體育館打上一個小時。他教過她幾次吊球技術,她沒再讓他贏過。婚后兩人關系不錯,直到一零年趙旸出生,情況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六年過去,趙旸還是不會說話,想要什么只會搶。他們發現得太遲了,也可能只是不愿承認這個現實——第四年的時候他們想過再生一個,但一個月不到,她便說沒有了,在買菜路上,被碎石絆到,摔了一跤。他懷疑談俏故意,但是兩人從未談論過這個問題,太多問題早就一點點掏光他們的儲蓄和精力。為了照顧兒子,談俏辭職,從財務變成了全職主婦。為了多賺錢,他們擺過攤,賣涼皮和炒飯。他戒了煙,談俏身上的衣服購于七年前。

是他提的建議,兒童醫院那位姓黃的醫生說,跟動物接觸有好處。下水體驗海豚治療,是三百塊錢一節,而這邊票價二十,不到一米二的兒童,可以免票。所以他們開了一個小時的車,到達這里。也許明年可以將趙旸送去融合教育,他在報紙上讀到過,期待能讓兒子變得合群,或者說,至少“普通”一些,但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擔心什么。

“那個蟲子是什么?”

“巨蟲。”談俏說。

海報說明寫的是六射珊瑚。

“是的,史前巨蟲。”趙文軍說。不知道為什么,他覺得很高興。

兩人從走廊出來,談俏在廊口停了一會,說,“我們走吧,天氣太冷了。”

像是得到赦免,他說,好的,并且松了一口氣。

出園的道路很長,他們弄錯了方向,進入了另一個看似一樣的公園停車場,好像無意間,進入了記憶的另一條岔路。這里的樹木都差不多,有十公里的路段,面貌都差不多。樹木向外不斷延伸,向著顯赫脹大的天空以及遠方。一大片綠,永恒的綠。

人流正像開始入園時候一樣,慢慢又溢了出來,流入不同方向。路邊的公交車站滿等車的人。有人向著他們迎面走來。

是他們。

趙文軍想了起來,是他們。是那四個人:父親、母親、兒子,還有一個小女兒。那個男孩,雖然只見過一次,他對男孩怯弱驚懼的臉印象過于深刻,還有那個女人的長發。女兒大概不到三歲,被父親抱著。除女兒穿黃色毛衣和斗篷,母親有件紫紅色圍巾,三人外套都是黑色長款。路上多數行人都會穿那樣的衣服,在這個雪天,人的面目變得愈加雷同、難以辨別。有一些十分微妙的時刻,他以為會遇見——至少這么以為。

他甚至避開了那些熱門的露天場地:猴山、鳥區,犧牲了爬行動物區(只是想象了下冬日保育箱里終日困倦的蜥蜴和巨蟒)。他盡量不讓談俏意識到這是他的有意為之。他覺得她也這么希望,兩人匆匆忙忙,像是逃離失火的小鎮——只是,他們在懼怕什么呢?

這會怎么也躲避不掉了,那四個人正迎面走來,不斷迫近。天色漸漸黯淡,黑夜降臨,兩側路燈亮得比平時早一些。雖然雪很大,男孩取下了他的帽子,任由雪花落在頭頂上,左手推著一只黑色便攜童車,走路時,像是出于一種慣性,輕輕甩著另一只空余下來的胳膊。手上沒有手套,凍得通紅。距離很近,男孩額頭上布滿細細的抬頭紋,也許年齡比他一開始預計的要老一些。父母都站在他們身后,他們看起來很平靜,剛才的事情仿佛沒有發生過,或者早被遺忘了。

男孩走路姿勢說不清哪里不對。幾乎是電光火石的,他明白了,“那只童車是給……”,但他沒說完。男孩的腿有點問題,左邊褲腿比右邊大一圈,始終在一種危險的平衡里。談俏想必也注意到了,但她什么也沒說。

三人走了一段長路,為了找停車場。沒人開口說話,就跟過來時候一樣。因為西溪隧道正在維修,趙文軍開過來時,臨時改走龍塢。他以為過年時的杭州,會變成一座空城,感覺人群似乎瞬間都擠上了同一路段,只能低檔前進。收費員把卡遞給他們時,他裝作詫異道,“今天不是初七嗎?”沒人回答,他差點懷疑自己開了一路空車,但從后視鏡望去,談俏和趙旸正安然無恙地坐在后座,眼下也是,就在身邊,但跟不在也無甚區別。

眼下他別無選擇,只能徑直走過。道路只有三四十公分寬,他差點以為會和那個父親擦到。他始終記得爭執時,父親帶著一種相似的忍耐表情。男孩看著他,眼中與其說是無所畏懼,不如說是空洞冰冷的神色消失了,變成了一種怯弱閃躲。男孩迅速低下頭。

他還在想那件事,四個人已被拋出很遠。他們穿過最后潮濕的拐道,繞過一只翹邊的窨井蓋,走到停車場,談俏忽然開口道:“渡渡鳥是什么時候滅絕的?”

趙文軍忘記了當時談俏報出的一串數字,沉默跟過去一樣,自然地持續了下去,仿佛是他們之間的一種固有之物。他在外面待得太晚,目睹了太長的歷史,對過去到現在發生的很多事情,都模糊困惑。雪混入他的眼睛和鼻子,融在手背和衣袖,潮濕且冰冷。他忽然覺得,如此多的事物在消失,失去它們也許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災難,和他們在短暫人生里,那種真實瑣碎、又近在咫尺的痛苦相比,這些他未曾聽、從沒目睹的動物都算不了什么。

仿佛一種奇跡——“1689年”,趙旸緩慢、但是清晰地答道。

【作者簡介】張玲玲,1986年生于江蘇,2017新荷十家。曾獲2016年浙江省文學之星優秀作品獎、2015-2017優秀作品獎等。小說見于《十月》 《山花》 《青年文學》 《長江文藝》 《小說界》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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