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克敬
山寺里養了頭驢子,每天都在磨房辛苦拉磨,天長日久,驢子厭倦了它的生活,它在磨房里尋思,如果不再拉磨,走出山寺,到外面走走該是多么美好呀!
機會在驢子的期待中來了,山寺里的僧人,有圣物在山下,就拉著驢子下山了。在山下,僧人把圣物放到驢子的背上,牽著驢子往山寺返回。驢子發現了一個有趣的現象,路上的行人,在它經過時,都虔誠地跪在地上向他膜拜。驢子開心極了,不禁飄飄然起來……返回山寺后,驢子不知貴賤,任僧人如何使喚,它都犟著脖子不愿再去磨道拉磨了。
僧人不能殺生,對驢子沒了辦法,就解開韁繩,放任驢子自由地下山去了。
驢子剛下山,即見到吹吹打打,披紅掛彩的一隊人。它不知道紅紅火火的這隊人,是來迎親的,還以為迎接的是它,就驕橫跋扈地站在路中間,擋住了迎親的隊伍,使得迎親的隊伍掃興不已,圍上來對它又是揮棍又是磚石,把驢子打得遍體鱗傷,落荒逃回了山寺,竟不知羞恥地給山寺的僧人抱怨,“人心莫測,我頭一次下山,見到我的人,無人不下跪膜拜,而今日,他們也敢對我狠下毒手!”
僧人被驢子逗樂了,調侃地說了聲蠢驢,就把那天眾人見到驢子下跪膜拜的原因,如實告訴了它。
那是因為,那天驢子背上馱著圣物,是一尊金身佛像。
在微信里我不經意間看到這則故事,不由得呵呵樂了起來,以為編發這條微信的人真是太有智慧了。他哪里是在寫那頭驢子,純純粹粹是在寫人。
去一所中學講座,有中學生問了一個問題,說作家可以罵人嗎?這個問題問得太好了,讓我不禁樂了起來,并愉快地回答了這位中學生,說我在閱讀中,有一個體會,不會罵人的作家,肯定不是優秀的那一類,而會罵人的作家,才是吸引人的,而且是優秀的,讓人難以忘懷的……“會”是我回答問題的關鍵詞,優秀的作家,創作出優秀的文學作品,根本的意義,就在于他的批判現實主義的立場,而且還很藝術,罵得文明,罵得不露聲色,要人在閱讀的過程中,仔細地品味和感覺著,有所收獲后會心的那一笑。
山寺里的驢子,擬人化的寫來,罵了人,罵得何其藝術,我看了,會心地笑了一下,并記憶在腦,還要落墨紙上,就在于我們今天的人,太不知道自己是誰?還傻呵呵特別戀棧位子。
“鐵打的衙門流水的席”,想來人都聽過這句傳之千古的民間傳言,可真正懂得其含意的人,似乎就不多了。把頭削得尖尖的,甚至不惜大把地花錢,都要給自己尋個位子,而且最好是個讓人眼紅的官位子……對此,我無話可說,因為那也是人類社會的一種需要, 需要有人在那個人為設立的位子上做事的。
問題就出在了這里,你占著茅坑不拉屎,別人就要詬病你了,就要把你從那個位子上拉下來,讓能做事的人坐了。在曲江南湖邊晨練,有幾位書畫界的老朋友,殊路同歸,晨練后在一個固定的石桌前,要等在一起喝茶,我偶爾碰上了,也要湊一湊熱鬧。這回湊在了一起,大家茶一口話一句的聊著天,不知怎么就聊到位子的問題上。
他們說起了我熟悉的一個人,離退休還有幾年,卻因為組織部去他單位調研。獲得的結果極為糟糕,逼得組織上把他一紙通知,從那個位子上拉下來,他自己哀傷無趣,躲回家里,夜不能寐,用他的手機,給他認為能打電話的人都打了電話,他希望有人來他屋里看望他,安慰他,可他打出去的電話,很少有人接聽,好像大家把他都拉入了黑名單,他想不通,想來想去,把他想得絕望了,竟在自己住的樓房上,推開窗戶跳了下去。
聽到這個訊息,我為我熟悉的這個人而惋惜,而痛心,但我轉著眼珠子看著周圍喝茶的朋友,想要看出他們怎么看待這位失去位子的人,可我看不出什么來,沒有我所有的惋惜,也沒有我所有的痛心,朋友們說得不咸不淡,一點多余的感受都沒有。
我就想了,一個人有位子沒位子,其實一點都不重要,特別是帶著些許光環的官位子,似乎更不重要。
不是我有預見,也不是我清高,我在五十歲出頭的時候, 在我原有的位子上, 經組織的考察,還要給我升位子的時候,我拒絕了。我為我選擇了一個提升職級,而人不上位子的決定,提早回家,鉆進書房,來做自己想做而一直沒時間做的事。十多年做下來,倒比在位子上時收獲了更多讓自己自信,也讓家人和朋友開心的事。
被人騙來騙去的驢子,再一次的以它自己的姿態,進入了我的思維,想它本就是個干活兒的料,卻想入非非,自己背上馱了一尊金佛,就覺得自己像佛一樣,在哪兒都有位子,都應該得到人的膜拜。它想錯了,無知者無畏地要在佛的位子上充樣子,就只能落個被痛打的結果。
位子上有權力,位子上有錢財,位子上有紅顏,位子上有許多我們可以想象和不可以想象的好東西,問題是自己可也德能配位?才能配位?如不能,倒不如沒有位子好,做自己做得了的事兒,不失為一種好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