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納波利斯小鎮的夕照

陳義海

安納波利斯是什么地方？在哪里？名字雖然陌生，但它卻是美國馬里蘭州的首府。在去那里之前，我也不知道。我到安納波利斯去也實在是偶然得很。結束了在華盛頓特區的行程后，為了把旅程中的富余時間利用起來，在AACA教書的朋友RM說：“我帶你到安納波利斯去看看吧。”于是，車頭朝東，朝大西洋方向開去。我正做著夢的時候被叫醒了，她說：“安納波利斯到了！”

從游客中心拿了本地圖冊后，我便開始了安納波利斯之旅。從那一刻起，我開始結識這座現實中的小鎮、歷史上的名城。

沿著安納波利斯鎮地圖上的“主大街”往海邊去。地圖上標明，它的“主大街”（Main Street）是通往海邊的捷徑，也是最熱鬧的一條街。其實，等我快把小鎮走下來時，我才發現，即使不看地圖，也不會迷路的；在安納波利斯，想迷路也沒那么容易——它實在太小了。走了大約十來分鐘就到了切薩皮克灣（Chesapeake）邊的安納波利斯港灣。鎮雖然不大，卻精致得讓你覺得它不是真實的。如果不是有汽車開過，有行人走過，你還以為自己是走在一幅圖畫里呢。紅磚砌成的小樓房，在下午金色的陽光下，在海邊藍天的背景上，顯得格外有色彩感。今年北美的春天來得特別晚，但路邊的郁金香還是堅持用各自的艷麗把小鎮點綴。

走在安納波利斯，在欣賞它的別致的同時，你又會感受到它的厚重。僅從安納波利斯鎮的地圖冊上就可以看到它驕人的歷史。最早到這里來定居的是在歐洲被迫害的清教徒，他們在1650年來到切薩皮克灣邊，把這個命名為“天命”（Providence），意思是，他們到這里定居，是上帝的旨意。隨著時間的推移，這個定居點規模越來越大。由于它所處的位置是在馬里蘭州的中部，它也就被確定為該州的州府。1702年，為了紀念英格蘭的安妮公主（Prince Anne），它被正式改名為“安納波利斯”（Annapolis）。

我喜歡上這個小鎮，也跟我喜歡這個名字有關。這個名字可謂是“歷史”與“文化”的合體：它的前半部分（Anna-）是“歷史”（紀念英格蘭的公主）；其后半部分（-polis）則是“文化”，它生動不過地說明了希臘文明在西方文化中所發揮的支柱性作用。在希臘語中，polis是“城邦”、“城鎮”、“市鎮”的意思；雅典城邦的“衛城”就是叫acropolis。后來我發現，美國的很多城市的命名方法跟“安納波利斯”一樣。比如，印第安納州的州府“印第安納波利斯”（Indianapolis），明尼蘇達州的“米尼阿波利斯”（Minneapolis），懷俄明州的“瑟莫波利斯”（Thermopolis）等等。所以，我們甚至可以因此說，美國本來是“沒有文化”的，如果沒有歐洲傳統作為它最初的“活命糧”，它就不會有文化了。

當然，不管什么地方，人的活動多了也就有了文化。走在西斜的陽光下，走在安納波利斯小鎮，沐浴在一片金色中的是這個小鎮甚至是美國歷史的戲劇性場景。與其他許多州的州府相比，安納波利斯與美國歷史的關系要更加緊密。位于該鎮上的馬里蘭州議會曾經是美國國會的辦公場所；從1783年11月到1784年8月，它曾經是美國臨時州府的首都。對于結束美國獨立戰爭至關重要的《巴黎和約》（Treaty of Paris）就是于1784年在安納波利斯的議會大廳獲得批準的。同時，美國南北戰爭期間，它又成為南北之間的政治中心。由于安納波利斯的發展從來沒有中斷過，定居者起初的建筑便得到了保留，這就使這個小鎮成了名符其實的歷史名城。隨便一處房子，都有它的來歷，都有它的故事；可謂處處歷史，遍地文化。想到你走過的地方就是華盛頓走過的、杰斐遜走過的、富蘭克林走過的、亞當斯走過的；走著，走著，你自然會浮想聯翩，自有一種走進古代的感覺。在安納波利斯，僅獨立戰爭前的房子就有60多座。獨特的地位，厚重的歷史，使安納波利斯有了一個美名——“沒有墻的博物館”（museum without walls）。走在安納波利斯街頭，就是走在博物館里。

從鎮中心走上“主大街”（Main Street）不一會兒，你便會看到，遠遠的，在街的那一頭，一片深藍折射著下午的陽光。這又一次讓人覺得，安納波利斯真小。主大街盡頭的碼頭是安納波利斯歷史地位最高的地方。300多年來，它是這個小鎮發展的歷史見證。據說，阿歷克斯·哈里的長篇小說《根》的主人公就是從這里踏上新大陸的。

從碼頭往北走三四百米是著名的美國海軍學院（U. S. Naval Academy）。這座創辦于1845年的海軍學院，又給安納波利斯加了很多分。當然，小鎮自然也會打海軍學院“牌”：商店里賣的T恤衫以及其他紀念品，多有海軍學院的標志。很奇怪的是，海軍學院并不像我們想象的軍事院校那樣，搞得神秘兮兮的，它居然是對公眾開放的；當然，進入校園之前必須接受安檢。

海軍學院占據了安納波利斯東北的一塊風水寶地。海軍學院雖然有160多年的歷史，但它的校園似乎非常新，就像是最近十年才辦的一所大學。校園很美，很大程度上是因為它占據了切薩皮克灣風景的最佳處。校園的東面就是美麗的切薩皮克灣，海水打擊著岸邊的防洪巨石，發出陣陣的響聲。抬頭東望，只見海面上到處是游艇，以及海岬上的民居；海岬的更遠處，便是煙波浩渺的大西洋了。走在海邊用防腐木鋪成的步道上，看著近處和遠處的風景，任海風把自己的頭發吹亂，自己仿佛是信步于一處休閑度假區，而不是走在一個軍事管制區，盡管在那些建筑物的高處，大概有很多監控攝像頭正對著我。

沿著切薩皮克灣往前走便是海軍學院的橄欖球場。驚訝于它的廣闊，覺得它大得簡直可以放得下整個安納波利斯小鎮。據說，海軍學院的最大敵人就是西點軍校。兩所軍校，一所是陸軍，一所是海軍，何以成為“仇人”的呢？我的一個朋友訪問西點軍校時，問校長：“你們這里是不是有很多秘密？”校長笑了笑，把嘴湊到我這個朋友的耳朵邊，輕聲說道：“沒有什么秘密。我們最大的秘密我可以告訴你，但你千萬不要告訴別人！我們最大的秘密是：打敗海軍！”他所說的打敗海軍，是指在橄欖球賽場上。多年來，這兩所軍校一直是橄欖球賽場上的冤家。西點軍校的口號是：打敗海軍；海軍學院的口號是：打敗陸軍。雖然是4月中旬，但大西洋上吹來的風依然刺骨；而在橄欖球場上，球員的汗水已經濕透衣衫。

走出海軍學院，下午的陽光已經軟化成黃昏前的柔和，那是一種略帶橙紅的金色。從攝影的角度看，這時的光最具有美學價值。日頭當空時，光線太強，會把對象的所有特征一覽無余地表現出來，拍出來的照片反而缺少美感；這就有如拍一個五官十分端莊的美女時，把她臉上的疙瘩也拍出來了。但是，黃昏前的光可不一樣，它會在我們拍攝時隱去對象的細節，同時又給對象蒙上一層大自然饋贈給我們的、人類難以再現的、具有美學價值的光。在這樣的光線中去欣賞安納波利斯小鎮的建筑，無疑再合宜不過了。當年小鎮被更名為“安納波利斯”時，便開始按照歐洲經典城市的模式建設，所以，它所留下來的這些建筑，典型性極強；它也因此獲得了另外一個美稱——“美國的雅典”。

安納波利斯鎮的建筑可以用三個“不”來形容：不張揚，不一樣，不平凡。所謂不張揚，是指他們一般并不高大，跟很多美國的小城鎮一樣，最高的建筑是教堂；所謂不一樣，是指這些建筑并不是現代城市興起后的規模性開發的產物，它們都是在幾十年到三百年間陸續建成的，自然不會彼此雷同；所謂不平凡，是指鎮上的房子很多都有“來頭”，都有故事。

這么一個好的去處，有文化，有歷史，有大海，來的人自然會很多。的確，別看鎮小，消費卻是很高，沿街都是高檔商店；再看碼頭停得滿滿當當的游艇，你就知道，這里有多少有錢人，或者有多少有錢人愛到這里來。

說到這里，腦子靈活的馬上會想到，何不把這個地方開發一下，以便更充分地發揮它的旅游資源。的確，不僅歷史賦予了安納波利斯地位，它的地理位置又是那么好，靠海是優勢，鎮上有著名的海軍學院是優勢，離華盛頓特區只有50公里左右也是優勢。可是，盡管安納波利斯從頭到腳都是歷史和文化，但它始終保持著它的“小”，它的寧靜。經過360多年的開發，到目前，它才不過3萬人左右。規模不突破，寧靜就不會被打破。

……夕陽灑在安納波利斯小鎮，灑在我面前的這片海灣。坐在碼頭邊的Middleton酒吧，這開張于1750年的老店，喝著咖啡，看海鷗在帆船和游艇之間飛來飛去，看海岬外面大西洋浩淼無邊。忽然，我腦子冒出一些奇怪的問題：264年前的此時此刻，會是誰坐這在個座位上？264年的大海跟今天的大海又有什么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