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寧熙
高考失利的貧寒女孩李珊,因沒錢復讀,不得不在一家物流公司打工。結果,她幸遇熱心好大叔李勇。從兩人第一次見面,到李勇資助她辦理好復讀手續重回課堂,其間不過短短3天……以下為李珊的自述——
2011年夏天,當那張山東青年政治學院經濟系的錄取通知書寄到我手里時,我百感交集,不禁淚流滿面——我終于達成了和勇叔之間的約定!而一旁的他,笑得比我還開心,接連說了好幾遍:“我們家終于也出大學生了!”那一刻,我的內心激動萬分……
我叫李珊,1992年出生于山東省臨沂市的一戶普通農家,父母靠種植農作物和藥材維生。我12歲那年,爸爸被查出肝癌晚期,一年后去世。
為了償還爸爸治病時欠下的債和供我讀書,媽媽每天超負荷勞作。家里的生活水平也一落千丈,連吃頓肉都成了奢侈。我一夜之間長大,每天一放學,我就匆匆趕回家,飛快地寫完作業,去地里給媽媽幫忙。
直到初中畢業,我的成績都名列前茅。讀高中時,因為學校離家較遠,我開始住校。
高二的一節課上,班主任老師忽然跑來告訴我說,媽媽在后山坡上收金銀花時滑了下去,傷得很厲害!我頂著大太陽發瘋似的往家里跑,當終于到達家門口時,屋內傳出了親戚們的抽泣聲,嚇得我不敢進門了——我依稀想起了當年爸爸去世時的情形……
平復下心情后,我才輕輕推開門,只見媽媽渾身是血,躺在床上一動不動。我鼻子一酸,沖過去撲倒在她身上大喊:“媽、媽!你沒事吧?”媽媽緩緩睜開眼,摸摸我的頭,虛弱地說:“我沒事。”
媽媽的傷勢漸漸好轉,但從此落下病根,除了能自理外,再不能干活,只能躺在床上靜養。
為了照顧母親,同時兼顧家里的農活,我申請了走讀。每天早上四點我就起床,給媽媽做好一天的飯菜,燒好開水,讓她一整天都不用為吃喝操心。然后我就趕兩小時的山路到學校,開始一天的學習。傍晚放學后,同學們還要上晚自習,我卻匆匆趕回家,趁天沒全黑把地里的活干完,再給媽媽做好晚飯。等她吃飽后洗漱完上床,我才能在燈下復習。
繁重的家務和農活嚴重影響了我的睡眠,那段時間,每天我的腦子都是暈乎乎的,成績嚴重下降。
2010年高考,我只考了468分,連二本線都不夠。18歲的我面臨人生的重要抉擇——打工還是復讀?可哪里有錢復讀呢?我不愿讓媽媽為難,聯系了鎮上一家制衣作坊,準備先去打工。一次大伙加班至深夜,一位年輕女工累得抱著她的孩子,靠著墻根睡著了。
那一幕令我很震撼!也讓我陷入對未來的深深迷茫。第二天,我找到老板娘,求她幫幫我,先借我些學費,畢業后我加倍償還。老板娘塞給了我一千塊錢,說是算我這大半月的工資,其余的她也幫不上了。
幾天后,我應聘到一家物流公司上班。老板讓我在柜臺里做記錄。不忙的時候,我也像個女漢子一樣,跟男工們一起搬貨,常常累得汗流浹背。
李勇叔叔就是在這種情形下第一次見到我的。那天是2010年9月6日,他來取貨,我和另一個男孩一起把貨搬到他的車上。他見我干活如此賣力,就問老板:“這是你親戚嗎?一個小女孩怎么來干物流了?”
老板簡單地將我的情況告訴了他,他用手掌朝柜臺上一拍,高聲道:“我要資助這個孩子讀書!”
當時我一愣,手里的貨差點掉下來。
他招招手將我喊過去,大致問了一下我的情況,說:“孩子,叔叔可以供你繼續上學,你愿意嗎?”
我哭了,激動得用力地點頭,一下跪在他面前。他趕忙將我扶起來,說他叫李勇,是附近開超市的。
等他走后,老板告訴我,勇叔在本地很有名,因為他資助過幾十個孩子讀書,有短期的,也有長期的。用勇叔自己的話說,就是:“別讓我碰到這些因為沒錢而讀不起書的孩子,我碰到一個,就資助一個。”
第二天上午,勇叔果然再次找到我,說:“如果你能讀下去,讀到大學,我供完大學;讀到研究生,我供完研究生;考出國了,我還繼續供你。不過,有一個條件。”他話鋒一轉,我心里一咯噔,又聽他繼續說:“你這次回去復讀,我對你的要求是,明年高考至少考上二本。如果你考上了,我的資助不變。如果沒考上,我的資助就此打住。你看行嗎?”
我用力地點頭:“嗯!我一定會努力考上的!”
復讀期間,怕我因惦記母親分心,勇叔特意每天安排人去一趟我家,給我母親送去飯菜,料理家務。而我則重新住回了學校。勇叔除了負擔我的復讀費外,還承擔了我的生活費,以及我全家的開支。
一天中午,勇叔正好去給他資助的另一個學生送錢,就順道過來看我。當時,我一個人窩在角落里,邊啃著煎餅卷野菜邊看書。煎餅是我周末回家時烙好了帶來的,野菜也是在家挖的。同學們都是在學校食堂打飯吃,條件更好的,吃的是校外的外賣,他們邊吃邊聊著電影和一些流行話題,我根本插不上嘴。
勇叔看到我,眉頭一下子鎖緊了。他將我喊了出去,問:“小珊,你每天就吃這個當午飯?”我低頭不語。他又問:“是不是叔給你的生活費不夠用?”
我急忙搖頭:“沒有,生活費足夠了!我……”其實,我心里有自己的小算盤。從高二開始,我每晚等母親睡著后才在燈下看書,因此把眼睛熬壞了。最近返回課堂,才發現已經看不清黑板上的字了。我跟老師說明情況后,被調到靠前的座位,但還是不行。老師讓我去配眼鏡,可我哪有錢啊?我也不敢把這事給勇叔說,他已經承擔了我全家的所有開銷。而且他不光在資助我一人,還有好幾個孩子呢!
我正想著該怎么解釋,話未出口,勇叔就打斷道:“你每天吃這些,營養怎么跟得上?這樣吧,我的超市離學校不遠,以后你每天中午放學了,就過去跟著員工們一起吃飯吧。”說完,他就急匆匆地走了。
第二天中午,怕我不好意思過去,勇叔騎著摩托車來接我。到超市后,我發現還有兩個女孩也在那吃飯。她們和我差不多大,一個叫雯雯,一個叫李虹,都在附近讀高中。幾天后,我和她們就成了好朋友。
一次,我在學校門口和李虹她們碰面后,準備一起去超市時,勇叔騎著摩托車出現了,他讓李虹和雯雯先去超市,將我帶到了鎮上唯一一家麥當勞餐廳。他給我點了一個漢堡,一份薯條,一杯可樂,說:“先吃吧,不夠再點。”這是我第一次“開洋葷”,簡直太好吃了!勇叔在一旁問我:“小珊,你覺得叔叔對你怎樣?”我邊吃邊答:“很好,就……”我醞釀了一下,說出了心中一個神圣的稱謂:“就好像是我爸爸一樣。”
這回輪到勇叔一愣,我明顯看出他眼睛里一閃:“既然你拿我當爸爸看,有什么困難就該主動給我說。昨晚你的班主任打電話給我了,說你連黑板上的字都看不清了。你看你,這事你也不早說。”等我吃完,勇叔將我帶到一家眼鏡店,執意幫我配了副眼鏡,淡藍色的樹脂邊框,配上我圓圓的臉,顯得特別有書卷氣。
走出眼鏡店,跟在勇叔身后,我的視線卻模糊了,淚如雨下——他如同父親般的真誠關懷,令我那顆自卑、敏感的心再次感受到了安穩和滿足……
我在勇叔的店里越來越自在,熟悉他的人都說他對我太好了。勇叔說:“我們夫婦倆只有一個兒子,我就當她是女兒養了。”我的內心激動萬分!其實在我的心里,早已將他看作了父親!
一次,我幫勇叔的兒子補習時,忍不住問他:“你爸這樣幫助別人,難道和你媽之間就沒因此發生過爭執嗎?”他說,在他很小的時候,父母確實也為這事吵過,他自己也生過爸爸的氣。可爸爸還是一如既往,對家庭又很負責,他們母子倆只能慢慢接受了。如今,看著那些曾被爸爸資助的孩子因此而改變命運,同時懷著對爸爸的感恩而繼續幫助更多的人,他們也認為爸爸的資助很有意義。
2011年1月的寒假,我還在學校里補課。新年要到了,勇叔的超市接了一單大業務,要將貨物送到幾百里外的一家企業去。那幾天,天空一直飄著鵝毛大雪,勇叔不放心司機一個人去,便跟著一起去了。
中午,我照例在超市吃午飯,李嬸接到一通電話后卻變了臉色。我不禁問:“嬸嬸,怎么了?”李嬸故作輕松地說:“沒事,你抓緊吃飯,吃完了回學校好好復習。”我的心卻始終不安。
第二天,勇叔沒有出現。第三天,他還是沒回超市。我悄悄向店里的伙計打聽,才知因為大雪,勇叔的貨車在返程途中發生側翻,他一條腿被壓在車下,情況十分危險。當時他就被救護車送往最近的醫院進行急救,直到現在還躺在ICU里沒有醒來。
整個下午,我基本沒聽什么課,腦子里亂哄哄的,我很害怕勇叔像父親一樣離我而去。那段時間,李嬸一直奔波在超市和醫院之間。我和李虹、雯雯也都沒再去超市吃飯。我每天在食堂吃完飯就埋頭復習。時間很快到了月底,我的錢也快用光了,以往,勇叔都會趕在每月1號之前給我送來生活費。如今他還躺在醫院里,我怎么好意思開口提此事呢?
令我沒想到的是,2月1日那天中午,李嬸竟然趕到了學校。她帶著歉意,同時又高興地說道:“小珊,告訴你一個好消息,你叔今天早上醒過來了!”我高興得差點蹦起來:“真是太好了!”李嬸繼續說:“他醒來后和我沒說上幾句話,就記起來今天是1號,說小珊這個月的生活費還沒給呢!這不,他讓我啥事都別管,先過來給你送錢。”說著,李嬸將一疊錢交到我手里。
我百感交集!李嬸接著說:“你叔的情況還好,再住上幾天院,過年前就能回家了。”
2011年高考,我考出了582分的成績,被山東青年政治學院經濟系錄取。兩天后,勇叔特意上酒樓擺了幾桌,將他的親友、鄰居都請來慶賀。席間,他端起酒杯,動情地說:“我小時候也很喜歡讀書,可當時家里太窮了,根本讀不起。我常常想,要是那時候能有個人資助我一下,說不定我也能考上大學……”說完,他竟像孩子似的哭了起來。
一個月后,勇叔送我前往大學所在的山東省濟南市。在幫我交完學費、辦理好住宿等手續后,我送他去車站。分開的那一刻,我內心涌出一股想喊他一聲“爸爸”的沖動,可礙于面子,最終還是沒能開口。
讀大學后,我的業余時間都用來勤工儉學了。從大二開始,我便不再需要勇叔負擔費用了。每次回家,我還會給勇叔一家人帶禮物。
勇叔是擔心我的,在我連續三個月沒有收下生活費后,他風塵仆仆地趕到濟南來看我了。
當時正值入冬時節,我去車站接了勇叔后,他打量著穿得單薄的我說:“小珊呀,天冷了,該添些衣服了。你現在讀大學了,女孩子在外面總要多打扮下才是,別叫人瞧不起。”說著將一疊錢交給我,我趕忙推辭:“叔,真的不用了。”隨后,我帶他來到宿舍,看到我衣柜里掛滿各種衣服,桌上堆滿零食,他總算是安下心來,但還是堅持要給我生活費。最終,我追到校門口,才硬將錢塞回他的口袋里:“叔,我現在有能力解決自己的生活問題了,您就相信我吧!”勇叔這才同意:“行,不過你也別太辛苦了,遇到困難了一定要告訴我們!你嬸嬸也挺想你的,有空多回來吃飯。”
“哎!”我答應下來。可回去一趟實在太遠了,不僅路費不便宜,光坐火車就要四個小時。因此,我也只能在節假日的時候回去看望他們。
大學里,我遇到了一位同樣被人資助的學姐劉蕓。一次,她的資助人來學校看她時,兩人之間的生疏令我感到奇怪。我說出了心中的疑問,同時也告訴了她關于勇叔資助我的事。劉蕓淡笑道:“資助者和資助者是不同的,勇叔的資助令你如沐春風。可還有一種資助,帶著高高在上的同情,會令人在感激之余,變得敏感自卑……我只想自己能早點賺錢,還完這份恩情,從此與他們兩不相欠。”我聽后百感交集。
2015年,我順利畢業并找到了實習單位。2016年“五一”,我回去看母親,特意先去“勇哥超市”看望勇叔夫婦。
可到了之后,我才發現超市的老板竟然換人了!問了鄰居,才得知在兩個多月前,超市發生火災,不但燒毀了近百萬元貨物,還連累左右鄰居損失慘重。為付賠償,勇叔賣掉了房子,帶著妻兒住到南郊去了。
我的心陣陣悸痛!鄰居也說不清勇叔現在的具體地址,我瘋狂地撥打他和嬸嬸的電話,均無人接聽。我向公司申請了7天假期,聯系上了雯雯和李虹等幾名一起接受過勇叔資助的青年,大家一起去南郊,挨家挨戶地尋找勇叔。
當我們在一棟筒子樓的三樓,敲開那戶人家的門時,勇叔終于出現在我們面前。看到他,我驚得說不出話來!短短半年時間不見,他的頭發白了一大半,臉上滿是皺紋,原本挺直的背也佝僂了。我一陣心酸,幾乎要掉下淚來——眼前這個落魄漢子,哪里還有半點當年意氣風發的模樣?
更令人訝異的是,我們還沒來得及說話,勇叔就一把將門關上了。我拼命敲門,勇叔就隔著門說:“你們走吧,我就是怕你們看到我現在的樣子傷心,才躲起來的……”
我們流著淚離開,找了家茶樓坐下商量,該怎么幫勇叔。最后,我們7人湊了2.7萬元送了過去。
可勇叔說什么也不接受,我生氣地大聲反問:“叔,難道就只能您幫我們,我們就不能幫您了嗎?”勇叔卻說:“我知道你們的好意,可你們都剛畢業不久,家庭條件都不好,我怎么能要你們的錢呢?”我們好話說盡,也沒能讓勇叔收下那些錢。大家干脆用這筆錢為勇叔一家在原來房子的附近租了一套房,方便他們工作和讀書。剩下的部分,用來資助那些勇叔一直在資助的窮學生們,讓這份愛心延續下去。
勇叔從前的一些客戶在得知他落難后,都爭相邀請夫婦倆過去工作。勇叔選擇了一家批發店負責送貨,同時聯絡一些業務。雖然賺得沒以前多了,可他仍然表示,只要自己還完了債,一定會繼續資助有需要的學子。我和雯雯、李虹等人也約定,要像勇叔那樣,以自己的綿薄之力去幫助那些有需要的學生!
2016年初,我順利通過了公司的試用,被正式錄用。年底,我交了一位男友,他聽說了勇叔資助我的事后,很是感動,對我資助困難學生也表示大力支持。
我告訴他:“勇叔給我的資助,最讓我感動和無法忘懷的,并不只是金錢上的。他從不在我面前表現出高高在上的憐憫,而是像個長輩一樣,給我一份不求回報的愛,讓我感受到了做人的尊嚴,和被人捧在手心里呵護的感覺。這是我一輩子也無法償還的恩情,他就像我的親生父親一樣!”
如今,我快要結婚了。我和未婚夫說好了,等到婚禮舉行的那天,我一定要將勇叔請上婚禮的舞臺,當著所有來賓的面,對他說一句我從未說出口的話:“爸爸,謝謝您!”
編輯/涂 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