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一樣的頂包：一家“豬隊友”集體去坐牢

王佳

弟弟王向南打死了人，驚恐之下，全家經過商議，決定讓老父親“頂包”自首，并集體串供。然而，一家人卻忘記了將“會議精神”下達給守在醫院的那個人——

噩耗：弟弟打死了人！

2016年3月的一天下午6點多，在學校忙了一天的向東，正準備開車回家吃晚飯時，手機響了，是弟弟打來的。

“哥，出事了！我在店里把陳偉打死了！”王向東一聽，不是開玩笑吧！弟弟結結巴巴地說：“怎么辦？我是不是應該去自首？”一個哆嗦，他差點把手機摔了。電話里，弟弟前言不搭后語，向東覺得應該先了解具體情況再說。

王向東1984年出生在蘇杭的一個小鎮上，三年后，弟弟王向南出生。雖然是親兄弟，但性格卻迥然不同。向東是學霸，內向謹慎，從不惹是生非。弟弟向南卻性格沖動，不愛讀書。

1999年，向東考入市里的重點高中。父親王魁將鎮上的老宅賣了，在市里買了個85平方米的房子，舉家遷到市里，照顧兄弟倆的生活起居。后來，向南中考落榜，在一家技校學廚師。

為維持一家人的生計，王魁和妻子劉玉在一所初中旁開了個小餐館。2002年，向東考上了江蘇省內一所重點師范院校，畢業后，在市里一所重點中學當數學老師。

2010年，向東和同事小然結婚，婚后第二年，有了兒子昊昊。哥哥一路順風順水，但弟弟向南卻讓人頭疼，一直沒有找到適合的工作。后來，王魁將原先的店轉讓出去后，重新在市商業街里盤了個門面，專做快餐，生意不錯。這幾年，他們將快餐店交付給了向南，終于可以閑下來，幫向東帶帶娃，共享天倫。于是，從2014年起，向南成了這家快餐店的老板。

2015年，向南與在超市當收銀員的洪英結婚，總算各方面都安定下來。2016年春節過后，向南店里聘請的服務員抱怨工作太累，便辭了職。店里張貼了招工的啟事，卻一直無人問津，在這期間，每天都是王魁在店里忙里忙外地頂著。

這時，一個老鄉經人介紹后找到店里，希望他們能收留他15歲的兒子陳偉在店里幫忙做小工。王魁一看那孩子才1.5米，瘦得跟個排骨似的，再一聽說孩子未成年，趕忙拒絕。然而，老鄉卻一再央求。他說陳偉輟學在家，成天打游戲，所以希望能給他找個事情，讓他磨練磨練。

向南不顧家人反對，做主留下了陳偉，但表示只要招到合適的員工，就把他送回去。于是，陳偉白天就在店里做工，晚上睡在店鋪二樓。

自從收留了陳偉，向南的煩心事也是一樁接一樁。雖然陳偉手腳還算麻利，但白天干活總是心不在焉，不是一不留神打翻了盤子，就是給客人找錯錢。

后來，向南發現，這個陳偉打網游上癮，每天打烊關了門后，就去附近商業街網吧里酣戰，經常半夜才回店里。他不僅夜里打，白天忙里偷閑，也要去打游戲。經常向南一轉身，陳偉就不見了蹤影。而且陳偉手腳不干凈，好幾次趁向南不注意，就偷店里的錢出去抽煙、打游戲。

之前向南就和他說過，工錢月底會直接打給他爸，但陳偉對偷錢一事矢口否認。可現在向南怎么就把人給打死了呢？

向東掛了電話，發動車子往店里趕。到了那兒，向東發現向南把快餐店的卷閘門拉了下來，只留一個人可以鉆過去的空兒。只見向南一個人呆坐在餐桌邊，臉色蒼白，身子似乎在發抖。

向東往吧臺后面一看，只見那孩子仰面躺在地上，嘴臉青紫，鼻子流出不少血。向東將他扶起，發現他身子僵硬，腦袋下面的地上還滲出一攤血。向東趕緊喊道：“趕緊送醫院，看還有沒得救！”兄弟倆一起把陳偉往車上抬，送往最近的醫院搶救。

在路上，向東質問弟弟：“你是不是瘋了？他還是個孩子，你這是下了多重的手啊！”“我也不知道……當時我氣暈了！”原來，當天下午6點10分左右，店里備下的飯菜已經賣了個精光。向南對賬的時候，一算，發現抽屜里少了700元錢，就把陳偉叫來對質盤問。

陳偉死都不承認和他有關。向南火了，沖到二樓，拎了陳偉的書包下來，果然從包里翻出來600塊錢。向南質問他錢是哪來的，陳偉卻態度囂張，說：“我給你打工，那不是我應得的？！”向南毛了，用手拉著陳偉往門口拽，說給他弄派出所去。

陳偉這下害怕了，拼命掙脫，發瘋一樣對著向南一陣猛踢。向南氣極了，對著陳偉就是狂揍。最后，已經失去理智的向南朝陳偉腦袋就是狠狠一拳，陳偉整個人跌倒在吧臺邊。隨后，向南嘟囔了一句“小小年紀就是不學好”，就氣呼呼地去廚房忙自己的事情去了。大約過了六七分鐘，等他想起去看陳偉的時候，發現陳偉后腦勺和吧臺邊放鐵鍋的三腳架其中一個銳角上全是血。向南這才意識到，最后那一拳，導致陳偉后腦勺磕在了鐵架的角上。

荒唐：一家人集體串供

向東一聽，禁不住大聲訓斥王向南太沖動魯莽，讓他趕緊打電話通知家里人都到醫院，只留母親劉玉在家看孩子。豈知，劉玉一聽出了事，也跟著去了醫院。

在兄弟倆將陳偉送到醫院后，不一會兒，家里所有人都到了。當醫生說人有可能保不住了時，全家都慌了。情急之下，向東只能做了如下安排：醫院里說話不方便，留下妻子小然在醫院繼續等搶救結果，其余人回家商量對策。然而，還沒等向東他們到家，小然的電話就打過來了：“醫生說陳偉搶救無效，死了……”

向東一個急剎，停在了路邊。車里死一般的安靜。過了一會，向南用顫抖的聲音說：“我馬上去自首吧。”

“你不能去。”王魁坐在后排，說：“你娃童童剛周歲，孩子不能沒有爸爸，洪英也不能沒有你這個頂梁柱。我都快60歲的人了，所以我去自首，就說人是我打死的！”所有人都愣住了。向東心里翻江倒海——死了人，大家沒打算推脫責任，問題是，如何讓這個傷害減少到最低。他了解自己的父親，如果兄弟倆任何一個人沒了，對父親來說都是致命的打擊。如果有機會，恐怕全天下父母，都愿意用自己的命換孩子的未來。

事發時，只有向南和陳偉兩個人，只要所有人的口供串通好，應該是沒有問題的。想到這里，向東贊同父親的意見。他一咬牙，調轉車頭，開向轄區派出所投案。一個又瘦又黑的警察喊來幾個同事，分別帶他們去不同的房間錄口供。一個多小時后，因大家統一了口風，相互印證對方所說的內容，為對方做不在場證明，事情很快弄清楚了。

王魁隨即被拘留。其他人決定先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就在大家往門口走時，一個胖乎乎的民警從外面小跑著進來，附在瘦黑民警的耳邊說了些什么，瘦黑民警一邊聽一邊看向東。兩個人耳語完，他對向東說：“你們不能走了！人到底誰打死的？”

電光火石間，向東在腦海里迅速盤算了整個過程，突然，他想起來：要命，妻子小然還在醫院！因為大家都太緊張了，所以沒有一個人想起要和她串供！

事情一下子變得復雜起來。大家又分別重新錄了口供，折騰了大半宿，事情總算被弄清楚了。

當天晚上，除了向東的妻子小然外，王家五口——向東、向南及洪英、王魁與劉玉全部被拘留。一個月后，他們被當地檢察院批準逮捕。

過了三個月，案子就判了，王向南雖然沒有主觀殺人的故意，但將未成年人陳偉毆打致死，因故意傷害致死罪被判死緩;王魁因包庇罪判了三年，王母劉玉、向東和弟媳洪英也因妨礙司法，構成偽證罪，分別判了二年。

反省：齊力迎接新生

王家五口都進了監獄后，家里的重擔都落在向東妻子小然身上。洪英父親早逝，母親住在鄉下。出事后，洪母原本要接外孫童童回鄉下，但孩子認人，最后，小然不忍心孩子受苦，干脆把童童接到自己身邊。這樣，小然下班還要照顧兩個孩子。

小然父母心疼女兒，口口聲聲罵向東混蛋，卻二話不說，幫助承擔起照顧兩個孩子的重任。入獄后，向東讓小然把快餐店盤出去，小然卻說，那是弟弟的家業，還是等弟媳出來再說。

2018年7月出獄的那天，氣氛十分尷尬。向東和王母劉玉、弟媳洪英三人同時入獄，關押在同一所監獄，現在又同時出來。

小然開車接他們一起回了家。進了家門，7歲的兒子昊昊看到向東，一頭扎進他懷里，“爸爸、爸爸”叫個沒完。弟媳洪英也激動地去抱兒子童童，童童卻扭動著身子不要她。

洪英入獄的時候，童童1歲出頭，兩年過去了，現在他對媽媽已經非常陌生。小然勸她慢慢來，她卻火了：“我是她媽，不用你管！”童童嚇得大哭，小然也委屈得眼圈紅了。

向東連忙打圓場：“小然也是好心……”洪英一下子爆發了，指著向東的鼻子罵：“你們都是好心！好心還把向南害成這個樣子。他要是自己去自首了，也不會判這么重……”說完，她大哭起來。瞬間，一家人，老的小的，哭成一團。

晚上，向東摟著小然話了一會家常。但他根本不敢問這兩年，妻子一個人是怎么撐過來的。向東在心里暗暗發誓，往后余生，一定要撐起這個家。

第二天，向東就迫不及待開始上網找工作、到處投簡歷。后來，也有幾家私立的課外培訓機構聯系向東去面試。但最終，他們得知向東剛從里面出來，一口回絕了他。是啊，誰敢聘用一個曾經的罪犯教孩子？而向東對自己的“黑歷史”也不敢有絲毫隱瞞，“頂包”一事的教訓還不夠嗎？

這時候，洪英來找向東，推心置腹和向東聊了很多。她說，出獄那晚回到家，看到家里干干凈凈，連被子都散發著太陽的味道，她知道，這都是小然做的。后來去快餐店，看到店還在，洪英心里的那口氣便一下子全消了。

洪英見向東一直也沒有找到合適的工作，就和向東商量，問向東要不要先去店里幫忙，過渡一下，這樣，一家人在一起，力量往一塊兒使，把店干好，也等于掙了錢。向東覺得弟媳說得很對。最難的時候，小然都沒有將它盤出去，大丈夫能屈能伸。現在，自己是家里的頂梁柱，一定要幫弟媳把店做好才行！

接手快餐店以后，向東為節省開支，辭掉了服務員，一個人每天早上4點起來去菜市場買菜、洗菜，忙到晚上八九點還在打掃。為了順應潮流，向東又開辟了網上接單送外賣的業務。漸漸地，生意終于日趨穩定下來。向東也在經營快餐店的過程中，體驗到很多自己創業的樂趣和成就感。

2019年7月，王魁也從里面出來了，他雖然還有些不適應，偶爾會坐在屋里對著窗外發呆，但當他走到曾經的快餐店，看到向東將快餐店經營得風生水起時，終于露出了安慰的笑容。

經歷了這么多，大家的生活逐漸回到正軌，更懂得了法律不容踐踏。向南也在獄中積極表現，由死緩轉成無期。每個人都在心中默默期待著，有一天，全家能重新團聚。或許生活就是這樣，雖然殘酷，但仍要好好過……

編輯/邵鸞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