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龍潭“鬼”事

汪海

烏龍潭是山腳下一個天然的大水坑，四季不干，深不可測，人說通著地下河，連著大海。因為雨天時有人在潭里見到一條龍形烏蛇在游蕩，于是買了香燭供品到潭前祭拜，故而得名。早先潭旁還有個用泥磚壘砌的小廟，后來香火敗落成了荒野。

烏龍潭在當地人心目中很是傳奇。有一年雨季，不知從何而來的魚蝦擠滿水潭，附近村民紛紛出動。那幾天村里好熱鬧，頓頓吃魚蝦，吃不了的腌起來，腌不下的曬成干。

大躍進興修水利時，沿著山腳圍了一道大壩，烏龍潭便淹沒在水庫中了。生產隊副業組在水庫里放養了好多草魚、青魚、鰱魚魚秧，過年網魚時卻沒有想象中的收成，村民反響很大。有人說魚可能被人偷撈了，也有人說可能從烏龍潭跑了，甚至有人懷疑魚被隊里領導私分了，隊長很來火。

隊長說：“水庫面積大，我們又不是專業捕撈隊，養的魚肯定還在水庫里。”年后，他組織了幾個壯勞力在水庫大壩上搭了一個高腳樓，專門用來看魚。老光棍劉獨眼成為不二的人選，他白天給生產隊放牛，晚上可以守棚看魚。反正他獨身一人，沒有牽掛，膽子又大，一杯酒下肚，天地都是他的。

劉獨眼自小家里窮得叮當響，也沒上過學讀過書。他家門口有棵高大的拐棗樹，樹頂有個特別大的喜鵲窩，每天都有一大群喜鵲在四周盤旋。喜鵲在農村是吉祥鳥，人們從來不打也不吃。十歲那年，他趁著大人不在家，扛著竹梯上了樹，將一窩羽毛未全的喜鵲幼鳥扔進灶堂里烤著吃了。

誰知隔天他在門口玩耍時，十幾只喜鵲俯沖而下，硬生生地將他啄得鼻青臉腫，一只眼睛嚴重受傷，又沒錢治療，他便成了獨眼。這大概是對他做傷天害理的事情的報應。

可當隊長找到劉獨眼商量時，他卻猶豫再三，不肯接受。隊長脾氣火爆，把桌子一拍，罵他香臭不分、不識抬舉。隊長逼得急，他才吱吱唔唔說了一件事情。

原來去年秋天，劉獨眼家門口拐棗熟了，嚼在嘴里酸酸甜甜，他摘了兩大筐想第二天偷偷到鄰鎮上換點酒錢。為了趕早，他夜半時分便上了路。那天霧特別濃，他視力又不大好，等天光大亮，他竟然還一直圍著水庫大壩在轉圈。他堅信自己被鬼迷住眼了，因為修水庫時掘了許多無主墳，可能把鬼招引來了。幸虧他有經驗，撒泡尿揉揉眼，才清醒過來。

隊長聽后又好氣又好笑，說道：“都說你劉獨眼膽大，看來也不過如此，這個你也相信，真沒出息?！痹陉犻L再三勸說下，劉獨眼勉強接下了這個差事。

沒過多久，劉獨眼匆匆跑來找隊長，發誓賭咒說親眼看到鬼了。原來半夜時他聽到水庫里有“撲通撲通”的跳水聲，便打著電筒沿水庫邊巡視。借著昏黃的電筒光，他在靠近烏龍潭附近見到一團黑乎乎的怪物，兩只小眼睛發出賊亮的綠光，依稀可以聽到粗重的呼吸聲。他嚇得魂飛魄散，拔腿跑回高腳樓，蒙著被子坐等到天亮，連跑丟的一只鞋子都沒敢撿回來。

聽劉獨眼說的有鼻子有眼，隊長有些將信將疑。但為了打消他的顧慮，還是安慰他說，山里經常有蟲獸出沒，說不定恰巧被他碰到。劉獨眼這次死活不肯去水庫看魚了，隊長只好親自陪他在高腳樓住了幾晚，結果都平安無事，他才稍稍安心。

水庫有鬼的傳言在村里不脛而走，鬧得人心惶惶。為此隊長特意通過村里廣播喇叭喊話辟謠，提醒村民不要相信迷信，防止別有用心的人裝神弄鬼破壞生產。

圍繞烏龍潭的蹊蹺事還是接連二三而來。鄰村一個放牛的小孩下水洗澡，尸體三天后才浮出水面，手上背上清晰可見深深的抓痕，連當地公安派出所都驚動了，蹲點水庫查了半個月卻沒有結果。整個山村都籠罩著一層恐怖的陰影。

那年夏天，久旱未雨，根據公社指令，水庫開閘放水灌溉農田。隊長趁機借來幾臺水泵花了三天三夜將水庫抽了個底朝天，烏龍潭又重見天日。清理水庫時，小魚雜魚不計其數，可放養的家魚堆在一起，粗略估算連放魚秧的本錢都收不回來。如何向村民交代？隊長抽著悶煙，暗想莫非真的有鬼，為何水庫抽干又不見鬼影？

這時，劉獨眼自告奮勇跑來說可以幫助抓鬼。隊長大喜，問他有何要求？劉獨眼表示只要幾個年輕力壯的挖溝好手就行。原來，水庫抽水這幾天，劉獨眼一直圍著水庫周邊轉悠，在烏龍潭旁他發現了好幾個大洞口。烏龍潭他熟門熟路，在沒建水庫時從未見過這樣的洞口。他探在洞口聽過，里面有嘰嘰咕咕的聲音，于是斷定偷魚的水鬼就在洞里。

劉獨眼預先在烏龍潭岸上的幾個旱洞口布上漁網，然后讓人在下洞口開挖。誰知洞口挖開，洞中有洞，且又深又長，折騰到吃午飯時也沒有挖出名堂。本來圍著一大群看熱鬧的村民覺得無趣，一哄而散，率隊督陣的隊長也沒了信心，回去干農活了。

下午太陽快落山時，有個挖洞的小伙子大叫：“大家快過來看看，遇到鬼了?！彼趥榷蠢锿诘揭桓C肥碩的老鼠，奇怪的是老鼠個個都沒有腿，一個個在土疙瘩中翻滾，好惡心。劉獨眼說：“快了，加把勁，馬上就可以抓到水鬼?！庇腥烁械胶ε拢酉妈F鍬往家趕，任憑劉獨眼如何喊叫也不肯停留在此是非之地。只有一個他的表侄礙于情面不好意思走。

眼看天色將晚，無奈之下，劉獨眼讓表侄在開挖出的洞口點燃一大堆濕柴火，并不住地往柴火堆上大把大把撒辣椒粉，然后用扇子往洞里深處扇風，自己則在岸堤上的旱洞口守望。不一會，旱洞口飄出濃煙來，嗆得他眼淚鼻涕直流。就在這時，一只黑乎乎的怪物從洞口竄出來，結果被漁網裹住，呲牙咧嘴，發出“吱吱”的尖叫，它拼命撕咬著漁網，想掙脫出來。劉獨眼大驚失色，掄起手中的鐵鍬發瘋似地連砸下去……

隊長聞訊趕來，圍著垂死的怪物端詳了好半天，慢慢說道：“應該是只專門吃魚的水獺，不過在我們山區很少見的。鄰村放牛娃在烏龍潭洗澡估計侵犯了它的領地，被抓傷后淹死的?！标犻L就是不一般，見多識廣，一番言語讓村民們心服口服，彌漫在村里水庫有鬼的謠言不攻自破。

作為獎賞，隊長讓劉獨眼把水獺扛回家，并關照他，光滑油亮的水獺皮毛很值錢。這正中劉獨眼心懷，這次他不僅為生產隊里立了功，捉住了偷魚的水獺，而且還掙到一筆不菲的酒錢，開心的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