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幸存者在“無風地帶”秘密斗爭的見證

趙琦

1970年10月，旅大市革命委員會決定在旅順日俄監獄舊址籌備《帝國主義侵華罪行展覽》，經過緊張的籌備，展覽于1971年7月7日正式對社會展出。展覽展出后，每天前來參觀的觀眾絡繹不絕，受到了良好的社會反響。展覽以監獄舊址的現場陳列為主，美中不足是缺乏監獄的文物和展品。因為1945年8月15日，日本在宣布無條件投降前夕，旅順監獄的日本殖民者為了銷毀罪證，將監獄的檔案資料和物品，大肆燒毀和破壞，導致旅順監獄遺留下來的文物很少。工作人員開始對當年被關押過的幸存者進行調查和搜集，尋找線索。當時在西安工作的黃鐵城先生得知這一消息后，于1976年，向旅順日俄監獄舊址博物館捐贈了自己在旅順監獄穿過的一套藍色囚衣和在旅順監獄被服工廠服役時使用的半把剪刀及毛刷。1989年，又向旅順日俄監獄舊址博物館捐贈了伴隨他參加革命工作時和入獄時使用的奧林巴斯牌懷表和王云五大辭典。這些革命文物彌足珍貴，是研究旅順監獄歷史和抗戰歷史的重要物證。

旅順監獄藍色囚服質地為棉布，衣服長67、寬138、袖長39厘米 褲子長106.5、寬51厘米。這套囚服是旅順日俄監獄舊址博物館館藏的唯一一套當年被關押者穿過的歷史遺物，二級文物。旅順監獄半把剪刀質地為鐵，長22.5、寬6.5、高1厘米，三級文物。旅順監獄毛刷質地為木、毛，長30、寬8、高4.5厘米，三級文物。黃鐵城使用過的奧林巴斯牌懷表質地為鐵、銅、塑料，直徑42厘米，三級文物。黃鐵城使用過的王云五大辭典質地為紙，縱17.5、橫10、厚5厘米，1937年商務印書館出版發行的四角號碼辭典，三級文物。

黃鐵城（1911—2003年），吉林省琿春人。1931年在哈爾濱工業大學讀書期間結識了共產黨員孟昭林，受進步思想的熏陶，于1932年6月加入共青團，負責工大反日會工作。1933年3月加入中國共產黨。1934年到珠河游擊區工作，結識了趙一曼和趙尚志，在趙一曼的關心和鼓舞下，堅定了革命必勝的信念。1935年3月，被黨組織派往蘇聯伯力學習情報工作，同年7月畢業后被派到大連搜集日本的政治、軍事機密，隸屬于蘇軍遠東情報部領導。

1941年6月，黃鐵城獲取日軍在中國東北急劇增兵，準備進攻蘇聯西伯利亞的軍事情報，因電臺遭敵人破壞，他不顧個人安危，獨闖日軍警戒線，到蘇聯去匯報工作，在中蘇密山國境線被日偽警察逮捕。1942年10月，大連日本地方法院以“偷越國境未遂現行犯”的罪名將他判刑5年，關押在旅順監獄，獄中番號是“1208”號，穿紅色囚服。

黃鐵城被關進地下暗牢。暗牢里面陰冷、潮濕，馬桶的氣味、老鼠死后腐爛的氣味、衣服發霉的氣味混雜在一起，令人作嘔。當時正是秋末初冬季節，整個暗牢的蚊子“在做垂死掙扎”，落在人身上，一叮就是個大包，滿地的潮蟲到處亂爬，使人坐立不安。天氣逐漸地冷起來，暗牢的四面墻壁上結著厚厚的一層霜，冷如冰窟。赤腳在地板上行走，只能用腳后跟著地，一旦腳心碰到冰冷的地板上，就像針扎一樣疼痛。黃鐵城獨自一人被關押在暗牢里，吃的是七等飯，睡的是涼地板，終日不見陽光，度日如年。就這樣，艱難的熬過了40多天。之后被轉入單獨關押的“政治犯”牢房里。

監獄里的生活是殘酷的，看守經常實施種種手段壓迫和虐待“犯人”，“犯人”不僅在生活上受到非人的待遇——不給吃飽、不給醫療，而且在人格上經常受到侮辱。

每當獄中吃飯前，“犯人”都要跪在一個長條桌子兩旁，看守發出吃飯的命令時，“犯人”才開始吃。一天，黃鐵城因病沒有食欲，只吃了幾口，就把剩下的飯給一個青年“犯人”吃，不料被看守發現，看守罰他倆跪下，并將石塊放入他倆的嘴里以警示他人。黃鐵城堅決不肯下跪，看守強硬將其摁下，并揮起手中的竹條抽打。之后，又把黃鐵城帶到審訊室，扒下衣服，嘴里堵上濕毛巾，綁在老虎凳上，看守站在老虎凳兩旁用內夾鉛板，外用麻繩纏著的特制竹條抽打起來。這種酷刑是根據日本特別法令，針對中國人實施的笞刑，黃鐵城被打得皮開肉綻、遍體鱗傷，原本就有病的身體，更是雪上加霜。但是，如此的虐待和折磨，絲毫動搖不了黃鐵城為革命而奮斗的決心。

一天夜里來了一位知識分子摸樣的人，由于病痛和凍餓，再加上受刑后全身感染，滿身都是膿疥疤，監獄又不給醫治，已經奄奄一息。黃鐵城不顧獄中禁令和受到嚴厲體罰的危險，把自己的被子蓋在他的身上，并用自己的身體為他取暖，僅僅過了兩夜，黃鐵城感到他的身上一點熱乎氣也沒有了，便搖搖他，而他卻一動也動不了……黃鐵城親眼看到難友就這樣悲慘的離去，心中不覺燃起憤怒的烈火，便揮筆寫下獄中詩篇，以表明與日本看守斗爭到底的決心。他利用寫詩的方式向難友宣傳革命真理，組織難友們同日本看守做斗爭。日本犯人吃的是大米飯，而中國“犯人”吃的是豆餅坯。黃鐵城以改善生活條件為由，組織難友們進行絕食。經過絕食斗爭，監獄典獄長才開始給中國“犯人”吃高粱米飯團。

在黃鐵城囚禁的牢房里有一個紙制的小黑板，還有幾根粉筆。黃鐵城經常在小黑板上寫些有名的唐詩，教給同一牢房的難友背誦，同時還教他們有關押韻和對仗的基礎知識。黃鐵城在獄中作的詩讓難友背誦，待難友出獄后，將詩抄錄下來，轉交給黃鐵城的朋友，暗示他在獄中的情況。黃鐵城從被捕到出獄的4年間，共寫了20多首詩，以表達自己身陷囹圄，心憂天下的襟懷和面對兇惡敵人絕不屈服的頑強意志及對中國革命事業必勝的堅定信念。如堅信革命勝利的“壯士從容入獄中，身心似鐵氣如虹。農工革命成功日，萬里江山一色紅。”再如作“噩耗傳來淚不干，從容就義古來難。凜然大節冰霜色，照盡匪徒心膽寒。”紀念獄中被絞殺的抗日志士紀守先，以此來表達共產黨人為了革命勝利不懼生死的英雄氣概。

1945年4月，黃鐵城病倒在獄中，滴水不進，看守又不給醫治，身體極度虛弱、骨瘦如柴、奄奄一息。8月中旬的一天，送飯的“犯人”對黃鐵城說：“日本裕仁天皇8月15日發表停戰詔書，宣布無條件投降。蘇軍出兵東北，已經解放了沈陽、長春。”黃鐵城聽到這消息后，當即精神振奮，便掙扎著靠墻坐了起來，露出了久違的笑容。但這一舉動卻被日本看守伊藤看到了，伊藤打開牢門，對著黃鐵城拳打腳踢痛打了一頓，黃鐵城因重病在身已無力與看守拼搏，只能用憤怒的目光瞪視者日本看守。

1945年8月15日，日本戰敗投降，旅順監獄解體。1945年8月22日，蘇聯紅軍空降兵于旅順土城子飛機場著落。進入旅順后，對旅順實行軍事管制，結束了日本帝國主義統治旅順40年8個月22天的歷史。8月24日中午11點鐘，黃鐵城被提到另一間牢房，一名蘇軍軍官接待了他，隨后黃鐵城獲釋出獄，身上穿得紅色囚服已經破爛不堪，日本看守拿來一套藍色囚服給他換上。日本看守又把黃鐵城的手表及一個郵包交給他，這郵包是黃鐵城被捕前同他做過多年地下情報工作的朱鐵蘭同志兩年前寄來的，里面裝的是藥，由于日本看守沒有把藥送到黃鐵城手里，所以，這藥也就霉爛了。

黃鐵城出獄后一直穿的囚服，沒有口袋，懷表拿在手里，表不離手，蘇軍士兵看表很好，想買他的懷表，因此引起了小小的誤會，差點讓他再次失去這塊懷表。握著懷表的黃鐵城被當成是用懷表和街上日本特務打暗號的奸細，突然被蘇軍按倒在地，奪走懷表，好在蘇軍政治部經過反復檢查后，確定就是一塊普通的機械懷表，而且黃鐵城身份的確沒問題，才將懷表還給了他。

旅大解放后，黃鐵城在旅大市政府擔任翻譯工作。1950年9月調到陜西工作。2003年去世。黃鐵城曾寫有《大連地下十年》回憶錄、《鐵城詩集》等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