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包山底”的孩子

慕白

一

按照孔子的說法，人三十而立，四十不惑，那么現在的我已經是介于不惑和知天命了。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轉眼間，四十多年匆匆就過去了，還真沒有活出什么滋味，生命中沒有留下多少記憶，童年的饑餓卻常常迫使我日夜不停地向前走。而立未立，不惑還惑，這樣的人生是喜是悲，我無法定義。

我四十幾年的簡歷非常簡單：苦難饑餓的童年，艱辛負笈求學的少年，磕磕碰碰的青年，忙忙碌碌的中年。

童年的記憶一直延續著，我一直在記憶中寫作。“人生開始匍匐在地面上，并逐漸失去了站立起來的精神脊梁”。我相信天地之間的人與萬物都有因果。童年的記憶雖然是饑餓和苦楚，但我感激生命中的這段缺衣少食的日子，我對童年的包山底和飛云江記憶至深。我甚至夢幻般地在我的文字中反復地敘述，至少用包山底和飛云江為題寫了10次以上的詩歌。

二

中國只有一個村莊叫包山底。

它離文成縣城有50里地。四周皆山，海拔不高，600多米，村口有幾十株大樹，一口接近6畝地的水田見證了“農業學大寨”時期的風光。包山底全村百十來戶人，整個村子的人都姓王，曾經出過一個陳永貴式的風云人物，叫王邦岳，按輩份我得管他叫大爺，前年走了，活了89歲。“農業學大寨”那陣子，他一度由包山底村支書兼任溫州市委常委，紅極一時。但他依然是農民身份，自食其力，很樂觀，每天能喝一斤以上的高度土燒酒。

包山底鄉情淳樸，許多民俗，依然留有古風。雖未達到“不學詩無以言”和“不學禮無以立”，但基本上都遵循“父父，子子，兄兄，弟弟，夫夫，婦婦，而家道正”。村里建有一個祠堂，擺放列祖列宗牌位，各家樓閣供有祖先靈位。無論初一十五，還是逢年過節，家家戶戶都會給祖先敬香上供。族譜記載說，我們源于山西太原，始祖是太子晉，一個有著神仙般傳奇的人物。

包山底雖然山清水秀，但卻是窮鄉僻壤，祖祖輩輩都過著背朝黃土臉朝天的苦命日子，沒有出過讀書人。比我年齡大的族人，小時候，基本都沒有書可讀。只能放牛，砍柴，打豬草。我已經去世的父親，一個當過三年兵的農民。前半輩子吃過許多不識字的苦。于是發誓讓我們幾個兄弟讀書，認字。我的母親，一個大字不識的農村婦女，她很是敬重讀書人。我們兄弟小時候就經常聽她說，黃金不如烏金貴（指知識）。她還說，寫過字的紙張絕對不能用來擦屁股。我小時候肚子餓，偷過鄰家的黃瓜吃，被我母親追打過，她甚至揚言要砍去我的手指。

源于父母的身教言傳，我雖然讀書不多，但我從小打心底里敬畏文字，尊重文化，敬重正直的人。忠實于內心，以自己的腳步丈量世界，丈量內心。我很簡單，我的小木屋的門一直敞開著。

三

我是包山底的孩子。2000年的時候，我在一個隨筆《情寄濠上》寫過：“我幼時生于包山底一個貧困的山區農家，父親體弱多病，唯靠母親辛勞摘茶養兔供我讀了幾年書。稍長后，則獨力存活于天地間，初為人西席，后靠賣文為生，日餐風，夜宿露，蠅蠅蟻蟻，終日為生計奔波，不得安寧，故未而立，華發早生。娶妻，亦為我所累，忙忙碌碌，僅能溫飽，不遺逍遙。千禧龍年得一子，初享天倫之樂，思及自己甚囂塵上，倦于世網塵勞，故為子取名樂濠，寄悠閑、恬淡、從容之意。祈愿兒子不再像我，日后心中永葆一方凈土，能夠超越物象形跡，不虞衣食，不受世網塵勞之累，生活縱情適宜，逍遙閑處一些，過著淡泊無求，鳥獸禽魚自來親人的物我和諧、天人合一的一生。”

我感謝父母給了我健康的身體和三位兄弟，我感謝上蒼賜予我一位美麗善良的妻子和一個可愛的兒子。

四

生命有許多不可言說的東西。詩歌是一個人內心的河流。

寫作詩歌，是一個思考和呈現思考的過程，是詩人的本分，我的詩歌來自我的內心。我向閱讀我的文字的眼睛致敬。如果我的文字浪費了您閱讀的選擇和閱讀的時間，我向您表示我深深的歉意。

詩歌中應該有詩人的靈魂，也就是詩“心”。我守住了鄉村，審視了城市。

上海社科院文學研究所的孫琴安教授在給我的來信中說，他來過浙江許多地方，但不知道有文成，就去查了地圖，才知道文成是一個交通非常封閉的小縣，至今還沒有通上高速公路，他說，在這樣的小地方寫作詩歌是需要平靜的心態的。

在今天這樣一個滿眼浮華的物質社會，為自己的心靈尋得一方安靜、怡然的所在，讓自己能夠遠離人世的狹隘與墮落的方式有很多，我選擇了詩歌。寫詩于我，是一個緣分，是一份情懷。文學閱讀和詩歌寫作，經常使我沉湎于文字，這使我的情感變得豐富而敏感。詩歌滋養了我的情懷，讓我懂得理解和包容人與人性的復雜，進而引我看清人們內心的憧憬和希望。同時，在寫詩的過程中，讓我結識了許多可愛的人。天下多一個詩人，人間就多一份溫暖。

寫作需要給自己和他人溫暖。作為今后寫作的道路與新的使命——永遠不喪失希望。同時要學習對所有生命給予最大的寬容和理解。

做人寫詩都要學會獨立。活著，一是不過于玄乎，二是不過于戲作。學習微笑，任何技巧都不能代替愛。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我不想再讓自己以后的日子蒙羞。

我深知自己寫作的局限與膚淺。我寫詩沒有目的，生活更沒有目的。請原諒我是一個庸常，低俗的人。

五

大道至簡，易簡而天下之理得矣。

語言質樸、簡潔、自然、真誠、通透、溫暖。這是我認為一切好文章的基本品質。

我寫詩只是學著抒情和紀事。

我迄今連詩是什么還沒有完全搞明白。

我根本不知道詩應該寫得怎么樣，或者怎么樣寫才算詩。

寫詩不跟風，不入圈子。頭頂三尺有神靈，不欺人，不欺己。心存敬畏，不昧良心，不欺天地。

詩歌除了有靈，更應該有血有肉。

我很小，我微不足道，但我是我。

“詩在骨不在格也”。林莽先生對我說：“走自己的路，尋自己的根，完成好自己”。我一直把它作為座右銘。

詩有別才，風趣而靈性。作詩不可以無我。隨園先生云：“詩寫性情，惟吾所適”。誠以為然。

“人必先有芬芳悱惻之懷，而后有沉郁頓挫之作。”一個人的胸襟能決定其作品的氣象。拒絕刻意、做作、矯情、虛偽。

詩人就是人！

但我應該慶幸，在這樣一個喧鬧無比、緊張莫名的物欲時代，有詩歌、詩人給我帶來了溫暖、安靜。

在路上，每一個人都是自己的紀念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