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 乎（組詩）

李寂蕩

在阿炳墓前

一生的演奏，戛然而止

墓地，一片寂靜

我只聽見布谷的叫喚，時斷時續

琴弦已斷，而感傷的曲子已在人間四處流傳

二泉仍然映月

持續一生的演奏之后是永遠的沉默

曾經喧囂的青春

要以孤獨來償還

曾經的縱情

要以折磨來抵債

那些笑靨已如夜晚的花朵

盈盈歡語化作幽咽的琴弦

市廛的擾嚷將你包圍

樂音換來硬幣清脆的聲響

硬幣的聲響換來悠然的樂音

直到你以道袍上的腰帶將此生終結

是你瞎了，還是這世界瞎了

一輪明月映照著你黑暗的內心

這人世帶給你侮辱

你卻要回報以天籟

一抔黑土，掩埋了一度放浪的形骸

以及你漫無邊際的悲苦

你的黑暗沉入了更深的黑暗

我不知道，地底下

你是否看見天堂泄露的微光？

我只知道，你冢上的荒草在生長

曾 經

既不在我的家鄉貴州，也不在你的故土

我是在川西的大山深處

遠山之巔，去冬的冰雪尚未消融

此刻正被夕光照耀

夕光將存在不久

暮色在一層層地加深

河水的流淌聲越來越響

猶如我對你的思念在加深

并且發出越來越清晰的聲響

我在屋頂看見隔壁的人家

很多的羊陸續地入圈，神態安然

我在一個陌生的村莊

與一群陌生的人將有一場夜宴

暮色降臨，為什么在這個時候特別想你

陌生的山脈，陌生的河流

一只鳥在山谷某處發出低低的鳴叫

仿佛我在心底對你的呼喚

而這呼喚聲正被巨大的黑暗包圍

似 乎

小區里的黃貓

雖沒有主人，稱作流浪貓

似乎并不合適，因為它長期定居小區

時隔不久，便會見它肚子隆起

很快便生下幾只貓崽

憑貓崽的花色，我推測

它們的父親是誰。又是那只黑貓嗎

而在我露臺葡萄架上

一只鳥窩，用動物的毛與棉花筑成

——這可是一只現代化的鳥巢啊

鳥是鵯鳥，哺育著一窩幼鳥

每天拂曉，我在臥室能聽見它們一家在親密地聊天

上述貓與鳥，可謂風餐露宿

而它們卻能生生不息

這些似乎卑微的動物

有時讓我這樣的人類感到弗如的自愧

三個老嫗

一進入小區，三個老嫗的目光

頓時齊刷刷地投向我

打量著我，使我渾身很不自在

那目光似乎含著久別重逢的歡愉和期待

她們并排坐在銀杏樹下

從冬天樹枝赤裸

直到現在濃蔭匝地

她們時日不多，卻似乎又很漫長

仿佛時間揮霍不盡

即使在夜晚，她們也并排坐著

她們交頭接耳，在議論著

我不知道她們在議論什么

我知道，她們也曾是道路上匆忙的身影

如今，她們坐在路旁

成為這人世的旁觀者，仿佛置身世外

她們每天舉辦關于這個人世的論壇

我覺得我被她們的目光追逐

我頻繁地被她們談論

她們，是我的鄰居

又仿佛是衰老本身

于我，已如影隨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