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渡
繁星流瀉未盡
山巒與無限的蔥蘢,已經就著曙色書寫
宇宙在某一時刻創造的圣跡
被我的眼睛重新創造
這溪水,鳥鳴,蒼蠅薄翅上撣去的露水
崖壁間苔痕的綠火,浮漾的微風
初生的葉芽在清晨縫合的寂靜
豐富得令人驚訝,但不承擔任何意義
四十三年過去了
我仍然會為生命的饋贈激動莫名
就像一朵云偶然停經山谷
千百枝木香花頭攢動,顫抖著回應
月亮像一尾小白豚
酣睡在水里
它也許會滑入
橋,和橋的倒影的
圓孔之間
石頭罅隙里
灌木掉完葉子
剩下的光桿,熠熠生輝
仿佛指尖
還殘存著白晝的光熱
我走在橋背上
聽見了風聲
兩岸,屋瓦也開始滑行
神秘的灰色滑行
我的心臟是一座小廟
粉白的圍墻
要照見前世和今生。
一樹嫁接桃遇到春天
尤為茂盛
白花更白,紅花更紅。
正午,我們喝了酒
因而更加興奮
迫切需要加入桃花的爭論。
但是,院墻外的菜市場
反對種種凌空蹈虛。
看起來,蓮藕已經修得正果
而卷心菜,包裝得也不錯
擁有一個完美的人生。
只是,盆子里的烏龜實在笨重
魚缸里的金魚
裙子過于蓬松,頭又太大。
誰追得上挎香燭紙袋的老婦人呢
她步履矯健,出了山門
馬上消失在山徑。
人群中,我們被沖得七零八落
回頭看看山下
鷺鳥,小劃子,全部淪陷在湖心。
吹吧,小小的風吹吧
那寬闊的大地上,藍靛鳥裹緊羽毛
填滿了白楊枝間寒冷的日子。
孤單單的,樹下走過
最好的兄弟。
葦子黃了,蘆根雪白
一如干凈的童年。
仍在吹奏的歌,吹開了漢水
沉默的煙障。
多么執著的流水,向著心扉
持續躍入歲月的深淵。
我父親的房屋是一艘船
纜繩,拴在井上。
我父親的房屋在數不清的小河中間碰撞
沒有槳柄,我父親留下的石磨
壓斷了風的雙手。
我父親的房屋在陽光的石頭下喘氣
野草塞滿它的嘴巴。
我父親的房屋沖到高高的山上
夜晚,星星壓榨它的脊梁
我父親的房屋在月光下拆散,四處游浪。
井的上方懸掛著一只木桶。
但是沒有人知道
一口井里,有多少只打碎的陶罐和水碗。
井的心里,長年累月
其實端著一只月亮的銀碗。
井的心里,時不時撩撥著的
還有一根長長的繩子。
當煙囪里的炊煙,在鄉村里漸漸消逝
井,仍舊汩汩地泛著水
深深地扎在泥里。
井里積著沙
淤泥、腐葉和黃花的記憶。
井的心里是一面時光的鏡子。
井,靜靜地等待
咚的一聲,那吶喊
雪亮地照見
我,我父親,我母親
我的祖先,全部的小名。
也許我該告訴你一些什么
當我們茫然地眺望大海
暮晚,漁火把遠處的海面抬高
接到了天上,而近處的海水泅游過來
沿著水線啜飲黑暗,激情消退
沙灘車駛離,留下縱橫交錯的轍印
商販們忙著撿拾,砍削掉頭皮的椰殼
幾棵甘蔗,倚靠在貨車架邊
在風中,如同孩子們伸出瘦弱的手臂揮舞
燈光時有探照,芭蕉葉噼里啪啦作響
像成年男人們那樣裸露出肩膀嬉戲,角力
作為某種回應,漁港突然明亮起來
巨大的蚌殼張開,吐出珠子
蠔油、沙蟲盅、鰻段、生鐵烤架上蠕動的八爪魚
可以想見的情形,揭開另一種生活的序幕
大 ?;赝?,但它永遠不想知道,我們如何揮霍完短暫
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