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夫卡的房子（組詩）

孫嘉羚

孫嘉羚，1995年生于江蘇無錫。

知 了

知了的鳴叫降低了

燕影沿著橋洞斜對角來回穿刺

屢次啄不到滑行在河面的水蜘蛛

生活對今日設置的限制成倍數增加

如此時微雨中的漣漪鎖扣彼此，遍鋪湖面

把分開的兩個人鎖上

把另一對人分開

光

光給房間開辟了一條可觀的通道

肉眼看不到的東西

正飛速離開

貓的心思

貓躺在地板上

熟悉的腳步走近

跟進春夜的微風

它翻轉身體

露出柔軟的區域

等待撫摸來

燦亮它微弱的神經

但它拒絕看到那人毫無防護的肚皮

不想在陷入的同時

還要體會他人的脆弱

還 原

母親浸泡在浴缸里

矮小的身體可怕地膨脹，變得龐大

我避開眼睛，尋思

自己怎會誕生于一具丑陋的肉體

衰老松垂的幾片脂肪

在水中展開，有如鵝卵石濕滑的表面

她不好意思卻也不遮掩

含笑接過我遞去的毛巾

我不想承認有些東西還潛藏在這具身體里

不順應時間衰減

正是這種頑固的憧憬

從那帶著老年斑的皮膚底下透出粉色

中央公園

兩個半裸的男人

躺在草地上交流微笑

酒瓶中搖晃

微縮的太平洋

我觸手可及此生最藍的鯨魚

腳下的虛薄草地

懸浮于薄荷綠的陽光

這無關愛，這是擁有

手

他與任何人說話時

每個喉音都好像踮著柔軟的足尖

加上力度巧妙的握手

身邊人客氣的微笑與禮貌都擁有了

當他一個人

那極盡友善的笑容

像簸箕沒篩出的米粒一樣

依舊鑲嵌在嘴角

他的雙手因要在神祇前合十默禱

而無法擦拭

卡夫卡的房子

雨后，兩個孩子在用磚石砸一只蛤蟆

他們的嘻笑伴著受驚的尖叫

蛤蟆拖了傷腿，緩緩向前移動

我也緩緩向前移動

今年的第一場春雨

地球如此柔軟地搏動

仿佛沉默提醒著沉默

可悲傷總是那么輕易被快樂捕捉

我們到哪里去

下班回家

獨自一人踱入漸深的月色

盡量推遲抵達的時間

讓晚風在額頭多流轉片刻

我回憶起小時候

愛在浴室

洗澡洗很久的母親

愛把車停在家門前

靜坐在里面的父親

過于善良

奇異的日光踏足工地道路

塵煙襲過吊車兩旁

射燈、不斷閃耀的焊火

把大樓里外融貫成世界初始的樣子

接近一種誕生

他用面具來防護

深入其里，又跑到外墻

拉著鐵纜繩顫顫巍巍上下

捶實一顆顆驚叫著的鉚釘

固定磨光的鐵板

把那些沒有記載的劣行

密封在建造的鐵皮大樓里

留給外界耳聾般的安靜

人生是一封信

北歐小伙邁克爾·薩斯舉起酒杯說

人生是一封信

是鹿的足跡、紅松枝上經過的云

邁克爾·薩斯是作家文德斯筆下的人物

熱愛航海，有一個希臘情人

可文德斯并沒有把這部長詩完成

他寫完第一章就擱筆了

終止的原因

在于我離開了書桌

窗外的雨線繼續翻閱著我

身后的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