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教育”變了味兒

□ 鄒 艷

森林教育讓孩子們自由探索

白蠟樹的葉子在微風中沙沙作響，樹下滿身泥濘的孩子們在自由地奔跑。他們收集樹葉，在樹陰下捉蟲子。這是一所森林學校，對嗎?

英國《衛(wèi)報》指出，這所學校很可能并不是森林學校。目前，大量托兒所、小學和中學把自己“偽裝”成森林學校。

森林學校的雛形最早可追溯到20世紀50年代的丹麥和瑞典。1957年，瑞典人戈斯塔·弗洛姆提出“skogsmulle”(森林教育)這一理念，旨在促進人們對自然的認識。森林教育誕生后大受好評。在丹麥，它是7歲以下兒童學前課程的必修部分。斯堪的納維亞國家森林資源豐富，“因地制宜”的森林教育有助于培養(yǎng)孩子的社會技能、團隊合作精神及自尊自信。

20世紀90年代，森林教育理念從北歐傳入英國。1994年，位于薩默塞特郡的布里奇沃特學院成為森林學校的先驅(qū)。從那以后，森林學校在英國蓬勃發(fā)展。截至2014年，僅英國伍斯特郡就有360所森林學校。這些學校多數(shù)是小學，通常每周給學生一次接受森林教育的機會，讓他們在樹木繁茂的地方通過玩耍和探索進行學習。

英國曼徹斯特城市大學教育學講師馬克·薩克維爾-福特是《森林學校的關(guān)鍵問題》一書的作者之一，他認為森林學校為孩子們提供了別樣的學習方式。“在目前的教育體系中，只有標準化考試的成績才是重要的。森林學校讓更多的教學嘗試有了合理性。”讓他記憶最深刻的是一名10歲的男孩。“他學習不太好，同學們都對他愛答不理的。然而，在森林教育課上，他迅速爬上一棵樹，在短短的時間內(nèi)生起篝火，一下子改變了同學們對他的態(tài)度。”

一名三歲兒童的家長在博客中寫道，教育應該鼓勵學生用感官探索自然，激發(fā)他們的想象力和好奇心。研究表明，玩耍可能是孩子學習生活技能、發(fā)現(xiàn)興趣愛好的最有效方式。森林學校的孩子們能自由地探索世界，這給他們提供了數(shù)不盡的學習機會。

在傳統(tǒng)課堂教學中，孩子們通過圖表、照片和書本了解天氣、季節(jié)和自然界，森林學校的孩子們則通過親身體驗來學習。春天，他們看到嫩芽從稀疏的樹枝中隱約顯現(xiàn)，在夏季變成充滿生機的綠葉。秋天，他們見證葉子由綠轉(zhuǎn)黃，從樹上飄落，聽到落葉在腳下發(fā)出嘎吱聲，了解到這是由光照和溫度的變化造成的。雨后，他們跳進水坑，觀察鼻涕蟲緩緩爬行，在身后留下黏糊糊的痕跡。冬季，他們感受腳下冰面的光滑。即使他們偶爾會膝蓋擦傷、被蟲子咬傷甚至骨折，戶外的快樂和驚奇仍然使童年充滿魔力。

我們開辦森林學校，“因為其他學校都這么做”

英國森林學校協(xié)會主席喬恩·克里認為，森林教育的盛行在一定程度上是對當下應試文化的一種反擊。在公立教育體系中，森林教育向來不受重視。每次政府削減公共部門開支，森林教育總是首當其沖。有些公立學校曾經(jīng)專門聘請教師開設森林教育課程，但到頭來大部分人丟了飯碗。盡管幾乎沒有得到任何政府資助，森林學校在包括英國在內(nèi)的許多國家依然大行其道。在最近的韓國之旅中，克里發(fā)現(xiàn)那里40%的幼兒園都在進行森林教育。

隨著參與者的不斷涌入，市場難免魚龍混雜。《森林學校的關(guān)鍵問題》指出，許多學校只是跟隨斯堪的納維亞半島上流行理念的潮流，把森林學校這個概念作為營銷工具，其中既有私立學校，也有公立學校。該書認為，森林教育的概念應該是長期的探索式學習，讓孩子們參與有意義和有挑戰(zhàn)性的活動，哪怕會承擔一些風險，比如學習生火或者用刀。而在當下寬松的語境中，普通的戶外活動或者只有一個學期的環(huán)境教育課，都可以被稱為“森林教育”。

英國斯托克波特圣瑪麗小學校長伊麗莎白·歐文是本書的作者之一，她說并不是所有學校趕森林教育的時髦都有正當?shù)膭訖C。“我聽到的最令人難過的話來自一位班主任，她說她‘無法承擔不這樣做的后果’，因為其他所有學校都這么做，而且‘看起來(宣傳效果)還不錯’。”

于是商機涌動，大量學校搖身一變成為“森林學校”，提供森林教學和培訓。他們宣稱森林教育可以提高學生的自尊，推廣更健康的生活方式。連銷售橡膠靴和防水服等產(chǎn)品的公司也來湊熱鬧，其中一家公司向老師推銷時聲稱，想成為森林學校，唯一需要做的就是“去戶外上課”。

梅爾·麥克雷是英國巴斯斯帕大學的幼兒研究講師，她把真正符合森林教育宗旨的學校稱為“全脂森林學校”，把那些“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森林學校稱為“低脂森林學校”，把那些只是打著森林學校的幌子掙錢的學校稱為“超低脂森林學校”。

她說，學校普遍面臨越來越大的經(jīng)營和預算壓力。“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下，把‘低脂森林學校’作為一種市場營銷的手段來搶奪業(yè)務便不足為奇。這種手段玩世不恭卻務實，它把復雜的森林教育理念變得像勾選測試一樣簡單。”

不是所有戶外活動都能被稱為森林教育

“‘森林教育’這個詞有了自己的生命力。人們把任何戶外活動都稱為森林教育，實際上，它應該是在長期實踐中，通過玩耍、探索、合作、冒險等方式，讓孩子們在爬樹、生火、用刀等活動中學習融入自然。”英國森林學校協(xié)會首席執(zhí)行官加雷斯·溫·戴維斯告訴《衛(wèi)報》，有些森林教育從業(yè)者受過專業(yè)培訓，也很投入，卻無法實現(xiàn)目標，因為學校要么沒錢，要么花不起時間。

英國普利茅斯圣馬克和圣約翰大學戶外教育高級講師馬克·萊格表示，盡管坊間有證據(jù)表明森林教育是有益的，但缺乏官方研究成果支持。他在論文《批判森林學校》中寫道：“我是森林學校運動的鐵桿粉絲，但它已經(jīng)變得商品化，而且有言過其實的傾向。”

萊格承認森林教育的價值，但他認為，應該“摘掉玫瑰色的眼鏡”，清楚地看到其局限性。他說，在丹麥和斯堪的納維亞半島，森林教育是人與自然融合的哲學和傳統(tǒng)，但在許多國家，這種教育理念正在轉(zhuǎn)變成為一種產(chǎn)品。

薩克維爾-福特表示，只是帶孩子們到戶外池塘里泡個澡，或者見識一下維京人，并不足以被稱為森林教育。“森林教育應該讓孩子們自由地順從他們的好奇心，這是克服以結(jié)果為導向的應試教學的良方。”

萊格講述了他在國外的見聞。“11月的冬天，學校看門人拿著消防水龍頭，將水灑滿整個操場的堅硬地面。水立刻凝結(jié)成冰。課間休息時，孩子們在冰面滑行，或者穿上冰鞋滑冰，享受戶外樂趣。一位加拿大教育人士告訴我，在他們當?shù)兀瑹o論孩子是13歲還是16歲，只有當他準備好了，才會帶他到戶外接受森林教育。在短短幾個月內(nèi)，你就可以教會他所有他想知道的事。”

《森林學校的關(guān)鍵問題》作者之一海倫·達文波特認為，如果方式正確，森林教育的好處是顯而易見的。“森林教育能激發(fā)人們對教育方式的思考。你會看到，孩子們用防水布、木棍和繩子搭建棲身之所，用蕁麻做面漆，用樹苗做手鐲，太不可思議了。”

有些森林學校只是把傳統(tǒng)課堂搬到了教室外。“我看到有些學生帶著課堂作業(yè)和工作表來到戶外，有一次還帶著桌子。這不是森林教育，也不符合那些貼在樹干上的層層海報上宣傳的內(nèi)容。”達文波特說。